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湾的阳光》

普适

<h3> 余家湾的阳光<br><br> 一一怀念郎君.美华夫妇<br><br> 文/普 适<br><br> <br> <br> 这一年,我有一些变化。<br> 年迈的父母几乎同时病入膏肓。<br> 《约伯记》第十四章说: &quot;海里的水绝尽,江河消散干涸。人也是如此,躺下不再起来。等到天没有了,仍不得复醒。也不得从睡中唤醒&quot;。<br> 被父母呵护一辈子,突然无法交流,我陷入语言和情感的封闭之中。很沉重。<br> 这一年的四月,我发起一场群体活动,三十多名儿时的同学一同旅行。目的是珍惜生命,怀念过去的时光。<br> 活着的时候享受季节轮回,食物、繁华似锦。各种气息及味道。与人的感情。细微至一阵突然扑面的风,清脆绿叶上跳动的明亮阳光,一杯午后咖啡的清香,都会让心情轻轻荡漾。<br> 人的心情每一刻都在发生变化,如同河流带走每一步旧的脚印。<br> 我并不是一个跟外界互动很多的人,更多的时候,只愿意以自己的方式度过时间。经常封闭一个人的内心,走自己的独木桥。因为潮流和虚名的汪洋并不真实。<br> 我与同学们之间发生时而密集时而闲散的对话。感怀岁月、童年、父母、故乡、往事。更有闲情逸致,说一些荷花塘或者油盐酱醋。<br> 从十几岁开始说起,到学校毕业后各奔前程的道路。一路走来,其中所有是非争议不及一缕尘烟。成就各自一个平凡而安静的人生。各自的角色,变幻不定。尝尽滋味。这就是生。<br> 我想到了自己人生第一个角色一一&quot;知青&quot;。<br> 这个曾经羞于告白的身份,几十年后的今天已物是人非,似乎隐隐约约生出一丝光环。<br> <br> 十七岁时插队在大山北边的永宁公社。这是个连接苏皖两省的小镇。津浦铁路和滁河贯穿其间。我插队的村子就夹在相隔不足一里的铁路和滁河之间。滁河在此有一个分叉,河上一座老石拱桥一一&quot;毛坦桥“就正对我的后门。滁河大堤上长满高大的槐树,夏天开出大朵大朵洁白的槐花。早上一打开门就香气袭人。<br> <br> 滁河对岸的另一个地方是大桥公社。比我大一岁的同学郎君就插队在大桥公社的高里大队。与我相隔不远,我们在此遥相做伴。没有饭吃的时候就互相往返。我在永宁的炕坊作鸡蛋保管员,他在大桥高里油坊做营业员。江浦的同学来了,我们就用他油坊的油煎我炕坊的鸡蛋招待大家。<br> 他们来到我住的大堤上,在滁河上划船,吃清凉的槐花。说我的房前屋后有这么多冬天落叶的老槐树,能看到四季的变化多么有趣。我们去大桥公社,郎君带我们参观高里大队马庄生产队,又去大桥公社所在地余家湾中学打篮球……<br> 是。这就是生。这所有时间的蔓延,幽微瞬间,带来的光亮,使我们有耐心在落寞的世间继续行走。所有的人都清楚一旦离开这光亮,开始渡河,走到对岸,吞噬我们的将只是沉寂黑暗。没有归途,因为它就是归宿。<br> 知道余家湾这个地方就是那个时候郎君带我们去的。那年全校师生到林山公社拉练,冬天的夜晚我和郎君共用一条军毯。俩人拳宿一团互相取暖,瑟瑟一夜留下军毯之谊。<br> 在无限的时空中,人的确不算什么。但表达出自己,完成自己,这是生命度过的方式。<br><br> 原来的余家湾只是个普通的小村,因为它位于大桥公社的中心,后来成立的大桥公社政府机构就搬到了余家湾来。新建了公社大院、办公室、围墙、大门上挂个牌子,“余家湾i&quot;这三个字因此而迅速声名鹊起。<br> 从江浦到余家湾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路经永宁公社向北,通向安徽的柏油马路,过晓桥右拐,顺滁河大堤一条不宽的砂石路到余家湾。另一条是经永宁公社街道向北在毛坦桥前向右拐,到高里大队前铁路边向左,新修了一条土路直达余家湾。两条路距离差不多。<br> 我去余家湾的时候,正是大桥公社办公大院刚刚建起。大门、围墙、办公室清一色红砖,那刚刚出窑的红砖似乎还在烫手,火气似乎还在弥漫。进门一个大院,冬青树围成一个圆圈,左右对应的一排长长的平房,办公室门前长长的走廊。正中一排又高又宽的红砖大屋是会议室。这在当年广袤的农村有这样规整联排的办公大院足显出农村政府的权力至高无上。从这里进出的人们都是拎着黑色公文包,穿着蓝色中山装,脚蹬永久凤凰自行车的公社干部。这在农村都是少见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决定着这个公社所有人的命运。<br> 从高里大队到余家湾这条新修的路,是从圩区耕地中新开出来的路,路基不深、垫层不实。这路就一直坑洼不平,车速稍快就颠簸难行。我每次去余家湾还是喜欢走晓桥那边的大堤沙石路,车少人少,硬朗的道路一路风尘,旁边开阔的滁河一览无余,极目远眺,河面微风吹拂,心旷神怡。<br> 我去余家湾次数并不多。是因为郎君告诉我,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叫美华。初次见到美华,从马庄的知青屋门口走出,高挑的身材穿大朵碎花的裙子,白皙的皮肤戴着大口罩。如剧烈日照,光天化日,闭起眼睛阳光一寸一寸地碎裂。郎君憨厚的微笑加美华爽朗的笑声,两人的热情召唤我们前往。<br> 无忧无虑的年龄顾不了那个时代无数令人忧虑又不解的事情。吃不饱又穿不暖自有令人愉悦的精神享受。<br> 他俩带我们走遍高里,走遍余家湾。那无遮无挡的阳光温暖的照耀在大桥公社大门前的路上。留给我无尽的遐想,明亮和温暖是多么的重要。<br> 后来我又以各种不同的角色,独自去过余家湾: 以知青的身份开大货车去余家湾粮站运粮食,在粮站旁边的供销社买一套三册的法国翻译书《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几年后,以司法局工作人员的身份去大桥公社布置&quot;二五“普法; 大学毕业以后,在当时的大桥公社书记袁德志的邀请并主持下,以律师的身份去给公社干部讲法制课……<br> 每次去余家湾,我都会想起余家湾的阳光。那些袒露无遗的房屋、道路、田野非常简单的呈现,没有一丝阴影。<br> 当时的江浦县十三个公社有十二个都设在旧有的集镇上。有街道、商店、车站,路边大树下有聚集的人群。很多陈旧的老屋、老井、老树形成古旧的街巷。当地的乡民世代相融,相居文化浓郁。一旦生人初来乍到很是陌生。唯独余家湾不同,它是刚刚突击建立起来的人民公社所在地。邮局、学校、派出所……簇新的红砖黑瓦突兀地耸立。光秃秃无树的道路,一切都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明晃晃亮闪闪地展现,生疏羞涩的慢慢履行各自的功能,和不真实的感觉。<br> 虽然苍白却非常新鲜而勃勃生机。我对余家湾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有着与之同时诞生的那种亲切。<br> 这也许就是郎君、美华夫妇留在我心底不灭的印记。<br><br> 所谓余家湾,其实就是古老绵长的滁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湾。冬天河水干涸,大小船只搁浅在河湾,船夫们上岸盖屋与当地人共谋营生,渐渐形成村落,以余姓为多,因此而得名余家湾。<br> 别看大桥公社新建那么多的房屋,却象是临时建筑,结构随意,看上去松松垮垮,远不如久已建在河湾边那座排灌站,那房、那闸、那渠坚固厚实,永久稳定。但政府的影响却一年一年越来越牢固,越来越根深蒂固,深入人心。<br> 奇怪的余家湾,再也没有形成街道,尤其没有浓密覆盖的树荫,留不住溜达的行人。震撼我的还是大堤那边的滁河,那道壮丽的大河湾,那阳光照在河面上靓丽的粼粼波光。它有着独自流淌的力量,如人的生命一样轮回不息。它是由一种人类无法猜度的能量揭示着潮长潮落起伏不定的准则,超乎我们的想象。<br><br> 随着知青大返城,&quot;知青“就再也没有产生了。郎君和美华结婚以后也离开了大桥公社。<br> 我还常常想起高里大队马庄生产队,想起他俩在河边爱的小屋,那里曾有我们很多无忧无虑的笑声,单纯的性情,朴素真诚的感恩之心。<br><br> 余家湾的阳光容不下伤感,我只怀念它而再也不想走进它,因为我的伤感深重。<br> 郎君36岁那年去世了。他那肤色白皙爽朗爱笑的妻子美华也不久随之而去。一对知青夫妻就这样过早地离去,消失的无影无踪。<br> 几十年后的今天,大桥公社没有了,余家湾还在。年轻的知青夫妇郎君美华不在了,&quot;知青“的沧桑岁月、蹉跎历史还在。我怀念那时的余家湾,怀念知青生活,就是对郎君、美华夫妇最好的怀念。<br><br> 城市里所有的花都开了。开得不知道时间的界限。忘记了生与死,开成一片被废弃的大海。<br><br> 烟花飞腾的时候,火焰掉入海中。遗忘就和记得一样,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纪念。<br> 总是有一种伤感在内心隐隐灼烧,不安的预感。秋天,它对重复的事情从不轻易动容,秋风沉醉的夜色就这样悄悄来临。<br>“<br> 2017.11.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