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

赵文

很多时候，最苍白无力的是语言，我总在这样的时候意识到沉默的力量，同时感觉着沉默的无奈。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懂得，沉默原来还是一种能力，就像那位伟大的哲人所说，我们用一年学会说话，却要用一辈子学会闭嘴！

电梯里碰到不认识的邻居，很友好地和我打招呼：“穿得这么漂亮，是去跳舞吗？”不会撒谎的我狼狈中挤出一句话“是去上班” 。对方毫不掩饰她的怀疑”穿这么漂亮的裙子，这个时间去上班？“我没法解释穿裙子是我的习惯，也不想说工作室的咨询约在下午四点，所以三点从家里出发。我用沉默回复她的种种感觉，还挤出一个微笑化解自己的尴尬也免得她以为我无礼。

参加市图书馆的活动，作为嘉宾推荐，我负责推荐的作者是毕淑敏。读过她的很多文字，也和她在差不多时间学习心理学，推荐起来自然得心应手。站在舞台上刚说了一句话：“人的一生就做了两件事，积累财富和享受财富”，突然就头晕目眩，浑身大汗，然后发抖。主持人看出了我的异样，叫人搬了把椅子，我用尽全力只做到声音不抖，勉强把话说完。事后工作人员一直把我送到小区的大路旁，不断用关心安慰我，我强忍沮丧，一言不发，只在心里默默记住了她的亲切。

对于经常在大众场合说话的我，这的确是一次失败和丢脸。把这种感觉深藏于心，不肯说甚至不肯想起，即使知道是突然的低血糖所致，可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直到一个想法突然冒出：在台上出洋相的确很丢人，但在其他地方也许会丢命，肯定有人笑话我，可我毕竟活着。

 

小区的大门被进出汽车的横杆拦住，只给行人留下很窄的通道，我骑车过去，觉得车轱辘几乎贴到了路旁的台阶。一个女人把婴儿车横在那里，我下车，后面好几辆电动车也只能停下，有人按喇叭。那女人边搬婴儿车边对身旁的男人嘟囔”中国人就这么没教养，乱按喇叭！“一回头看到了我和我的自行车，满脸的不屑。我默默推车走开，忍住直视她的眼睛，问她是哪国人的冲动，我不相信外国人就那么好的涵养，看着她挡路还能客气地表示很高兴容忍？到底自身修养不够，嘴里不出声，脑子里只有一句地道的中国话”好狗不挡路“。

用婴儿车推着狗狗出去，喜欢的人会拍照。东东很配合，可啦啦不肯，她总是把头低下来，或者干脆缩进车里。我要笑着对别人说对不起，还假装把她往外拉。一个东北大姐笑起来“别强迫孩子，人家不愿意，会讨厌我的，等下回心情好了，给个面子吧！”突然就有了感动，在粗糙的人际交往中，居然有如此细腻的体贴理解给狗，这是很多父母对孩子都做不到的尊重。可我只让那份感动萦绕在心，笑着对她挥手作别。不想说谢谢，更不愿套近乎。

我知道对于她，这是最自然的善良，我只能用心体会，不可以用语言亵渎。

被迫离开电台，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好顺其自然。听众们通过各种途径反映他们的不解和愤怒。而广电局内部的说法是因为我不舍得这个位置，所以挑唆听众闹事。同事劝我找上级领导反映，不能被人欺负了还背负恶名。我依然选择沉默。对于我的听众，不用说，他们听了那么多年的节目，懂我。对于所谓领导，不屑说，就是那句大实话：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无语是对情绪最好的约束，也是对自身最好的反省。嘴不动，让心和头脑动，就有了审视后的明智。在喧嚣中无语的，也许是清醒，在争吵中无语的，也许是高明，幸福中的无语是幸福的巅峰，痛苦中的无语是痛苦的彻悟。

语言是人类的特权，可恰恰由于这特权，我们忘记感受，感受春雨感受微风，感受回眸一笑的微妙，感受目光专注的清澈。

我们说，不停地说，以为宣泄了自己，教导了别人，阐明了立场，占据了真理，其实只得到了自以为是的错觉。

找个黄昏，找棵树，你安静不语，沉思，最终可以找回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