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不想你

吴垢

<h3>图文原创</h3> <h3>这几日的梦里,故人们纷纷现身,而我最渴望看见的那张面容,却躲在了遥远的天边,不肯露面。</h3><div>仔细想想,母亲,我已经几十年没有梦见你了!</div><h3>母亲,你的心,好狠!</h3> <h3>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一年多一点儿,分别却已经有三十九年了。</h3><h3>我确信自己大约在三四岁的时候就有模糊的记忆。而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如今,我是的确不能回忆起母亲清晰的音容了。</h3><h3>每年快到了自己的生日,都会特别想念妈妈,尽管在记忆里没有留下一点妈妈给我过生日的印记。</h3><h3>残留在母子之间的故事,也是后来凭着顽固的痛苦不能抹去,才一点点积攒起来,丝丝缕缕地串联,最终定格在脑子里,偶尔翻出来,自己偷偷的晒晒,并且最后铭刻在脑子里。</h3><h3>泪是话衣裳。</h3><h3>女人不能说话或者不想说话或者有话说不出来的时候,泪水就是话的衣裳了。</h3> 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刚足七个月,体重不足三斤。母亲哭了。我诗意地想,第一口吸吮的不是母亲甘甜的乳汁,而是妈妈心疼的泪水。父亲慌乱而又无助,听不见儿子响亮的哭声,他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故事。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闻讯而来的张姓大妈给我冲了一点儿糖水,我居然喝了一点儿。于是,母亲确信她的儿子能够活下来,日后的日子就装满了甜蜜。<h3>我在自己的哭声中和母亲的泪水里开始了活着的过程。</h3> 我四岁多的时候,还不会说话。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姑姑姨娘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叠了一个劲儿,那个意思很明显:这可怜的孩子!<div>母亲只有在背地里偷偷的哭。这个事儿是我大姑告诉我的,她对我一直都好,她动不动就说我,死小子,你妈可没少为你淌眼泪儿,那会儿大伙儿都寻思你是个哑巴呢!</div><div>我快五岁的时候会说话了,并且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母亲就又咧开嘴巴哇哇哭了,乐的!</div><div>我身下有个小妹妹,乳名叫萍子。萍妹爱干净,据说从小就没有尿过裤子。我和萍妹有过一张合影,我站着,萍妹坐在椅子上,是手工上色的那种照片,照片上萍妹哭着,我笑着。这是萍妹唯一和人在一起的影像。她两岁多点儿的时候因为出天花死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父亲从矿山回来陪了她几天,就不得不回去上班。那些日子,母亲每天总是以泪洗面,我记得她动不动就搂住我,泪水就无声地流下来,我也不敢说话,任母亲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div><div>现在我知道,母亲可能是怕我有一天也不辞而别吧!</div><div>萍妹夭折,没有入土为安,老人讲这孩子是庙上的童子,不能沾土。于是父亲就给萍妹穿戴整齐,细心裹好,偷偷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岗,天葬。</div><div>萍妹熟睡不醒,一路向西。而父亲,扭头的一刻,心就碎了。</div><div>转过年,母亲又怀孕了。我七岁的那年,虹妹降生,弥漫了两年悲伤的日子才又慢慢欢乐起来,我再次看见母亲的泪水偷偷地流下来,我知道,她是想萍妹了。</div><div>我十岁的那年正月十五,我和小伙伴们去西河套轱辘冰,就是在冰面上打滚儿,老人说这一天轱辘冰一年不肚子疼。那天晚上月亮可圆可圆了,我玩儿到很晚才回家。一进屋,发现屋子里坐了好多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从大伙儿的面目上看出,一个个都挺严肃的。母亲看我回来,就把我拉进怀里,一声不吭。</div><div>第二天,母亲就张罗搬家,小她几岁的一群小叔子们嘻嘻哈哈过来帮忙,一对对箱子,一个大柜,还有几套行李和穿戴,不一会儿就折腾完了。父亲出去了,一直不见踪影。</div><div>所谓搬家,也就是分家。三爷是宠着母亲的,他拍板让母亲领着我和虹妹搬到他家的北炕去住,把北炕灶台也让给我们。于是,新家就这样寄人篱下了。</div><div>我后来大致知道为什么分家。现在也不能说出来其中缘由了。说出来了,就伤害别人了,没意义。</div><div>父亲抗拒母亲的决定,他扬言要跟母亲离婚。</div><div>所以安了新家的当晚,他没有跟我们过来一起住下。</div><div>那晚,母亲无声地哭了。哭了好久。三爷在南炕头坐着,吧嗒吧嗒抽烟,时不时就骂上一句两句,他骂爷爷,更骂父亲。末了,他还是大声地呵斥母亲,哭什么哭!这不是挺好的吗!</div><h3>新生活开始了。</h3> <h3>母亲人缘特好。</h3><div>尤其是和她的那帮小叔子们。小叔子们都还小,都是半大孩子,有事没事就往母亲身边聚,帮她劈柴,干这干那。</div><div>母亲就像哄我们一样的哄着他们,说说笑笑。</div><div>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短暂的日子竟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div><div>堡子里的人同辈份的和不同辈份的都喊母亲二嫂。同辈儿的喊二嫂,不同辈份的喊他二嫂,而母亲的真名儿我就听父亲一个人叫。</div><div>母亲叫孙冰洁。</div><div>父亲自己回青城子铅矿上班了。不到一个月,他星期天回来了,腿却没有迈进爷爷的家门,爷爷家住东厢房,三爷家住北房的东头,一个院子。</div><div>父母和好了。</div><div>据说,父亲仍然要每月向爷爷家交点钱。</div><div>六月的时候,三爷又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把自己家的东厢房的仓库腾出来,让给母亲居住。</div><div>那个决定好像是在一个周日的晚饭后做出的,父亲在家,三爷也从公社回来休息,于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div><div>母亲就哭。也是乐的。</div><div>父母一生有两个大贵人。</div><div>一个是大爷吴维宏,他解决了父亲的就业问题,把一个放猪娃变成端铁饭碗的矿山工人。</div><div>一个是三爷吴维志,在父母最困难的时候坚定地支持他们走出困境。</div><div>在后来的许许多多的岁月里,父亲没有忘记两位老人,简单的孝心还是尽到了。</div><div>1975年夏天,母亲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家。</div><div>父亲每半个月都骑自行车从四十七公里外的矿山回家小聚,常常是周六晚上回来,周一早上回去。乐此不疲。转过年的七月,二弟世汉就在那两间简陋的小房子里呱呱落地,母亲生他那天早上,一只鸭子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家里的房顶上,呱呱叫着玩儿,我弟的乳名于是就叫鸭锁子。</div><h3>母亲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那年,她二十九岁。</h3> 母亲有偏头疼的病。父亲告诉过我那是1966年低标准(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时母亲干活儿累出来的毛病。那时候母亲已经辍学在家了。春天的时候种地瓜,天天挑水往山上走,累坏了,落下了病根。母亲和父亲两家离的并不太远,也就二三里路吧。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同班同座,情愫早生,却因为属相不和一直若即若离。母亲属狗,父亲属鸡。鸡狗不到头。而彼此之间的相思之苦,大概也是让人头疼的根源吧!<div>母亲手巧,做的一手像样的缝纫活儿。逢年过节,母亲就彻夜忙个不停,一台前进牌缝纫机在母亲的手里不停地生产着一件件衣裤。谁求到母亲,她都不去推迟,裁剪,制作,熬夜。这样,她的头疼病就爱犯。母亲是个重承诺的人,自己怎么累,也不能耽误人家大年三十儿那天穿上新衣服啊!<div>母亲爱美。也会拾掇。我家的墙壁上糊的是大白纸,顶棚糊的是“倭纸”,“倭”大概是代表小日本产的纸吧,也就是带花纹的那种纸。</div><div>母亲领我糊了三年纸棚。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母亲就会早早起来,打扫厨庭,之后就让我帮她刷浆糊,二十来平方的小屋子一天就变了样子。晚餐她会给我做些好吃的,所谓好吃的就是前些日子家里杀猪剩下的酸菜底子,装在大盆里放下屋(仓库)里冻着,吃时去盛点儿出来热热,油乎乎的,挺香。</div><div>母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新做猪肉炖酸菜的,我知道,父亲没在家,她不舍得的。因此我时常也会盼着父亲回来,他回来也会给我带一点饼干什么的。那时,饼干也算是非常奢侈的好东西了。</div><div>有两件事我一辈子没忘。都是跟糊棚有关。</div><div>一个是七七年腊月糊棚,下半晌外面响起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我急得不行,非得要出去看看大汽车。母亲就哀求我,哄我,让我帮她把活儿做完。我不乐意,她就给我讲了一个叫“门插把”的故事哄我。故事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请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母亲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虽然现在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她说话了,但是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她说话就是好听。</div><div>一个故事也没能让我高兴,要知道那时候农村来个大解放汽车,对于我来说那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如果能够亲手摸摸它,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div><div>母亲看出了我的郁闷,就不在说话。我闷头刷着浆糊,一声不吭。这样的时候,一缕飘柔的歌声在屋子里响起来,“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这样盼那呦……”</div><div>母亲从小能歌善舞,那嗓子一亮出来,我就痴了!真是好听!那时候《闪闪的红星》电影刚在我们大队上映,我跟电影放映队连跑了四个小队看了四场,母亲跟着看了两场就能唱出来那首《映山红》,我还能说什么呢?真就是一个敬佩啊!</div><div>于是,那个午后就成为我的人生中一个最不能忘却的时刻。</div><div>78年的腊月,还是糊棚。一切都好,可是当把墙和棚都糊完了开始贴年画,母亲犹豫了半天才把我自己前些日子在合社(供销社)亲自挑选的一张社员给毛驴接生的年画贴在了穿衣镜的后面。我有些不高兴了,母亲就说,那样的画儿不兴给别人看的,你自己偷偷看就行了!别人看到了会不高兴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认了。</div><div>那张年画的样子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一头大毛驴微微回头看着刚刚生下的小毛驴,小毛驴儿的肚子上缠着一条白毛巾样子的带子,微微仰着头深情地看着大毛驴,几个社员高兴地笑着……</div><div>我之所以终生难忘这个事情是因为,这是母亲和我最后一次糊棚,贴年画。还有就是我真的是长大了以后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这幅年画贴在镜子后面的真正原因。母亲!儿不懂事,你却不愿伤了儿的心!</div><div>那条白色的带子,难道说就是儿给你系的孝带吗?</div><h3>小毛驴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生养他的大毛驴呢?</h3></div> <h3>我小时候比较调皮。现在的话叫熊孩子。</h3><h3>母亲揍过我几次我大致记得。</h3><h3>最早的记忆大概是我三四岁的时候,那时我家住在青城子镇一个叫小台湾的地方。有一回我在丁秀菊阿姨家玩儿,丁阿姨人长得漂亮,心也善良,对我挺好的,所以我就喜欢往她家里跑。她家孩子也多,热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了饭口的时候我就在她家蹭了一顿。母亲那天可能是有事儿忙了,吃饭的时候见我没有回家,就到处找我,等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人家吃完饭了。母亲笑吟吟地把我领回家,后来就发生了第一次家暴!母亲觉得小孩子不能随便端人家的饭碗,因此我的屁股就挨了几巴掌!</h3><h3>我上小学三年级那会儿,生产队在纪家堡子修建了一座养鱼池,水深有两三米。那个养鱼池离木古小学很近,就几百米的距离。那阵子我刚学会狗刨和扎猛子,所以就连书都不爱念了,成天都想泡在水里,玩儿!</h3><h3>有好事者偷偷告诉母亲说我天天都去养鱼池洗澡,还逃课。</h3><h3>那天我放学后又去游泳,回家母亲就把我拉到身边,问我是不是去大队的养鱼池洗澡了,我坚决否认。母亲就用指甲在我的胳膊上划了几下,立马白色的印子就出来了!</h3><h3>再后来……屁股就遭罪了。那次母亲揍我我觉得是很用力的,疼啊!母亲边揍我边哭,嘴里还叨叨,你要是淹死了,妈可怎么办啊!</h3><h3>还是那年,本家的世品大哥家里的老母猪丢了,我告诉母亲说帮他找老母猪,这一找就找出去三十多里,翻山越岭找到了世品大哥的姥姥家,他姥姥家在一个叫偏岭子古洞沟的地方。猪是找到了,人却回不去了,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跑了一天,累屁了。那时候农村也没有电话,和家人失去联系是天大的事儿。等第二天回家,母亲急得都要疯了!</h3><h3>那一顿家暴,很疼很重要,我们母子俩都痛哭失声,我可能是头一回懂得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揍我,因为她把我搂在怀里的那一刻,搂得是那样紧!</h3><h3>我两天走了六十多里的山路,累病了,皮下毛细血管破裂,不得不休学,去父亲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才把身体养好。</h3><h3>1976年9月9日下午,病愈的我跟父亲去职工俱乐部看电影,正准备买票,广播喇叭就响起了哀乐。</h3><h3>毛主席逝世了。</h3><h3>那年,我九岁,母亲,三十一岁。</h3><h3>母亲最后一次揍我是第二年的夏天了。</h3><h3>我放暑假去父亲那里玩儿,自己一个人花九毛钱坐客车跑了一百来里路到青城子铅矿。母亲本来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的,为此我连续哀求母亲好几个晚上,软磨硬泡才让母亲下决心答应了我的请求。母亲性格刚强,她之所以能够答应我,大概是她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吧!</h3><h3>那天的事情有些凑巧。我刚到父亲住的职工宿舍,就看见父亲的铁哥们儿许国友叔叔,他见我来了,就问我跟谁来的,我说是自己来的,他就说你妈胆子可真大!之后就领我去街上的小饭店吃饭,他告诉我说父亲还没下班,等晚上就能看见他了。</h3><h3>吃完饭回到宿舍,许叔就给我找小人书看,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一进屋就嚷嚷,老许,老吴出事儿了!</h3><h3>许叔一惊!问他说怎么了?那个人就说人现在在矿医院了,刚拉回来,手指头让浮石给砸了,恐怕是保不住了。</h3><div>许叔马上从行李上爬起来,对我说,小友子,你爸受伤了,咱俩赶紧去医院吧!</div><div>父亲的右手中指掉了一截,他当时也没当回事儿,本来可以接上的,他却把那节手指给拽下来扔了。</div><div>接下来的日子,我就陪父亲养伤。住了十来天,父亲就让我回家,说是怕母亲担心,他再三叮嘱我不要让我把他受伤的事儿告诉母亲,我这回可是真听话,回家后没事儿一般,母亲问我父亲怎么样了,怎么不跟我一起回来,我告诉母亲父亲挺好的,就是工作忙,走不开,大约月底就回来了。母亲也就没再多问。</div><div>碰巧的是过了几天在矿上当厨师的三爷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我家告诉母亲父亲出了工伤事故的事儿,末了还加上一句,小友子没告诉你啊!</div><div>我一时无语。三爷走后,母亲二话不说,搬过我的屁股就是一个大巴掌!母亲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叨叨,走,看你爸去!</div><div>第二天早上,母亲领着我和弟妹,一家四口走了十五里的乡路,再坐车去青城子看望父亲。</div><div>我忘不了母亲看见父亲时的那双泪眼。</div><h3>也可能就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心疼,什么叫做爱情。</h3> 我至今也不大清楚母亲为什么要选择重新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农村,叫“伙家”,意思就是和老人重新开始在一个锅灶里吃饭,并且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职责。1979年的春节,我和母亲又回到了老屋的炕梢,告别了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温馨的小窝儿。我的直觉告诉我,母亲不是特别愿意这样做。爷爷奶奶的岁数也不大,父亲平时也按时给他们零花钱。但是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定是父亲!母亲的孝顺和刚强在堡子里是有名的,于是她选择接受。我现在觉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在于,母亲深爱着他的丈夫,她不想让她深深爱着的男人难心!<div>大年初二,母亲回娘家串门,从红岭子过来走亲戚的大舅的木匠师傅老侯闲着没事儿给大伙儿算命,母亲也凑热闹,净脸净手,求侯师傅给来一卦。现在留下来的故事是,母亲抽了最后一张扑克牌,侯师傅脸色一变,沉思半晌,扔下一句话:丫头,你的心变了,你咋这么狠心呢!之后,任别人怎么求他,侯师傅就说,累了,不算了,都是扯犊子的事儿,一会儿喝酒喝酒!正月十六,我去姑姑家玩儿,一住就是好几天。正月十九,天降大雪,鹅毛飞扬。中午,家里来人,顶着大雪走了三十多里到姑姑家捎信,母亲病了,在三家子医院住院了。第二天早上,我们赶到医院,母亲已经做完手术,见我进来,就招招手让我近前,我怯怯地拉着母亲的手,没言语,眼泪就下来了。母亲安慰我说,妈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医生说母亲得了阑尾炎,不是大病,一个礼拜就好了。可是母亲躺在病床上却痛苦不堪,那么刚强的人一个劲儿地呻吟。我回家了,医院里有父亲他们照顾母亲。一周后,母亲的病情没有好转,转院到黄花甸医院继续治疗。那时候大的农村的卫生院里是有专家的。一些城里大医院的医生们响应毛主席6.26指示精神,下放到农村卫生院为广大农民服务。一位从沈阳医大下基层的姓关的大夫为母亲诊疗,最后确诊母亲得的病是肠梗阻,并不是什么阑尾炎。因为误诊,已造成肠穿孔,腹腔感染,立刻进行抢救性治疗。母亲住院期间,我一共去医院看望她两次。第二次去看母亲,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脸上有了血色。母亲的身上插着几个管子,她不让我看,就笑吟吟地拉住我的手,看个不停。母亲没有抚摸我的脸。她或许是太虚弱了吧!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吧!不然,我相信她一定会把我紧紧地搂在她的怀里!母亲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要好好学习,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友啊!要好好学习啊!在医院里呆了一会儿,母亲就催父亲,让他领我出去吃饭。我就跟着父亲走了。走到门口,也没有回头跟母亲说再见!那年,村里传说长白山上的狐仙下凡了,为老百姓舍药看病。回到家,我就问姥姥,我可不可以去山里给母亲求药,姥姥说好啊!老仙家心肠好着呢!第二天早上我就早早起来,跟姥姥要了一个碗,一块红布,一瓶散酒,一柱香,和老舅去老虎沟狐仙洞去给母亲求药。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我和老舅钻到狭小的狐仙洞里,找到一个位置,上香点酒,跪下磕头……一连三天,我学校也不去了,一门心思为母亲求药。每天都是一跪一天,可是那蒙着红布的碗里,却没有看见狐仙大人给我扔进去哪怕是一根树枝。<div>我暗自在想,是不是心不诚啊!于是就改变策略,隔三差五就对着酒碗磕响头,心里默默地念叨,老仙家,舍药啊!</div><div>第四天,我和老舅刚进山,就发现山里早来的人们纷纷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赶紧回去吧!大队民兵连下来了,带着枪呢!不让求药啦!</div><div>求药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div><div>我多么希望老仙家能够施舍给我几滴尘埃,让我拿着它端到母亲的病床前,亲眼看见母亲把它喝进去啊!</div><div>农历二月十九那天下午,我放学走到家乡那颗大梨树的下面,文芳二姑抱着我二弟站在那里,看见我走过来就喊:小友子,你还不快点走,你妈死了。</div><div>我妈死了。</div><div>我妈说死就死了。</div><div>母亲是第二天早上从黄花甸回来的。干爷爷自己赶着马车把他的比自己亲闺女还要亲的干儿媳妇儿接回家了。</div><div>母亲的灵柩就停在她熟悉的那间小房子的南墙下面,姥姥已经哭得晕厥几次,仍不肯回屋,她就死死地拉着母亲冰凉的手。她哭累了,就喃喃自语,丫头,你的命啊!我坐在姥姥的身边,也拉着母亲的手,我就呜呜的哭,我不知道应该跟母亲说些什么,我知道我不能捂热母亲的手,但是我选择握着。</div><div>经村里老一辈人的磋商,母亲应该进祖坟,并且应该睡一口薄皮棺材。</div><div>我那时候知道了什么叫人品。</div><div>从那天开始,我学会了打纸钱。</div><div>一打,就是快四十年了。</div><div>十年后,我也在姥姥家的大墙外,死死地握着姥姥的手,我不希望把姥姥唤醒,但是我希望能在她入土前的最后一刻,把她曾经拥抱过我的手捂热。</div><div>母亲死了。</div><div>三十三岁。</div><div>我十二岁。</div><div>从此,我就在一条岐路上奔波。</div><div>从此,我活到给她写字的现在。</div><div>2011年末,我再次与母亲见面。</div><div>二弟死了。心脏骤停。三十五岁的生命戛然而止。</div><div>父亲和老叔决定迁坟。我同意了。</div><div>迁坟那天,叔叔们把母亲的坟墓挖开,泥土清理干净就露出母亲的遗骨了。</div><div>我们母子就这样再次面对面。</div><div>我仔细清理着母亲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母亲的身躯,不愿落下一块枯骨。</div><div>母亲的长发依旧散落在泥土中,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彻底腐烂,可衣服下,却是一付森森的白骨。</div><div>母亲!</div><h3>那天我没有和你说再见,可是我们母子俩,还是再见了!</h3></div> <h3>每年的这几天,都是心神不宁。今年尤甚。</h3><h3>父亲一百多天前也走了,制造我的两个人都走了。</h3><h3>孤单。</h3><h3>偷偷地哭。</h3><h3>爱我的人,心都狠。</h3><h3>而我,还得活着,因为,还有爱我的人,活着;因为,还有我爱的人,活着。</h3><div>…………</div><h3>夜半三更呦盼天明</h3><div>寒冬腊月呦盼春风</div><div>若要盼得呦红军来</div><div>岭上开遍呦映山红</div><div>映山红呦映山红</div><div>英雄儿女呦血染成</div><div>火映红星呦星更亮</div><div>血洒红旗呦旗更红</div><div>高举红旗呦朝前走</div><div>革命鲜花呦代代红</div><div><br></div><div>母亲!我至今还在哼唱着这首《映山红》!</div><div>唱起她,我就想起了你!</div><div>唱起她,我就看见了你!</div><div>妈妈,亲爱的妈妈!</div><div>叫我如何不想你呀!</div><div><br></div><div><br></div><h3> 2017.12.9</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