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之间

沧海明月

打扫房间时，看到了它。搁在书架最高的那层，被放置了很久。

算来，保存它已有十年。轻轻弹去灰尘，细细端详，它仍旧是最初的模样。时间与它，似乎没有作用。

我并非恋旧之人。作为摆设存在我的生活里，它早已完成使命。穿它在脚下，一段时日后，它将归于应归之地。

就像那些流年，如此清晰，尘封于时光的深处。不会轻易忘记，也不能够轻易打开。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了。

十年前的秋天，去济南参加最后一场考试。那天的风很大，走在路上摇摇晃晃。最后一次，从东门穿过济空大院。路过最后一排房子，看到我们曾经寄居过的那所房子正在重新装修，知道它又有新的主人要搬进来。有一丝感伤。那样的房子不是我们可以奢望的，但它却曾给予我短暂的安稳，是暗淡贫乏时光里一抹亮暖。门前高大的树木被尖利的秋风摇撼，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仿佛被强行带离故土，在空荡的水泥路上无可奈何地乱蹿。

最后再看一眼那房子，默默的与它告别。知道此生再不与它相见，因此，这告别应当郑重。

从西门出去，穿过一条胡同，再折向一条小街。尽头是七里山路。向东走，路过顺风剧院，对过有一条斜剌很长的小巷。两旁植满了国槐。夏天大雨过后，有碎小的黄绿色花朵落下一层，被千百种鞋子踩踏进污水里。树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店铺和摊贩。蔬菜、水果、油条、煎饼……裁缝店、理发店、洗衣店……一路铺呈，一路缭乱。出得斜巷尽头来，是英雄山路上的一个公交车站。

寒风凛冽，夜色凄凄。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面前，一个小地摊上，是手工编织的各种工艺品。只觉得这些小玩意儿做得轻巧好看。就挑了这双鞋子，递给女孩十块钱。

是用玉米棒子皮儿编织的鞋子。它没有实在的用处。在那样秋风寒冷的傍晚，惨淡的心境需要被照顾。无论是我，还是那女孩。那最困乏的当时，仅仅通过一双草鞋，试图带走与这座城市有关的记忆。

十年前的离别是长久的伤口。只能独自舔舐。

那晚，去济空大院后面的利豪酒店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混在一大堆陌生人中间，只剩下低头吃东西的责任。被人群包围的感觉是难堪的孤独。新人来敬酒，道了简单的恭贺，饮下一盅辛辣的白酒。向主人提早告别，离席。

2008年农历腊月，初到北京。无所事事。去菜户营旧货市场闲逛，两块钱买了这只椰壳做成的小东西。

那个市场在两年后被拆除了。两年后去逛时，它不在了。扑了个空。

没有工作没有钱的那阵子，除了闲逛市场和在不同书店里蹭读之外，几乎一无所有。菜户营旧货市场有好些旧书，摊主愠道：不买就不要看！一幅水墨丹青，要两百块。我厚着脸皮看了许多次。

椰壳做成的东西异常坚固。我把它放在租住的地下室里，点缀那简陋空洞的窝。后来习惯了顺手把硬币扔它里面，这是偶然发现的它的用途。离开北京时，丢掉了自行车，丢掉了盘碗，电磁炉，还有一些其他用品。却把它带回家来，依旧放在桌上，用来收集零散的硬币。

2009年春天，山东师范大学的校园里。中午的阳光下，在一条长长的旧书摊上淘得两套比我年纪大的旧书。

那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去济南。为参加论文答辩。

买的是晚上的火车票。上午事情结束后，就在那座很老的校园里参观。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发现那条旧书摊时一顿狂喜，蹲在地上翻阅了几个钟头。到下午，最后挑两套最便宜的买了。有些遗憾，有那么多的好书。但我任性不起。

那段时间颈椎疼痛，低头看书久了，便觉恶心、呕吐。一直撑到晚上十一点钟，踏上返回北京的火车。独自一人，于奔驰的夜色里，蜷缩在三连位的硬座椅上睡去。黎明时分，从北京站乘坐第一班地铁回“家”。

这部名为“锦雪斋手抄本”的《聊斋志异》，我读过了很多遍。繁体字的文言文，大约是最接近原著的版本吧，又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年代久远。我幼时读白话文的《聊斋志异》，有些故事印象很深刻。

一直都特别喜欢那些离奇的神怪故事，至今未改。我珍爱这套书，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