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你

一粒红琛

　 近来，不断去太原看病抓药，或七副或十五副，还有其它中成药，常常左手一大袋右手一大包。前不久“关”出差不在，自己坐火车跑了一趟，早晨五点多起来折腾到车站，下午三点多大包小包拎进门，骄傲得不行，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还在朋友圈得瑟了一下，收割了伙伴们一圈儿的赞，圈粉不少。唯独老关在打了N个电话后，最后说：“以后我跟你去，不要一个人跑了。”我听着不舒服，咋不表扬一下呢。这不最近几次，火车不让坐了，随他开着我们家的小破车上太原看病去。
　　也是五点多就开车出发了，不早去不行啊，那个出诊的老太太一上午要看五十来号人，去晚了排不上队。天还黑咕隆咚我俩就出发了，途中加油上路，路上安静极了，偶有车辆驶过，微黄的灯光扫过路面，心里才又安稳一些。旁边的关专心开着车盯着外面，车内的暖风开着让人睡意又生。“暖风咋开这么大呢？”“你不腿凉吗？”我不吭声了，可我也不会调。这辆车开了几年了，我除了坐车和抱怨关把车搞得很脏之外，其它的都不会，不想操那个闲心。关很无奈重新调了开关，让我把座椅放下躺会儿，我担心他一个人开车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瞎侃。
两边黑黢黢的山寂无灯火。
“你说住这山中会咋样呢？”
“你一个人？”
“不可能，我不拖着你哪行。”
关哈哈大笑。
　　我们听着老掉牙的曲子在高速上行车，他跟着曲子有音没调的哼着，我想起了我们的初次见面……

　　十八岁那年师范毕业参加工作，黄毛丫头一个，傻不拉几不开窍，对找对象的那点事儿很不屑，成天价跟一班孩子折腾，正儿八经的孩子王。那会儿有写情书递纸条的、还有托人提亲的，统统回绝。
二十一岁那年暑假，我的初中班主任张老师让我去她家一趟。张老师是我的恩师，走得很近。她家开个小饭店我常去帮忙，也有时候是去蹭饭。那天叫我去不知道有啥事？还赶上前几天我上山割荆条，割住了手挺严重，缝了好几针打着绷带吊着胳膊，形象实在不咋地，好在张老师是熟人，没多想我溜达上就过去了。
一进门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戴着一副深色眼镜。也不知道是他脸太小还是眼镜太大，瞧着整张脸上除了眼镜就剩下巴了，额头宽亮更显头发稀疏，看不出多大年纪。张老师见我进门，赶紧给我介绍，沙发上的那位站起来吓人一跳。太瘦了，瘦得弯腰驼背，一件衬衫插入裤中，裤带勒在腰间，前心贴后背，惨不忍睹。张老师对我说这位是她教过的学生，特别聪明非常优秀，我是真没看出来，光顾着惊愕了没缓过神来。我一看人家有客人，咱赶紧麻溜地撤呗，告张老师一声上饭店看看去。我前脚出门张老师后脚跟上问我此人何如，噢！敢情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呢，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呼不行。把张老师摇得不好意思了直说：“多年没见他不知道变成啥样儿了，小时候可亲啦。”逗得我只想笑，赶紧跑呗。回家我妈问我去老师家有啥事，我只说没事。
过了没几天，张老师真找我妈说事儿，说人家忒愿意，又找了她几回想再见见。我妈听得一头雾水，只拿眼瞅我，我就装作看不见。“回来咋不说一声？”我妈问我，“根本不可能，没劲儿说。”本想着这事儿就算翻篇了，谁晓得……
　　天气转凉，转眼就中秋节，星期天陪我妈进城看她姑去。我妈就一个亲姑姑，挺宝贝的，每年八月十五前总得带点好吃好喝瞅瞅去。我老姑家在政府宿舍楼二单元，刚到楼下就瞅见一位眼熟的瘦人迎面走过来，我一看是在张老师家见过的那位，呵呵……地球大世界小啊！躲不过去了，不打招呼有点小气，再说那也不是本姑娘的风格。他看见我有点愣怔忙问我去哪儿，我也问他一句老掉牙的客套话，“上班去呢？”就赶紧拽着我妈开溜了。事后我妈问那是谁，我告她就张老师说的那小子，我妈说长得体面。没承想这事竟然还有续集……

　　也不知我妈多会儿上街买东西碰到的张老师，张老师又提这码事儿。我妈算民主的，这种事儿没我同意肯定不会松口，遗憾的是中年妇女们到底是话多，她对我们亲爱的老张说曾碰到过那个瘦小子，瘦得厉害，不过看着挺体面。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至此隐患已现命数如此啊！第二天放学回家刚进大门就觉异常，只听见屋里张老师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瘦子在里面。
　　我就不信了，给我介绍多少条件好的公子哥们，我一个都不见，干吗非得见他，给他吓回去，况且我们家条件真不好，我对他说，我十五那年我爸就过世了，我妈一人养我们姊妹三，现在我就是我们家的主要劳力，谁娶了我都得担起老大的责任。他一脸正经地回我那是应该的。哼！那又咋样，我心里想，我可对你没想法。
　　从那一刻起，“关”正式进入了我的历史舞台，我家的门找着啦，单位一学校更好找。来我家他能找到要干的活儿，当时住院子生火生锅炉，他一来就帮我妈倒灰渣拉煤泥，接水倒垃圾。去单位看我，常穿一大衣，因为人瘦，大衣反成了百宝囊，经常揣着好吃的，我上我的课也没功夫搭理他，他坐一小会儿悄悄地把好吃的搁我抽屉里就走了。等他一走，同办公室那俩妞就欢天喜地大吃二喝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话真不假，根本没见姓关的多说话，估计他也不会说，可我亲爱的室友们全部投降帮他说话。“挺稳重哈”，“嗯呢，我看也不赖”，“话不多挺细心吗”，“有时候说一半句，听着还算有水平”……我很无语。有时候他还给我弟弟妹妹带点小东西收买人心，至于我吗还不至于物质腐化吧。有一次他给我买了一瓶抹脸油，挺腼腆地给我，是个什么“碧倩”牌子，估计也不便宜，关键是他一大老爷们，跟女人说话就脸红的主儿，跟哪儿打听来买这玩意儿的。 就这样他淡淡地来，我漠漠地应，不远不近地就年底了。
　　记不清腊月二十几了，雪下得很大，谁家也是忙纷纷地准备过年。已是下午时分，关瘦子突然一身风雪地冒出来，给我送来一双鞋。当时那情景吧，总是让我想起《西游记》里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土地爷，慈眉善目的挺和蔼。他放下鞋着急地又走了说还有事。当时该是95年，交通很不方便，交通工具大概就是蒙着篷子的三轮车，从我们村到城里两元一位，三十里的路程，像这样下雪天三轮车就不敢跑了，他走着来又走着回，来回六十里的路程。我站在大门口看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这就是我最大的缺点，常常心存良善，我想我是欠着他的啦。就这样我们交往了三年多，没有一见钟情，没有脸红心跳，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海誓山盟，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和许多经人介绍的大众男女一样组合家庭过日子了。

　　关瘦子就这样摇身一变，变成了我家的关，我的关。
婚后，他住他家，我住我家。我工作调不回城里，各自为营。我们很穷，没有房子，和他父母一起住，所以我各种的不想回去，倒是他跑得更勤了，当时他在邮局做临时工，虽然挣不了两个钱，但有大把的时间来看我。
　　记得婚后不久就是五月端午，那天学校放假休息，我妈开我玩笑说，哪有嫁出去的姑娘一天赖在娘家的，今儿个端午，过节呢，赶紧回婆家，省得别人笑话。我跟患了拖延症似的，中午才磨蹭回去，结果他家大门紧锁空无一人，我连钥匙也没有。去邮局找他，要等到两点他才下班，等我们回去，看到冷锅凉灶我都要哭了。别看我爸没得早，但我们跟着我妈没受多少罪，我妈能吃苦肯动脑，平常日子节约条理，逢年过节丰盛有余，这会儿肯定饺子、粽子、凉粉、雄黄酒全都上桌了。关一看我要哭了，赶紧安慰我，保证一会儿让我吃上饺子，只见他一路小跑出门了，十来分钟买回来韭菜，开干了。没想到他还真具有厨师技能，擀得饺子皮薄厚匀称，圆圆的，捏的饺子也有模有样，速度超快，一会儿功夫，热腾腾的饺子就出锅了。以后关就一路开挂，成功扮演了各种家庭角色，成为我们家当之无愧的男一号。
　　关没有什么本事，是个小心翼翼的男人，有一毛钱只敢做八分钱的事，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们家当老大的形象。记得刚结婚那段日子，我们俩挣得都不多，但关还是践行了当初认识我时说过的话，全心全力担起了老大的责任。当时我弟弟上高中，半月回家一次，一到这个日子，关就跑到我家来，准备钱粮送我弟上学，我妈再三推却，他都很坚持，碰上我妈生我弟的气，关还会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我那淘气的小弟，有板有眼地讲道理，常搞得我忍俊不禁。
在我妈眼里，关绝对算得上国民好女婿。谦卑有礼，办事稳妥，话不多说，有活就干而且会干。我有时候老想关跟我不是一个年代的，咋跟上一辈人有那么多沟通点。二十多年了，关替我做了老大，担当责任，算得上very man.

　　关是我的关，更是两个女儿的关，是两个女儿最喜欢的人。
　　嫁给关，我做了两回月子生了两个女儿，每次怀孕关都非常心疼，等到月份稍大些，洗脚的事也由关一并代劳了。每次去医院进产房，关都是全程陪在我身边，这样多少减轻了我为人母的苦痛，也让关更加珍惜我和他的女儿们。关知道我妈伺候我做月子的不易，白天他上班做得少，全仗我妈管我，他不好意思，晚上就多做些，换洗尿布，喂奶时替我抱孩子，一晚上起来许多趟，但我们关乐此不疲，总觉得两个女儿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他有足够的耐心陪孩子成长，虽然我的职业是老师，但对孩子的教育，关付出的更多。检查家庭作业开家长会，去幼儿园陪孩子活动，他都全力以赴。关清已经上大学了，到现在还记得和他爸在幼儿园夹豆子比赛得了第一名，还记得和他爸手工大赛的一等奖。前两天关朵要写篇做手工的日记，关撂下吃了一半的面，和他的小女儿趴在桌子上做小桔灯……关有时候还要为我的坏脾气买单，调和一下我们母女的紧张关系，也算是我们家中的万金油了！
　　在关眼中我是什么形象呢，好像也不咋地，手脚常年冰凉需要暖着，过马路痴痴糊糊需要拽着，干家务慢腾腾需要帮着，体质不好需要护着，脾气不好有点小任性需要让着……在他眼中我是各种的不成熟，小鬼一个，所以他常常得意地说，多亏我嫁给他，要是嫁给别人可咋活呀！我不待理他，且让他虚荣一下，照顾一下他膨胀的大男子主义。
　　关的毛病其实也挺多，干活毛糙，我得经常替他打扫战场。前两天他把冰箱里放着的一小碗萝卜丝打翻，四处飞溅祸国殃民还不自知。大清早关朵就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呼小叫地告状，冰箱旁边的墙上全是油汤醋汁，关悻悻地拿抹布清理。昨天我又在餐桌的隔层发现了大量干掉的萝卜丝，我们娘俩又大笑一顿。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硬把我从生气发火改造成啼笑皆非。前几年他打麻将名扬四海，多亏这两年党管得紧，他又自动改为打游戏了，据说已经过了八百多关了。只要得了空儿必定卧在沙发上玩游戏，没办法只好给他报了个健身班，结果健身房成了他串门的地方，遛一遭就算锻炼啦。最糟糕的是吃饭问题，非常毛病，多一口也不行，少一口也不成，各种的挑食。尽管我现在的厨艺很精湛，但他还是很瘦，为这个我已经背了多年黑锅。但我还是得忍着啊，这不最近我又得喝一段中药了，把他养好让他给我煎药呢！

　　我和关跟所有普通夫妻一样，打打闹闹平平凡凡。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尽管有抱怨有矛盾，但有关在身边，弥补了我少年丧父的心痛，让我的人生趋于圆满。表面上看起来我和别的姑娘小媳妇一样，实际上内心更敏感更脆弱，许多年来我自己就跟刺猬一样，随时准备自我防卫。看起来独立实际上无助，看起来清高实际上卑微，是关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相处，让我今天还能本真自我地活着，关就是上天硬塞给我的一枚暖男啊！
明天关要过四十五岁的生日了，我也担心年龄越来越大记心不好，老年时会不会痴呆也不好说，就写了这么一篇回忆往事的林林总总送他。其实我最想对他说的是：“亲爱的关，一路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