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br> 我的父亲出生于1939年,今年77虚岁了。<br> <br></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2<br> 父亲的身份证上,他的出生时间是12月21日。但其实这是错的,父亲的生日是农历己卯年乙亥月癸亥日,即公历1939年11月22日。<br> 父亲说,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回事儿,居然把这也搞错了。</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3<br> 他说,同时印错的还有他的名字。<br> 成姓家族辈份排序,古有“光明正大,锡祚永昌”之说。父亲是“大”字辈,和吕梁著名中医成大权是邻村同辈。祖上说,此辈“大”字同时亦能以“杰”字替代,故本家父辈皆以“杰”字定辈取名。父名上杰下才,但不知何故,派出所早些年办理身份证时,错将“杰”字打成“吉”了。<br> 老家方言中,“杰”和“吉”同音,都发“jie”声,入声,短促有力。这也许是错的缘由。<br> 这些年父亲也就将错就错了。但说起来,他总还是感觉有些遗憾。他们那一代人,幼承古训,都常说“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同时,也可能他觉得“杰”字的寓意更好些。</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4<br> 1958年,父亲19岁。他根据组织分派来到孟门古镇,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br> 洪荒时期,大禹曾在此地凿开蛟龙壁,疏通黄河上第一个洪水出口,故有"天下黄河第一门"之称,"孟门"也因此得名。战国尸佼《尸子》记有"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br> 春秋战国时期该地设蔺邑,史记"秦拔我蔺",即指此地。北周大象元年置定胡郡,兼领定胡县;唐武德三年,置西定州 ;贞观二年废西定州改定胡县为孟门县,七年废县设镇,八年废镇复置定胡县。元代撤县,设孟门镇。明清时期,在此先后设离石巡检司、孟门巡检司。<br> 建国后,此地曾设孟门人民公社、孟门革命委员会,现为孟门镇人民政府驻地。<br> 父亲在此地工作了三年,从1958年到1960年,那时正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时代。<br> 2006年春节我出席"中国首届黄河黄土高原柳林·孟门年俗文化节"时,乡亲们围拢过来说,他们是父亲的学生。<br> 上面那张照片,是他从教之初和学生的合影,拍摄于1959年。</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br> 5<br> 欢送同事的这张合影,拍摄于1965年。<br> 最后一排,正中间的那位,正是风华正茂的父亲。<br> 那时他26岁,从教8年了,已经从孟门镇调到吉家塔乡。<br> 父亲教书一辈子,换了9个地方,但都在柳林的孟门、吉家塔和成家庄三个乡镇之内。</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6<br> 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员,教的都是小学生。<br> 在吕梁市区的离石,也有我父亲曾教过的学生。他们中间,有普通百姓,有领导干部,也有亿万富翁。他们对我说:“你父亲那时是有名的好老师啊,教得可好了!”<br> 也许大家是当着我的面在恭维他吧,因为他教的如何,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文革后全省最早评上高级职称的教师中的一员。做了一辈子教师的他,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奖励。<br> 上面就是1986年教师节时,中共柳林县委和柳林县人民政府给父亲颁发的奖状。</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7<br> 1976年拍的这张照片,是他和学生们的合影。<br> 中间一排左起第三是父亲。那年他37岁。<br>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的家庭出现了大的变故,父母因故离异。<br> 父亲一生正直、耿介。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有他的缺点,这我知道。<br> 而作为他的儿子,我的使命就是继承应该继承的,超越应该超越的。这应是他的希望,也自是我的追求。</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8<br> 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却没想过在城里买间房。他没有也不懂的去享受经适房政策的优惠。<br> 1999年,工作41年的父亲到龄退休,他回到了老家村里。<br> 那两年,我的爷爷和奶奶先后走了。父亲送走了他们,自己就住在老人们住过的地方。<br> 这个地方,也是父亲出生的地方。<br> 窑洞土墙那些斑驳的泥片,记录了一个家庭的沧桑历史,也凝聚着父亲对既往岁月太多的回忆。<br> 他对这间房子,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始终不愿离开。</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9<br> 退休回到老家后,凭借工资可以活得比较滋润的父亲,却始终省吃俭用,秉承着勤俭节约的家风。<br> </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0<br> 这张组合照片所反映的,是与父亲退休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br> 右边是菜窖,上盖下窖。窖口直径一米五左右,窖深多达三米。窖身为圆桶形,侧面镟出脚踏子,便于人们出入。窖底则向四围拓宽,主要用来贮藏蔬菜。过去,家里人秋天将土豆、萝卜之类的根茎类蔬菜储存进去,一直要吃到第二年新鲜蔬菜上来为止。<br> 左上那个圆形带条格的片状东西,是老人们自己做的夹篦。夹篦原材料一般是高粱秸秆,也有木质的。主要用来蒸馒头之类的食物。<br> 拼图中左下面的那个,是用藤条编织而成的,用来盛放和搬运东西,叫筐,土话叫“be lan”。<br> 对了,筐右上边的是粗瓷大盆,口径一米多,下雨时接水用的。晋西自然生态恶劣,干旱缺水。每逢下雨,人们都要储水备用。</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1<br> 父亲穿过的鞋。<br> 这是一双堪称古董级别的鞋。<br> 鞋是自家做的,条绒鞋面,针纳千层底。鞋帮子已经破烂不堪了,但是父亲还没扔掉它,洗了又放在那儿。每当他去沟里种地的时候,他就穿上了它。<br> 我问他为何不穿我们给他买的好鞋,他说下地穿好鞋,把东西糟蹋了,是造罪。<br> 它被我女儿看到了。这是前些年我女儿随我回老家时拍摄的。<br></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12<br> 还有这个麻布袋子,上面写着“粮袋”“宝袋”四个字。“宝”字是繁体写法,看来有些年头了,估计是解放前的产物。<br> 几代人用了又用,洗了又洗,补了又补,但是还没有扔。父亲又把它洗出,挂在铁丝上晒。<br> ••••••<br> 粮袋和鞋一样,都是我女儿前年回老家时拍摄的。我看到女儿拍的这些照片,定定地望了许久。<br>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突然感觉到,这正是我和女儿应该继承的真正的传家宝。</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3<br> 他还种地。<br> 他在我家大沟和坡底的地里,种上玉米、土豆、豆角、萝卜,还栽上黄花菜、南瓜和黄瓜。前些年他甚至曾将别人闲置的地儿也种了起来。<br> 我说:“咱家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多了,你又不愁吃不愁穿,再不要这样辛苦!”<br> 他笑着说:“没事,等于呼吸新鲜空气和锻炼身体!”<br> 近些年,考虑到他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又不太好,我再三劝他不要再到沟里劳动去了。他嘴上说好吧,但据村里人反映,他还是闲不住。<br> 他把他种植的蔬菜分给了身边的人,每次我回老家,临走时他都要让我们带点他种的东西。我说不用,他说:“带上!咱这是真正的绿色蔬菜!”<br> 秋天来了,他高兴地对我说:“管它呢,我把种的玉䵚黍剥下给了咱纪平(我姐),她把它卖了,多少也是点收入。”<br> </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14<br> 父亲是一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甚至从未拥抱过我一次。但是,我能读懂他严肃外表下深沉的爱。<br> 那是1979年我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冬天。当早晨7点同学们起床后打饭去的时候,我在校园的小桥上看到了我的父亲。他说为了在我上课前见到我,凌晨两点就出发了。我知道从他教书的成家庄乡王家寨村,到柳林县城,需要徒步行走四个多小时。<br> 他给我送来了一袋子已经焙干的玉米面做的发糕,这是当时同学们拥有的“干粮”中档次最高的了。要知道,当时以“糠窝窝”作干粮的不在少数,条件好一点的也不过只是“红面货儿”,即高粱面发糕。<br> 那时,公职人员吃粮实行供给制,数量不多且以粗粮为主。父亲正值壮年,供给的那点粮还不够他自己吃,可是他却坚持每月给我节省出一袋干粮。<br> 我想对父亲说声谢谢,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我和他一样,也是真情难以出口的一个人,总感觉感谢之类的话,一说出来就俗了假了。<br> 越是感动于心,越是难形于言。</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5<br> 1980年7月,我高中毕业报名参加高考。<br> 从小喜欢文学的我,在志愿表上填报了山西大学中文系。我用“柳中矻矻学文化,河左亭亭占鳌头。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小宁不风流”和“七月挥笔化大鹏,九天展翅笑群雄”的诗句表达了我的少年壮志。<br> 诗中提及的“小宁”,即现任天津市武清区区委书记的王小宁。1979年他作为柳中补习班的学生,比我早一年考上了大学。年少轻狂,我心雄万夫,欲与学长试比高。<br> 高考结束,父亲专程跑到柳林看我。在一中门房,他问我考得如何,我口无遮拦:“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br> 父亲未等我说完,就厉声呵斥道:“不敢瞎说。”父亲的呵斥不无道理,因为那时考大学的确不太容易,一些县居然连年“推光头”。向来低调的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说大话的人。<br> 成绩揭晓,我的成绩其实已超了文科重点线,山大录取当然更是自然的事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后跑到王家寨向父亲报喜时,父亲把通知书看了又看,喜极而泣。<br>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6<br> 父亲本是一个非常正直耿介的人,对社会不正之风深恶痛绝。可随着我职务的升迁,父亲有时也希望我能“泽被桑梓”,惠及亲友。但我对“一人得道,仙及鸡犬”的封建恶俗深恶痛绝,始终认为政府官员作为公共管理工作者,对人一视同仁是本分,遇事秉公而办是天职,而对亲戚朋友真正的尊重真正的亲,也应是和其他人等量齐观。 <br> 我不许父亲介入别人的俗事纠纷,“张家长,李家短,人家是非我不管;姑姑丑,姨姨俊,人家论时我不论”;我反对他在不了解实际的情况下随众臧否官场人物,“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先把中国(自己)的事情做好”;我不允许他为别人在我这儿说情办事,也要求他提防在我这儿无计可施的人去他那儿“曲线救国”,警惕可能的“糖衣炮弹”的袭击……对此,父亲虽然有时觉得我有点不近人情、不合常理、“不合时宜”,但最终还是给了我应有的理解。<br> 他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他是对的。”<br> </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7<br> 父亲爱抽烟。<br> 早些年,我告诉他抽烟对身体不好。他说他也知道,但改不了。<br> 12年前,65岁的父亲因病住院。我没告诉他病情和手术的真实情况,但出于对他身体健康的考虑,我再次劝他戒烟。可他的回答是:“我一辈子就这么唯一的一个爱好。”<br> 前年他再次住院手术,我郑重告诉他不能再吸烟,并断然采取了断烟措施——八月十五也好,过年也罢,再没给他带烟。<br> 嗜烟如命的父亲,没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在我面前没敢说什么,却一本正经地给我女儿写了一封“告状”性质的信,所告之事就是我回去时不给他带烟。<br> 然而,最近,他戒烟了。前不久他因身体极度虚弱又住院半个多月,出院后自己主动告诉我们:“不了,不抽了!”</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18<br> 出院回家后,父亲精神好了许多。<br>但是我知道,对一个77岁洞悉一切世事的老人而言,应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了。<br> 星期天,我和爱人回家看望他老人家。他抖抖索索从抽屉拿出一张纸:“给,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br> 我看了一下,是他1999年退休时自己填写好的一份履历表。背面还标记着他入党的时间。<br> “对了,趁我记得,我要给你说一下……”父亲接着俯身爬在我耳朵旁。但是,我挡住了他:“您有什么要说的,告诉我姐就行,不用告诉我。”<br> 我唯一的希望是父亲健康长寿。</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9<br> 我想说:爸爸,我爱你!</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