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秋色寒香

一
　　公交车上，一个刚上车的老太太安顿好手提马扎行动不便的老伴以后找人换零钱投币，说是自己的老年卡忘了带。一个人见状把自己的卡拿出来替她刷了，另一个人为她让了座。她坐下以后依然问谁有零钱可换，那个帮她刷卡的人给她换了五块钱零钱。她换好零钱执意要把一块钱还给那人，那人终究没有要。
　　我是一个淡漠的人，不习惯在陌生的人群中表露情绪，但我喜欢看这样的情景，感受这平凡人间的温情暖意。
　　车过长山路桥时遇红灯，老太太起身招呼老伴赶紧到车门处来。老爷子很听话，拎着小马扎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车门边挪。老太太示意他抓着栏杆，打开马扎坐下等。后面有人大声说，还没到站你这么慌干嘛，让他坐好了。估计大家都是担心老人摔着。老太太说，没事，他走路慢，到站再下耽误大家时间，这样下得快。我一听，心头一暖，泪水涌出。这生活中，总有一些人和事会让你忍不住热泪盈眶。
　　轻易不愿意麻烦别人，包括子女，更不会倚老卖老给人制造麻烦，比如，为和年轻人争篮球场地而大打出手。无论生活怎样，内心有所坚持，这样的老人，洁身自好，老了依旧美好。

二
　　当今社会步入老龄化，各种问题接踵而来，如何养老成了我们这些中年人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传统意识里依然期待着子女，放开二胎生育政策“忽如一夜春风来”，让许多中年人的怀里多出来一个粉嫩的娃娃。更多的人在慢慢老去的过程中接受了社会现实的不断暗示，重新思考、安排自己的老年生活。网上流行的抱团养老、旅游养老等各种新潮方式让大家消除了对子女养老的依赖心理，开始寻求适合自己的养老方式。
　　这样的自省和自觉固然值得肯定，可更多人的老年生活是乏善可陈的。每每和闺蜜一起散步看到那些跳广场舞的中老年，我都忍不住问自己以后会不会加入其中。传统思想影响下的中国老人大多怕孤单寂寞，所以我们很少能看到优雅独处的老人，看到了也会忍不住认为他晚景凄凉。好像，热闹才是幸福的标签。
　　最近还从网上看了几场中老年旗袍秀，感觉人一老了就比较勇敢，能豁出去了。有人说老了就该这样精彩，也有毒舌评论“不是谁写的文字都叫文章，不是谁穿上旗袍都叫旗袍”。
　　化妆时要先打粉底才能涂脂抹粉化眼圈，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给生命打底子，化什么妆要根据自己的底子来，这样才不会老得那么仓皇潦草，不至于活了一场到头来把自己弄丢了。
　　让人觉得可笑固然不好，令人同情也是失败。这是我对老年状态的理解。

三
　　我们小区里有一个老人，独自住在车库改成的房间里。经常见他弯腰弓背步履蹒跚地走向一个个垃圾桶，翻找人家随垃圾一起丢掉的纸壳塑料瓶之类，隔一段时间就卖一次，也不知道能换多少钱，够不够补贴家用。
　　虽然没见有人来看望他，但从生活状况看他并非缺少生活来源无人过问的孤老，有洗衣机，有空调，比现今农村大部分老人的生活条件都要好。但他每天翻垃圾桶的举动会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生活艰难，再加上经常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总显得脏兮兮的，每次迎面走过，我心里都会冒出一个不厚道的词：糟老头，这个词被他诠释得恰如其分。
　　他的房间门朝南，与之相对的车库门朝北，也住着一对老人。不怎么见到老太太，每天上下班都能见到老爷子在忙活，扎好篱笆，种上蔷薇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上面又搭起纵横的支架，丝瓜蔓葡萄藤攀援而上，夏天，头顶上绿荫如盖。小院里有一把躺椅，也经常见他躺在那儿纳凉，安享幸福的晚年。院里有虽不昂贵但郁郁葱葱的花草，整齐的菜畦，角落里还有他用彩色木板做的狗房，一只小土狗会跟着他一起散步，也是一幅很神气的样子。偶尔，还会看到他练网球，或者骑电动车带着老太太兜风。
　　每次经过他家的小院我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看，也会拍春风中盛开的蔷薇和晨曦里开放的丝瓜花。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让我愿意提前老去，去过这悠闲的生活。
　　路西边还有一对退休的夫妻，年轻一些。住在二楼上，楼下的车库前也整理出两片菜园，也是蔷薇篱笆，每年春天都会开满大朵粉色的花。女主人经常在院子里种菜栽花，男主人则在屋里挥毫泼墨，不知是写字还是画画，因见他在门前洗笔才推测其用书画娱己。
　　当我老了，也愿如此。

四
2015年，中国乒乓球协会会员联赛分站赛在淮北体育馆举行。老公是球迷，看后回来说有一个老奶奶如何如何厉害。我不喜欢打球，故而只是淡淡地听着。
　　那天下午他又去看比赛了，我到傍晚才和孩子一起出去，顺便到体育场转转。找到他时，看到他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老人，一身运动装，头戴细细的淡蓝色发箍，有些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用玫红色带绿色珠珠的发圈扎成两根小辫，颜色稍显凌乱。老公说，这就是那个打乒乓球很厉害的……我听后不由重新打量她，虽然满脸皱纹，但眼睛明亮精神矍铄。黑色运动服，灰色短裤上有一处用白线缝补了，白袜子，蓝色运动鞋，精神气质和那些在广场上跳舞的老年人有所不同。旁边是两个大大的行李箱，面前放了一个方便袋，看不清里面盛的什么。
　　聊天得知，她叫郭凌云，时年六十五岁，是从内蒙古来的，孤身一人，每年自费参加联赛，游遍全国。问她晚上住哪的，她指了指箱子说，有帐篷，等晚上在这体育场找个地方支起来就行了，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我和老公都觉得一个老人孤身在外挺不容易，邀请她去我们家住一晚。她婉言谢绝了，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喜欢打扰别人，怕自己有老年人的那些为人所不喜的毛病。而且她也不和别的参赛老人一道，不喜欢被打扰。独行侠，真是够酷的！我没有勉强，尊重她的方式，我想，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舒适的环境，而是理解与尊重，或者，你可以送上一份由衷的敬意，她会欣然接受。
　　挥手告别，她让我们好好生活，培养孩子，那语气、神态，都像一个亲爱的妈妈。不知道，她有怎样的家庭，她的孩子是否也正把她牵挂？
　　多少年，我都在做这样的梦，一个人，走天涯。意念里，无数次打点行装，但终是没有勇气挣脱尘世无形的网，迈出远行的脚步。很快，我的生命就会呈现龙钟老态，我的梦想也将风干成鸡皮鹤发，我是在广场上跳舞还是在炉火边打盹？我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来面对生命的寂灭？
　　

五
　　这几天，微信朋友圈频频出现“油腻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并开出了自以为是的治愈良方，不知道那些方子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这样的油腻与庸俗老了会怎样。
　　我自信不属于此列，老了以后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一起玩。
　　我愿老了的自己像那山间道旁的野菊花，安静地开在众芳摇落的深秋里，抱一缕寒香，在清霜里枯萎，在晓雪中睡去。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