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黎•锦绣未央》</h3><h3> 在我九岁那年。外婆看到舅妈从一个老旧木箱的底层里翻出来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黎锦带子拿去小心翼翼地清洗时，便忍不住地对舅母说：“都已经烂到不能要了还洗干嘛，扔掉吧！”舅妈无可奈何地说：“唉，扔掉了，以后做咱们黎族习俗的时候就没有东西做了，还是留着吧。”外婆笑道：“你拿这么破烂的黎锦做咱们黎族的习俗，还不如不做，免得人家看到了笑话。行了，扔掉吧，我给你重新织一条又新又好看的黎锦！”舅妈听了，开心地把那条破烂的黎锦扔掉了。于是外婆第二天早上便开始绕线帮舅妈织黎锦了。</h3><div> 我家和外婆家都是在同一个村子里，所以我几乎天天去外婆家玩。这天，我又浪去外婆家，看到外婆在地板上席地而坐着织黎锦，我觉得好玩就想织一下，就用手去摇外婆：“外婆，我也想织，给我织一下嘛。”外婆正沉浸在织锦的世界中，被我这么一摇就回过神来：“去远远的，不要靠近我，免得把我的线搞乱了！”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我不仅没走远，反而更加挨近外婆，把外婆惹毛了，便生气地骂我：“傻孩子，这是女人的东西，你怎么会想织呢？男孩子要是摸了这个东西会捕不到鱼的！”我听了就很气愤地说：“哼！政府都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那男女都平等了，女人可以学男人的东西，为什么男孩子就不能学女孩子的东西？”我说完，外婆一时语塞了，竟狠狠地唬我：“男孩子学织黎锦会娶不到老婆的！”</div><div> 小小年纪的我，哪里经得起这个诅咒般的恐吓，果然吓得躲远远地，生怕将来娶不到老婆，可是对黎锦的兴趣却反而浓烈起来，“贼心不死”的我又在远远地看外婆织锦，心里痒痒地，特别奢望外婆突然说：“阿裕呀，给你织了！”想想就特别激动，却又不得不回归现实。</div><div> 每天看着外婆织黎锦，我对织黎锦的渴望程度与日俱增，同时也在渐渐地驱散了我的恐惧。于是我又重新慢慢地挨近外婆，开始时还因怕惹外婆生气而轻声细语地缠着外婆教我，见外婆也不像第一天那么生气骂我了，我胆量也大起来了，于是就软磨硬泡，用小孩子撒娇的天性去腻外婆，天天地缠外婆。有一天，我终于时来运转了，外婆正在织着，我也正在旁边眼巴巴地边看边不停地撒娇着缠外婆，也许是她的心竟一时的软了的缘故，就在外婆快要织完之前，外婆突然索性停下来，双目炯炯有神地审查着我，好像她在审查一个前所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一眼就要把这个“陌生人”对织黎锦的秉性给审明查透，未了才打赌似的开口说道：“好！这些日子你是边看外婆织锦边缠着外婆教你，不给你织一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既然你这么想织，我给你个机会，就看你是不是这块料了！我也差不多快要织完了，剩下的现在就给你织，如果你有天赋呢，我就教你。如果你朽木不可雕就永远不要来缠着我教你织黎锦了！”</div><div> 我闻言，就比彩民中了头彩还要兴奋，比状元登科还要乐呵，比喜鹊还要欢喜，毕竟对于九岁孩童而言，一日所见的东西就想要能够获得，那就是格外开心的了，更不必说我这多日以来连梦中都十分想要的东西，现在竟然实现了，竟一时激动难抑，一蹦一跳，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赶紧像失控地机器似的不停地点头对外婆说：“嗯嗯嗯嗯……。”生怕回答地迟一秒外婆就会反悔了似的。</div><div> 当我坐下来要织的时候，外婆就在旁边以一种我会以失败告终而证明她是胜利者的姿态观望着我，却不知我已经在心里和她暗暗较上劲了：“哼！不相信我，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是有天赋的！”虽然我没织过黎锦，但是我具有对于未知事物就会勤于动脑思考地去摸索而模仿学习的人类原始本能，加上之前看了外婆织那么久了，耳濡目染地总会有点启发作用的。于是我在外婆冷漠和怀疑的旁观中，摸索着试探性地动一下这个织锦工具的零件，发现不对又动别个零件，外婆见状，冷嘲热讽着我：“怎么样？你以为好织的哦！现在懵了吧？还是赶紧起来给外婆织，以后不要再想织这种东西了！”我闻若无声，无视她的打击，继续摸索着，忙得出了一身热汗都把衣服浸湿透了，可我却总觉得自己胸有成竹，总会成功的！于是信心爆棚地边摸索边回忆外婆织黎锦的步骤。外婆一边不停地泼我冷水：“你看你看，都把全身的汗水急出来了还是不懂吧？这回死心了没有？”却又一边毫无懈怠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眼神中藏不住地透露出她既希望我摸索成功以证明她的外孙是聪明能干的，同时她又企图我失败使我死心好让她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诫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纠结。</div><div> 当我抬头看到她眼神中闪烁着对我有这期许的希望之光之后，我又信心倍增，脑子竟然瞬间活络起来，手脚也麻利了，冥冥之中，神使鬼差般似有某股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摸索出第一个正确的步骤来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赋的能力”吧。于是外婆被我的天赋惊喜到了，她双眼放光，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地赞扬我：“真是聪明，什么都学得会，将来哪个女孩子嫁给你就有黎锦穿了，唉，你要是早出生三十年，那外婆都不需要织锦了，就让你织给外婆穿了。哈哈……”</div><div> 外婆边说着边开始乐不可支而谆谆教诲我织锦的所有步骤了。</div> <h3> 外婆边说着边开始乐不可支而谆谆教诲我织锦的所有步骤了。在外婆的教导下，我很快就学会了所有步骤，也得到了外婆的认可。</h3><div> 有一次外婆在旁边教我我席地而坐织锦的时候，太外公恰好看到了就特别生气地训骂外婆：“你怎么教他织这种落后的东西！难道你要他学本号镇那个男人吗？（注：长大后我才知道在改革开放以前，本号镇有个男的比女人还特别会织锦，也比女人还擅长裁制衣服和刺绣，在本号镇和我们提蒙乡这一带广为人知，只是他的结局不是很好，却也正是他是我们陵水第一个男的学织锦，所以我们那里人都说我是陵水第二个他。）”经过太外公训骂这件事以后，外婆无论如何都不让我织黎锦了。</div><div> 2000年的时候，我堂弟和堂姐相继报名读书，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要读书这种事，于是就缠我二伯带我去我爸爸打工的地方找我爸爸要钱回来报名读书，我爸爸则说：“才9岁，还小着呢，去了也学不会，还是等过几年长大点再报名。”当年的农村不是很重视读书，所以农村孩子一般都是12岁才开始报名读一年级的，但我见堂姐堂弟都读书了，心里也特别想读书，于是就说：“我不小了，连织锦都学会了，还不能报名读书吗？”我爸爸听了不喜反怒道：“你怎么学这种东西！？我还是早点让你去学习吧。”于是终于给二伯报名钱带我回来报名了。</div><div> 自从报名读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织锦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可能和织黎锦再也无缘了，谁曾想，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我与织黎锦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了。</div><div> 2009年，我以满分6颗星的成绩从陵水的一个小农村跨县里中学直达省会海口市的海南省国兴中学了，因国兴中学是以我们黎族领袖王国兴的名字命名的民族中学，所以当时国兴中学很重视我们黎族传统优秀文化，尤其是黎锦，故学校开设有个织锦室，用于宣传和教学织黎锦。</div><div> 当年我第一次走到织锦室的时候，织锦室很冷清，只有陈丹老师自己一个人在织锦，我很害羞，只敢在门口痴情留恋地向室内窥视，陈丹老师注意到我以后，便热情地对我说：“进来看吧。”我便进去了，然后陈丹老师就给我介绍，并问我想学的话，那没课或放学就过来。</div><div> 那天下午一放学，我就跑过去，陈丹老师看到我准时来了，很开心，便叫我坐在一台水平大织机前面开始学反面织，在陈丹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我发现规律后就才不到五分钟就学会了，陈丹老师见此，简直夸我夸到了天上，我听了，心里特别受用。然后她便对我说：“清裕呀，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特别愿意教你吗？”我摇摇头，她又很满意地说道：“因为你在门口看的时候，眼神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看你很准，知道你是真正热爱织黎锦的人，所以我才乐意教你，你果然是人才，一学就会！”我心里美滋滋的，但是我的自卑心又不敢承受别人的赞美，又谦虚说：“哪里啊。”也不知过了一天还是几天了，陈丹老师又教我用水平小织机，虽然水平小织机比大织机多了一根踏板，但是懂了规律以后就懂织了。也是几分钟不到，我就又学会了水平小织机，陈丹老师又赞美了我一番，我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然后陈丹老师又教我看织黎锦专用的图纸，而我总是会举一反三，陈丹老师简直觉得我就是人才，每次都夸我。记得有一次中午，我自己一个人在织锦室很无聊，心里特别喜欢《还珠格格》，于是就织了一个戴旗帽的格格。陈丹老师来看到，又是一番夸我。在陈丹老师这里，我从来没有因为织锦的事被她批评过，她批评我时多是由于我自卑的性格而恨铁不成钢。 </div><div> 陈丹老师为了给我信心，周六就带我去海南省图书馆的黎族文化展览馆，然后让我看别人织的黎锦，并鼓励我：“嗫，清裕呀，你看这里！人家织的也有瑕疵呀，所以你不要再自卑了！但是人家又能织得这么好，所以你要有学习别人的心！”我听了，默默地记在心上。</div><div> 由于我们学校经常和俄罗斯的学校，或日本，韩国等有文化上的交流，所以每学期每有外国人过来我们学校参观或交流的时候，陈丹老师就叫我去织锦室织锦给外国人看，我每次都特别期待这种机会，总觉得向外国人展示我们黎族几千年源远流长而传承至今的织锦技艺是多么的灿烂辉煌！无论我平时多么的自卑，此时的我都能凭借着祖先们的这种技艺而感到自豪和骄傲！</div><div> 记得陈丹老师有一次问我：“清裕呀，你去大学了不会就放弃织黎锦了吧？”我当时慌不择言，急口一说：“我才不会呢，我要带织锦工具去大学，然后放蚊帐遮住，在床上织呢！”陈丹老师听了，笑得直不起腰：“你这是要干嘛呢？”我急忙解释：“我怕别人看到呀。”陈丹笑够了才正经地对我说道：“你要自信！你要是躲在蚊帐里织锦，那还是不要带织锦工具去大学了！免得丢了咱们黎族人的形象！清裕呀，你要老师说多少次！只要不是违法犯罪触碰道德的事，那你就光明正大的去做！” </div><div> 高考过后，我离开了国兴中学，也离开了陈丹老师。</div> <h3> 高考过后，我离开了国兴中学，也离开了陈丹老师。</h3><div> 有一次我网上看到一个网友发的黎锦图片，我就评论：“咦？这不是绣的吗？”网友回复：“那是织的。”我很好奇就又问：“天呐！这织的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绣的？”网友则开心地回复我：“是我织的，嘿嘿。”我觉得网友懂很多织法，于是就萌生拜师学艺的想法，于是就问网友：“哇，那我可以拜师吗？”网友欣然回复：“当然可以呀！”于是我从此就有了陈大谞这么一个师父了，我利用假期，从我们陵水县去五指山市拜师学艺，其实这里还有个趣事，我从来没和网友见面过，看电视或新闻经常说网友骗人害人的事，于是我就告诉我爸爸，我爸爸则不要我去，但是我对织锦技艺太渴望了，于是趁着我爸爸出门的时候偷偷赶去五指山见师父。那段时间，师父教了我单面绣和我们黎族最为著名的双面绣。</div><div> 开学后，我果真携带织锦工具去大学了，其实我当初特别想在岛内读书的，可是我在一篇报纸上看到这么一篇报道：“……内地人都以为海南是没有文化的荒蛮之岛……”，我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加上当年报纸上也写道：“……为了建设国际旅游岛，希望海南学子出去读书的时候多多宣传海南……”这一类的报道，我是一个十分热爱海南本土文化的人，所以我就带着宣传海南文化的这种想法，携带织锦工具去到了成都中医药大学了。</div><div> 在大学的时候，每个人都这么形容我：“在你身上可以看到浓浓的海南文化和你特别热爱你们黎族的精神信仰！”2014年的三月三，是我们黎族的传统节日，我便借着这个传统节日，在学校的广场上组织老乡们和校友们一起跳竹竿舞来欢度，当时我还做了个海报，海报上有我们黎族五大方言的服饰，以及织锦工艺和三月三的一些图片，海报上还写了个不是对联的对联“黎族人民邀您欢度黎节三月三，海南琼人请您共庆…（太久了，现在具体是写什么也不记得了）”。</div><div> 大学第一年，第二年的三月三都很小，到了我读大三的时候，那一年的三月三是我最最尽情的一次了，我从三亚市，五指山市，东方市等市县的族人处借到了五大方言服饰，然后在三月三那天请校友穿五大方言服饰展示，我则在旁边纺纱织锦展示。</div><h3> 后来2015年退学回家。回到家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后来五指山市黎锦合作社的黄慧琼老师便建议和指导我成立织锦合作社，我就组织村里的大妈们成立了“陵水哈赛黎锦农民专业合作社”</h3><div> 成立织锦合作社后，我深感自己的织锦技艺会得少，也不够精湛，于是就又进五指山找我师父学习更多的织锦技艺，我师父在我退学之前曾打电话劝过我，现在见我没文凭，便严肃地对我说：“你想来，那就报名来读技校，拿个大专文凭！不然就不要来！”于是乎，我为了跟我师父学习更多的织锦技艺，就报名读了五指山市民族技工学校了。</div><h3> 在我师父这里，我有什么不懂就可以及时地问我师父，从师父和师哥身上又学到了很多新的织法以及扎染等黎锦技艺，同时又可以织别人给我师父的订单。</h3> <h3> 以前我的心不在织锦上，只是把织锦当做一个兴趣而已，自从回来成立了陵水哈赛黎锦工艺农民专业合作社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把织黎锦当做纯粹的一个兴趣了。</h3><div> 我对织锦的追求也更高一层了，尤其是听了我师哥说的：“你要织作品，还要接订单，才能提高你的技艺！”于是乎，我开始发狂了一般，总想织作品。</div><h3> 人们常说：“鸟随凤鸾飞得高，人伴贤良品德好。”我这只笨鸟天天跟着我师父师哥这两只凤鸾，我相信我也会飞得更高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