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往事(九)在草原上打火

和时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在草原上打火</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石康</div><div><br></div><div> 防火是草原上的重要事情。每年进入防火季,公社和生产队都提醒大家注意防火。由于大家都比较注意,因此我在草原插队的11年中,我们队草场没有发生过一次重大火情。即便如此,我还是经历过两次打火,就是扑灭草原上着的山火。</div><div>第一次经历打火</div><div> 大约是在1969年夏天。这次打火,我没有直接参与,只是为参加打火的人作些后援工作,但直接听到参与打火的知识青年们讲述打火的经历。</div><div> 那年夏天的一天下午,我赶着大车来到队部,发现往日非常热闹的队部变得安安静静,除了几位老人,见不到一位青壮年,也见不到一位知识青年。十几匹刚在井上喝过水的马,带着马绊正缓慢地往远处草场移动,看不见任何一位马的主人。人都去哪儿了?</div><div>我把大车马饮好,放出吃草后,走进队部食堂,只见食堂管理员陈金亮一人在忙碌。我问老陈,队部怎么这么安静了?老陈告诉我,人都去打火了。原来,宝格达山林场发生了火情,火势非常大,请求相邻公社支援。那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公社防火站的大卡车来到我们生产队队部,把当时在队部的所有知识青年和青壮年牧民都拉去打火了。刚才是老陈把大家留下的马匹在井上饮了水。老陈对我说,你这两天不要走了,帮助照顾这些马吧。这十多匹马虽然是带上马绊后放出吃草,但每天也会走出很远,老陈一人照顾它们有些吃力,于是我就让大马车休息几天,帮助照看这些马。这就是我为这次打火所作的后援工作。</div><div>大约一两天,最多两三天后,打火的人回来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具体哪些知识青年参加了这次打火,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们讲的打火经历还有些支离破碎的印象。</div><div> 据他们介绍,那次宝格达山林场着火的火势很大。他们坐大卡车赶到时,有一个居民点已经在组织职工家属撤离。我们队去的这些人非常勇敢,迎着火冲上去,拼命打火,终于在火烧到居民点之前控制住火势,保住了居民点。他们略作休息后,又投入到新的打火战场。据说,每到一个新火场,卡车就把他们一批一批地放下去打火,战线比较长。火扑灭后,再一批一批地拉上他们,然后再奔向下一个火场。吃饭,都是用卡车送到火场。休息的时间也不多,根本没有在床上睡过觉。到全部山火都扑灭时,有的人已经累得走不动,倒在地上就睡着了,差点误了上车回家。有的知青在缺少工具的情况下就用自己的衣服扑火,最后衣服都弄坏了。可能王永平就是在这次打火中负的伤,据说其他单位的人员也有负伤的。总之,他们打火非常英勇,我被他们的精神感动,也为他们骄傲。</div><div> 我感觉,这次打火的经历是一次拼命的经历!我相信,对亲历者来说,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如果由他们回忆,一定非常生动,非常有意义。</div> <h3>宝格达山</h3> <h3>大兴安岭火灾</h3> <h3>以上为网络照片</h3> <h3>第二次经历打火</h3><h3> 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我在夏季牧场放羊时,亲身经历了一次在草原上打火。当时与哪位知青一起放羊已想不起来了。</h3><div>那年夏天,我们牧业组除我们知青放的羊群外,还有大奥伦加布、德机德两群羊。三家的蒙古包相距不太远,彼此看得很清楚。三家相处得非常好,我和大奥伦加布、德机德经常在一起聊天,他们俩对我们这几个知青非常关照。</div><div> 记得那天傍晚,我放的羊群已经回到蒙古包附近,正在安安静静地吃草,准备回营盘休息。这时,在我们队夏季牧场西边远处的山上冒出几缕断断续续的青烟,由于风不大,基本直直的升上高空。我以前没有见过草场烧火后冒出的烟,因此最初并没有意识到那些烟是火情的标志,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div><div>就在我吃过晚饭,准备骑马把羊群赶到离营盘更近的地方时,奥伦加布和德机德并排骑着马向我走来。见面后,他们二位告诉我,西边天空中那些云不象云,雾不象雾的东西,应该是草原着火后冒出的烟。他们判断,着火的地方不是我们队的草场,可能比较远,火势不太大。虽然那天的风力不大,但风向是往我们队吹的。他们说,一旦着了火,火场周围的风力会加大,如果火借风势烧到我们队,就麻烦了。经过分析判断,他们二位建议,我们一起去打火。于是,我和一起放羊的知青商量后,决定他留下看守羊群,我去打火。是否还有其他人一起去打火,现在已经记不起来。现在可以肯定的记忆是,这次去打火的人不多,但对奥伦加布、德机德二位的印象非常深。</div><div>在作出打火决定时,没有任何一位公社或者生产队领导在场,没有任何强迫的因素,完全是牧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自发作出的决定。</div><div>那天我骑的马是前一年新训的小青马。我问奥伦加布,骑这匹马打火行吗?奥伦加布看了一眼马说,没问题。德机也说,这匹马肯定行。他们两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又问他们拿什么工具呢?他们说拿上铁锹就行。于是,我找出铁锹,他们俩也赶快分头回家取上铁锹。</div><div> 就在我们三人重新会合,准备出发时,德机德又要求回一趟家。奥伦加布问他,还有什么事吗?他说把巴德木色楞也叫上吧。巴德木色楞是德机德的儿子,现在是自治区劳模,致富能手。那时,在我们的眼里,他还是个大孩子。打火是有风险的,让一个大孩子去,万一烧伤了就麻烦了。奥伦加布说巴德木色楞太小。德机德说,不小了,今年已经开始放羊了,可以为打火出把力了!咱们三人太少,多一个人多一把力。在他的执意下,我们没有继续反对,但我当时确实很惊讶,没有想到德机德会在危险有可能降临时,作出这么高尚的决定。</div> <h3>大奥伦加布 1997年照</h3> <h3>青年时期的巴德木色楞,可惜没有他父亲德吉德的照片。</h3> <h3>巴德木色楞2007年在北京。</h3> <h3>  叫上巴德木色楞(以下叫他小巴)后,我们四人向火场走去。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奥伦加布和德机德并排走在前面,我和小巴并排走在后面。按我以往的知识,火情就是军情,去火场应该象上战场,兵贵神速,骑马跑着奔向火场才对。但奥伦加布和德机德不是这样。他们二位既不跑着走,也不大颠儿,而是快步走,最多就小颠儿。事后才明白,在火情发展趋势不明确的情况下,这样的行走速度是为长时间打火保存人和马匹体能,是最明智的办法。</h3><div> 我们四人连续翻过多座山,天快黑时,可以看到天空的烟越来越多,又走了一阵子,可以闻到牧草被烧着的味了。走了一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下来后,终于看到远处的火场。</div><div>我在黑夜中见到火场的第一印象是“真漂亮”。草原上的山火烧起来不是一大片,而是长长的一条火带,有的地方火带比较宽,有的地方火带比较细,既看不到火带的头在哪里,也看不见火带的尾在何方,只能看到火带顺着山势起伏蜿蜒,顺着风势缓缓移动,有时移动的快些,有时移动的慢些,连绵不断,非常壮观。那场景,我感觉就象在空中看见十里长街上的华灯,也象灯光照耀下的万里长城。那一刻,我还想到中学课本中,陆定一在《老山界》一文中描写的,红军打着火把上山时形成的火龙。</div><div> 我正在望着远方,欣赏火场美景时,不知不觉已经接近火场。我骑的小青马和我一样,以前没有见过火场,在离火还有七八米距离时,就害怕得不敢继续往前走,使劲往两边躲避。正是小青马的躲闪让我从欣赏美景的兴奋状态,回归到打火的现实,意识到已经到达火场,已经接近危险。</div><div>这时我看见奥伦加布和德机德都下了马,我也赶快下了马。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见我们下马的地方,周围的草不太茂盛,因此离我们最近的山火不太大,火苗最高的地方也不到半米,有的地方也就一二十公分。我们三人把马交给小巴,让他牵着马,站在离我们不远的上风头,跟着我们。接着,我们三人就开始用铁锹扑火。</div><div> 以前我没有打过火,更没有用铁锹打过火,没有一点经验。于是就模仿着奥伦加布和德机德的样子打起火来。在火苗低的地方,我们用铁锹来回一胡拉,火就灭了;火苗稍高的地方,我们就用铁锹挖土撒到火上,也比较容易就把火扑灭了;火苗高的地方,扑打起来比较费劲,但只要几个人一起努力,也能很快扑灭了。我们就这样,把一段一段的火龙消灭掉。</div><div>火场的风非常不稳定,一会儿风很大,一会儿风又变得很小。风大时,火苗被风吹的窜得很高,火带往前推进的速度也很快;风小时,火苗相对小些,火势蔓延的也慢一些。由于风是不稳定的,火情的变化有时就在瞬隙之间,往往风突然加大,火苗一下子就窜起好高。这种情况对打火的人来说,非常危险,如果躲避不及,轻者则会被山火燎着,重则会被山火烧着。打火人始终要对火情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躲避窜起来的山火。</div><div> 马真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刚开始,马见到山火很害怕,不敢靠近火场,只能由小巴牵着马,跟着我们后面走。没过多少时间,马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不再害怕。于是我们每个人牵着自己的马打火,马一步一步紧紧地跟随着主人,进退得当,没有丝毫不方便的感觉。</div><div>打火时发现,草原着火,烧的主要是新草下面存留的枯草。这一带可能来过的畜群少,枯草很厚,火势很容易蔓延开来。后来才知道,这些被烧掉的枯草对草原非常重要,发挥着保肥、保熵、保土的作用。因此,烧过的草场虽然由于短时间内多了些草木灰,比以前长的绿一些,但由于非常容易缺失水份,草的密度和产量明显下降。烧过的草场要完全恢复起来,少则需要几年,多则需要十几年。</div><div>开始打火时。我看到那哪里火大,就打那里的火,认为火最大的地方是火情最关键的地方,大火扑灭了,小火就容易扑灭了,因此不考虑别的,专找火苗高的地方打。奥伦加布看见后,告诉我不能这么打,让我不要单独行动,要和他们一起打火。一边打火,一边告诉我,打火一定要看风向,千万不要迎风打火,随时根据风向调整打火的位置,一定要站在上风头,尽可能顺风打火;千万不要迎着火头打火,不要与火头拼命,要让过火头,跟在火头后面,扑打它旁边的火带,旁边的火扑灭了,火头就一点一点变窄了,最后找准时机就可以把火头扑灭了。真是非常高明、非常安全的打火方案呀!</div><div> 火场周围受大量上升热气流的影响,风向变化不定,风力时大时小。每当风向变化时,奥伦加布和德机德就叫我,赶快远离火带,看好风向后,选择新的打火位置,绝不与山火硬拼硬打。我慢慢体会到,扑打山火的第一要领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绝不能盲目拼命,更不能瞎打。</div><div> 打火非常消耗体能,不仅因为扑打要用力,还由于始终要面对山火的烘烤,始终处于“火烤胸前热,风吹背后寒”的状态,因此体力消耗很大。打了一阵子,我感觉又累又渴。我们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奥伦加布和德机德领着我迈过较低的火苗,把休息的地点选在已经烧过的地方。这里不仅是火的上风头,还由于地面上的草已经被烧掉了,即使改变了风向,也不会再燃烧起来,是最安全的地方。当然,站在这样的地方,脚下可以感觉到大地被烧过的温度,身体能够感觉到从不远处山火那里吹过来的温度,草木灰的味道也非常浓烈。</div><div>休息时,我真想喝口水,可惜我们没有带水。我相信,那时奥伦加布和德机德一定也很渴,但他们没有说,我也不好意思说,那时,即使说出了渴也喝不到一滴水,又何必说呢?我们就这么忍耐着干渴,在山火照耀下,休息着,还商量着下一步打火的计划。</div><div>休息片刻,我们开始继续打火。不久,我们已经浑身是汗。我习惯性地想脱了外衣再打火。脱衣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人曾经抡着自己的衣服扑火,那一刻我感觉用衣服打法可能比较解气,不象用铁锹打火这么四平八稳,用不上力气,于是就用刚脱下的衣服打起火来。刚打了几下,奥伦加布拉住我说,可不能这么打火。这样打火,打不了几下衣服就坏了,没法打了。现在你感觉热,火一旦全扑灭了,就感觉冷了,那时没有衣服穿可不行。如果感觉热,就把衣服捆在马鞍上,等冷了再穿。并且亲自帮我把衣服捆好。说实话,插队时我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身材又高,买衣服作衣服都不容易,手头可供自己换穿的衣服没有几件,有时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换穿。这次幸亏奥伦加布的指点,保住了我一件衣服,要不打完火还真没的穿了。实际上,只打了几下,那件衣服就撕开一个口子,后来还是奥伦加布让他夫人帮助我缝好的。</div><div> 我们打着打着,不知不觉从山坡上面打到山沟里。山沟里的草很茂盛,着起火来火苗也比山坡上高了许多。一阵风刮起来,火苗窜到两三米高,我赶紧往后躲避。这时,奥伦加布和德机德叫我不要打了,赶快往山顶上走。到了山顶,我们一边休息,一边看着火在山沟中燃烧。奥伦加布告诉我,山沟里的火不能打,凭我们几个人根本扑不灭那里的火,就让他们顺着风烧到山头上来。山头上石头多、土少、草少,火到这里自然就变小了,这时再打就非常容易了。而且山沟里的风向容易变化。一但风向变了,很容易烧伤人。果然,火在山沟里烧了一阵子后,借着风势,一点一点地往山上烧来。火带越靠近山顶,火焰变得越小,当火带到达山顶时,由于山顶的草很低,火苗也烧不起来,只有十来公分高,我们抓住这个机会,扑灭很长一段火带。</div><div> 就这样,我们四人打着打着,突然发现一眼望不到头的火龙已经能够见到头尾。接着看见有七八个人在火头的另一侧打火。在两侧的共同努力下,火头变得越来越窄。借着火光,奥伦加布和得机德很快认出对面打火的人是邻队的牧民,他们彼此都认识,远远地就打起招呼,一边打着火,一边交流起来。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他们也是自发地一起来打火的。由于扑灭及时,这场山火的过火面积不特别大,没有烧到我们队的草场。</div> <h3>草原火灾</h3> <h3>以上为网络照片</h3> <h3>在大家共同努力下,不一会儿,原来美丽的火龙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山火刚被全部扑灭的那一刻,我感觉周围一下子变得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我们才在黑暗中看见彼此。火被扑灭后,大家已经累得浑身是汗,由于没有山火烘烤了,很快就感觉到凉意,已不好在火场久留。我赶快把栓在马鞍上的衣服解下来,穿到身上,心里非常感谢奥伦加布的指点。我们几人与邻队牧民寒喧几句后,就赶快上马回家。</h3><div>那天,我们打火到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把火完全扑灭了?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更不知道了。但奥伦加布和德机德非常清楚,不用思考就知道回家的方向。看到他们上马,调头,走起来了,我赶紧跟上,生怕落下后迷失方向,回不了家。</div><div>回去的路上,我们几匹马一路大颠。进入我们队地界后,小巴爷俩兴奋地跑了起来。我的小青马,经过火场的洗礼,变得非常懂事,并且非常有耐力,跟在大马后面,一步也没有落下。去时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回时也就走了半个多小时。</div><div>第二天,我遇见其他组牧民聊起头天打火的事,他们根本不知道。此后,奥伦加布和德机德二位再没有提过这次打火的事,也没有因参加打火而向队里要工分、报酬。可能,在草原牧民看来,扑灭山火,保护草场,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不值得一提。可能这就是草原牧民的性格吧。</div> <h3>安详的草原</h3> <h3>1997年知青回大队看望大奥伦加布全家。</h3> <h3>2002年石康一家到大队看望巴德木色楞全家。</h3> <h3>2007年石康在北京和巴德木色楞合影。</h3> <h3>2011年石康在东乌旗和巴德木色楞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