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秩回眸

吉祥如意

<h1>第二章 天涯沦落(续)</h1><h1><br /></h1>(二)半世聚散风雨情<h1><br /></h1>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从安徽省青阳县出发,我和曹壬林俩人作伴,沿着公路前行,目的地是贵池。一路步行,走得精疲力尽。幸运的是,我们中途拦到一辆运货的军用大卡车,爬了上去,于日落后,到达安徽省贵池县城。进了北门,是片很宽阔的广场,广场内挤满了军车和军人。我俩下了车,东西南北还没分清,就听到密集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炮声。远处江边火光冲天,市民们惊慌失措,挈妇将孺,潮水般涌出城门,向城外奔逃。<br />原来,四月二十日国共和谈破裂,中共于二十一日,颁令解放军挺近江南。秣兵历马休整多日的刘邓、陈粟所部,于二十一日,从西起湖口,东至靖江的千里沿线,引兵百万强渡长江。刘汝明将军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战斗打响后,即命令第八兵团所部火速南撤。181师属第八兵团,接到撤离命令后,未做抵抗,便放弃了贵池。<br />兵败如山倒,挤满军人的广场上,秩序非常混乱。我俩刚刚下车,方向还没弄清楚,看到如此失序的场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商量后,决定赶快离开这里。为了减轻背负的重量,我将棉被撕开,掏出棉絮丢弃。俩人各自背上小包袱,急忙加入外逃的人流。路上人车混在一起,挤得水泄不通。我俩手拉着手,互相照应,以免失散,在黑夜中随着人潮向前涌动。<br />这天从早晨到深夜,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饥肠辘辘,饿得我头晕眼花,实在走不动了。看见离公路右方不太远的地方,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隐隐约约好像有灯光。有灯光就说明屋内可能有人。便决定去讨点能吃的东西。我将身上包着我全部家当的小包袱脱下来,交给曹壬林,说: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离开。然后跳下马路,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走到有灯光的小屋。屋内是一位老奶奶,她听不懂我的山东话。我看见小桌上有个圆形木质饭桶,便用手指了指,再张口指了指嘴巴。比划了半天,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用一只破碗在木桶里挖了半碗米饭给我。我端着碗,沿着田埂急忙往回走。上了马路,曹壬林却不见了。于是我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但听不到任何响应。又急忙沿着路边,向前向后来回寻找,就是找不到他。这一下,我六神无主了。逃难中失散了相依为命的伙伴,同时又失去了我的所有家当,今后我可怎么办啊?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痛哭流涕。我判断,他可能是跟着人流向前走了。于是就随着人流,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向前追赶。冒着滂沱大雨,一直追到天亮,到了青阳城,就是我们原来住的地方,也没见他的踪影。曹壬林就这样神秘地人间蒸发了。在以后流亡的日子里,以至我后来到台湾生活了几十年,再也没有他的一点消息。我心中一直有个谜团,千百次地问自己:那晚我跟他分开后,短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使他杳如黄鹤,离奇地失踪了?他还活在世上吗?<br/>分手41年后的1989年,我脱下了军装,第一件事就是回山东老家探亲。在家乡,我四处打听曹壬林的下落,但没有任何结果。到南门里他的老家找他,也是人去楼空。听老同学告诉我,曹壬林还活着,从江南流亡回来后,曾被批判斗争,目前下落不明。费尽心机找不到他,我慢慢也心凉了。<br />正当我不再有找人的冲动,内心渐渐平复后,一封书信的到来,再次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1994年,我收到一封从菏泽寄到我家的信,急忙拆开信封,"曹壬林"三个字跃入了我的眼帘。看到萦绕心头四十几年的三个字,我的心砰砰直跳,激动不已,几十年前俩人形影不离的一幕幕往事,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br />从来信中得知,他自江南返回家乡后,历经劫难,受尽折磨,最后流落到了新疆。三十多年后,于1994年才第一次回到家乡。从老同学口中,他得知了我在台湾的地址,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写了一封信。就这样,离散45年后,我第一次得到了他的信息。<br />自此,我俩鱼雁传书,谈家常,谈往事,谈失散后的遭遇,谈目前的境况,并约定要在家乡菏泽见面。<br />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一日,我再次返乡探亲,与曹壬林在菏泽书画院见了面。当我看到他斑白的双鬓,饱经风霜的面孔,心内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真是世事沧桑,岁月无情啊。我俩同年生,失散时十七岁,再见面时已经六十七岁了!从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失散,到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一日重逢,整整四十九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这难道是天意?<br />我俩情绪激动,抱头痛哭,久久说不出一句话。采访我们俩的电视台记者,一位彬彬有礼的女士,被这个场面感动,也陪着我俩掉眼泪。战争,给多少无辜的人们带来灾难啊!<br />情绪稍稍平复后,我第一句话就问他:那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这句话在我心里已闷了近半个世纪了!<br />直到这天,我憋在心中四十九年的疑问才有了答案。原来,那天深夜,我走下路肩,是朝西北方向走,沿弯弯曲曲的田埂到达小屋。但自小屋返回时,应反向朝东南走,而我却走向西南,弄错了来时的方向。当晚淫雨霏霏,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走的又是田梗小路,分手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标记,因而找错了地方。他在原地久等不见我回来,也曾大声呼喊,但听不到我响应。雨越下越大,逐渐变成滂沱大雨。于是他离开原地,沿路前行去找我。没走多远,出了意外,他掉进一条河里,被滚滚河水冲走了。我沿途呼喊,他哪里还听得到。这一失散,成了我俩命运的分水岭,决定了俩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他留在大陆,受尽苦难,流落到中国西北新疆,我也经历了命运的生死考验,最终流亡到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