（原创）天将愁味酿多情———写给纳兰容若

杨柳

走了这么久，疼了这么久，你在等待着谁的阅读？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赵令畤的这句话恐怕是为你而作吧。命里的许多定数无法逆转，唯其按原路返回，心中才会有些许安慰。如若可以，我愿成为你的一阕香词，含在你的唇齿之间，被你品味，被你温吞地含在嘴里，走过三百多年的烟雨红尘，被人瞻仰，被人惦记。偌大的一个帝国王朝渐渐被遗落在历史的一角，而你的清词丽句，随着岁月的积淀越发熠熠闪亮，短促的生命与【饮水词】的流传广度，形成了瀑布般巨大的落差，使得无数的心灵得以皈依宁静的港湾。

在这个飘着雪花的清晨，我一个人独享着冷暖自知的雅趣，来到渌水亭边和你相约一场红尘的浪漫。我手握【饮水词】独饮属于你我的那份情感，写到你，就会想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想到，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想到，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想到，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想到，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想到，而今断送，总负多情；想到，昏鸦尽，小立恨因谁？心字已成灰。这些纠结不清的爱恨情愁，成了清词帝国里若只如初见的绝版。

三百多年后，我来寻你，却只寻得了两行清泪。万古佳话，知音难觅，你是百万人的知音，而你的知音却停滞在了你伤感而多情的年华里。一梦千寻，冬日里的一只青梅，成了你煮酒品茗的一段伤感回忆；无意邂逅的意梅却成了贯穿你一生情事的伤痛，她真的不是执意走近你，而是前世你欠了她一段温暖的相依，于是，十七岁的她，二十岁的你，一个称作容若，一个低唤为意梅。你，缔造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奇迹，你的爱情犹如夏花般美丽，你的惆怅犹如秋叶般静寂，你的世界如冬梅般清绝而含蓄。

你可知道，一朵漂流的云，二三婉转的鸟语，就那么无意，用你的手笔，就变成了独特的韵味；你随口拈来的一阙词就可以波澜你我的世界，你信手泼墨的一纸荷，足以荼蘼了春的花事；你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难道，你不愿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吗？你用你的旷世才华，你用你月光般的心事，琉璃了诗词世界那些浑浊而朦胧的灵魂。这一根泠泠之弦，似万马奔腾，似雁过长空，似花月盈盈，咆哮在康熙盛世的大清天空，读起你那些落梅如雪的佳句，似乎，一曲人间绝响，响彻尘寰。

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在满地落叶的深秋，踏上塞外的征程，马啸嘶鸣的夜晚，独对长空，忆起临别时写的【鹧鸪天】：‘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俩字冰。’去年对对鸳鸯红纱帐，今年鸿雁两两各自伤，记得灯前佯忍泪，此情此景惆怅味。清平乐，词好写，世味难品，长相思来长相忆，浪淘沙里都是你，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赌书泼茶，不只是易安的专利，也不是她唯一的浪漫，28年的恩爱缱绻，为一个女人的年华增添了多么耀眼的光环。即使中年寡居，即使老年抱病，即使落得满心灰尘，但有了那28年相濡以沫的相伴，有了那28年执子之手的爱恋，足以给人生的秋季涂抹几许斑斓。而纳兰，上天赐予他如花美眷，却只给了他红袖添香的三年，说长不短的一千个日子，说短亦长的聚少离多的岁月，总是打马而过眼前的执手相伴，去做内心诸多的万千个不愿。待得有时间驻足在夕阳西下的夜晚，才回味起‘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一份憾。

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酒一杯，此言大是。一个人的孤独，应该是两个人的痛苦。人会越活越冷，越活越小，越活越荒凉。想开了，读点书，喝点酒，落点泪，做点梦，爱点自己，有点思念，就这样不温不火的人生，也会是大多数人向往的一种人生境界吧。对于容若，夙愿未了，伤寒频频骚扰，三年与爱妻的相伴，给了他多少家常的温暖，他们是知己，是夫妻，是朋友，如山水环绕，如阳春白雪，如清风明月，那相伴的日子全部用来寻找快乐，有填词的风雅，有采莲的诗意，有凝眸的不舍。一个转身，便天人永隔，各守各的寂寞。

纳兰，在富贵中享受着清贫的寂寞，又在落寞中驱赶繁华的堵塞。一杯清酒，何以解忧？一缕情愁，谁可倾诉？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历程里，独享清欢，独品孤独。我们将青丝熬成了白发，我们将青翠染成了苍绿，将淡薄的开始过到了厚重的结局。人的一生，总是在错过与过错中纠缠，跌跌不休的往事，萦绕在眉间心上。我们只有在西风古道，回望那一匹夕阳下的瘦马，循着它的足迹，回到那梦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暮霭天涯，老树昏鸦，断肠的人儿呀，早已去了天涯。一粒沙，一朵花，一盏茶，一幅画，一桑麻，心中的一个家。

一阕【浣溪沙】，永隔天涯。在西风独自凉的怅惘里，看萧萧落木，听红叶打响了窗花；独立夕阳深处，沉醉在一阕阙的伤感回忆里；回想起，莺歌燕舞的春日，起来慵整纤纤手，与你，对坐在秋千下的石桌旁，品茗听筝，融入在了墙里秋千墙外笑的氤氲里。粉蝶扑面，香烟袅袅，书卷铺展，上阕为平，下阕为仄，平仄的韵律为你我弹奏着多么美妙的和谐。而今，回味起这样伤感的往昔，九月的淡菊忍不住促落一地，也让一份遗憾和自责弥漫在心底，悔恨，为何没有把这些珍贵的画面定格在记忆里。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才知道，那种清欢与闲淡是多么得让人想要珍惜。

有人说，错过了花期错过了你，没关系，下一个路口还有一个如你一样的美丽。可谁知，此去一别，竟是天涯茫茫千万里，碧落黄泉秋雨夕，浣溪沙里几多忆?六瓣雪花打湿了我天长地久的回忆，冷冷的斜阳挂在有些灰暗的画屏之上，独上高楼，凭栏远眺，思虑万千，手拿那一管还留有你体温的清笛，伴着梅花的陨落，让自己的心在若隐若现的月华里归于平静。人生有太多的惆怅，不如意的人岂止我一个？可是有谁知道此刻的我为何泪流满面，泪湿长衫？那是因为回忆，这让我悔断肠子的往事叫我怎样来继续我尊贵的今生？月儿还是当时的月，而我的心还是那时的心吗？坐在【沁园春】的词牌里，我把想你的泪滴，谱入我一梦不醒的愁乡，慨叹，两处鸳鸯各自凉。

一本书，原本是无字的，只是被人读得久了，也就有书卷气；一个人原本是无忧无虑的，如果被烟火缭绕得长了，也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一份缘，原本是没有预约的，只是走着走着，被一块三生石的指引，羁绊了相遇的美丽。相遇，是多么美妙的事，相知相爱，是多么浪漫的欢乐。一曲梦醉江南，让那个生命中最美的知己为自己弹奏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沈宛的一曲【长命女】换得纳兰的一阕【浣溪沙】，自此以后，这样一个有着诗一般美丽的邂逅被芬芳在了缘分的词条里。一同品尝佳酿，一同与往事干杯，，她给了他花红柳绿的春，给了他烟雨一般的模样，给了他百般柔婉的心肠。

她是纳兰的一首词，是他落寞时的一杯暖茶，是他富贵之外最富有诗意的一笔财富；他是沈宛的白月光，照亮了她寻寻觅觅情爱的心房，他是沈宛的忘忧草，即使是喝下了孟婆汤，却也难以忘记他给与的那些唯美好时光。命运，就像一把琵琶，无论横挑竖拨，总是难以抗拒命定的风波。有缘相爱，无缘相守，让一份真爱低到了尘埃里，再也没有开出妖娆妩媚的花朵。读着【南乡子】，有一份凉通透全身，彻骨之寒，浓郁回甘。走到最后，纳兰真的成了无根的芽，无人怜的暖。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江南的一个过客，是大漠的一只孤狼，是红尘的一根飘萍，在他人生的词卷里，浪漫的墨迹还未风干，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草草收场，写完青春年少这寒凉的一笔。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哪怕他一言不发，只要他的词飘落案几，都让我们不忍离去，让我们在落尽梨花月又西的回望里，心绪凄迷，那一别如期的一双人儿，争教人两处销魂。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挥霍？又有多少心迹能被人堪破？怕辜负春心，总是独自闲行独自吟；怕说当时事，谁知，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这一灯如豆的相思，恐怕是瘦尽灯花又一宵了。每个人的爱情，都是无法再版的孤本，我用自己的泪水，是否可以将你重新温暖？所有的爱恨情愁，是一首词千回百转的缠绵。

三百年，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过去了，来不及看你的花好雨柔，来不及走进你的花好月圆，一刹那，此岸到彼岸，月缺到月圆，灯火到阑珊。从公元1655年1月到1685年7月，不足31年的生命落下了红尘一叹的宿命。一尺见方的华丽，三寸天堂的忧伤，别一朵情花与鬓边，呷一口香词与唇边，最清澈的小令长调含着最真最美的情。不追慕豪放，却有着一副天然的捭阖流韵；深陷婉约的泥潭，却没有花间词的浮华和媚态，他的词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忧伤之美，蛊惑我们不得不靠近，如罂粟花般妖娆而美丽，有毒，蚀骨之气质之气场。

开门见山易见景，落笔之时心惘然。秋深易见斑斓色，春寒料峭绿有无？其实，秋到了深处已没有了秋，是一池枯荷的冷雨，是九月杭白菊摇曳的花蕊，是一溪云烟静默的追忆对往事的执着，是人生如初见又碧落黄泉的惆怅，是炙热的天涯海角的椰风吹来的情话，是清朝的天空梅雪相拥的浪漫，是吹着柳絮浪迹天涯的诗意，是我百般回眸亲手在蝶之舞的陌上放飞的一枚七窍玲珑心。是我在一部叫做【饮水词】里植 下的一株草蔓，在萍散萍聚的烟雨里，认识了一个叫我挚爱一生的词人---纳兰容若。出生在腊月，寒梅开放之季，死于五月，应和了那句诗-----江城五月落梅花。

原来如此，云水生涯；不是梦，潋滟人生，不成空。岸芷汀兰，木莲花的雨季，沉默或者离去，由此，我空空如也。夜夜的寂寞，只为你，说的那一句:'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这一生，我都用来回忆，回忆你，所给的凄美。

后续纳兰词精选，以便我们走进他忧郁而多情的一生，愿这些词能带给我们一种清丽而隽永的享受，同时祭奠这位离去三百多年的词人

【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醉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君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

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

乌衣门第，有酒唯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峨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江城子--咏史】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

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采桑子】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编兰襟。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浣溪沙】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