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拾遗·一本被遗忘的画册

沙里（苏）

现实生活中，凡人总是天天与柴米油盐纠缠着，而书画之类，如不是专门家，一般人很少关注它们，这，对于我也一样。

但这个十月份，书画不知何故竟频频侵入我的生活，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字在作怪。

将要来临的辅仁百年校庆纪念，大家想起一位熟悉而又英年早逝的校友F君。别的不表，就书法尤其是狂草而言，如果F君还活着，可以说是当下锡城很少有人可以比肩的书法奇才。

我满腔热情地四下收集着F的书法手迹资料。偶闻“无锡何振梁与奥林匹克陈列馆”(以下简称“何馆”)，馆长徐暐先生，收集有不少F的书画作品，于是冒昧上门拍摄了徐先生收藏的多副F君书法作品。

因辅仁校庆要拍摄电视宣传片，又邀我作为一名“书法家”在摄影灯下作秀。

接着是市侨联的活动，安排我等去“三蠡文化”书画馆观摩书画习作。









拜访“何馆”馆主，徐暐先生(右)，只为一见F君真跡。

F君以书法为主，很少作画，徐暐先生却收藏有F君少见的画作



去“三蠡文化馆”的工作室观摩学习

参加辅仁百年纪念宣传片书法活动拍攝

说起画画，仿佛冥冥中安排，父亲在我没出世前，就在台北买了一本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而且上面还请丰子恺先生签了字。

在我懵懂不谙世事时，父亲就老对我说这是为我买的。

在三岁时的“授书”仪式后，这本丰子恺也成了我的玩物之一。整天翻呀翻，到一年级识字开始，书也被翻烂了。

 过了几年父亲去日本创业，想像着父亲乘坐的轮船在蓝色的大海遨游，还没启蒙的我就在道林纸上乱涂。

那本画满天马行空的鸟啊、飞机啊、墨鱼啊、大海轮的涂鸦本，不久前整理父母留存书籍时还看见，现在却不知在何处了？









30年前韩可元老师的住处，中山路基督教堂。现在许多名画家都声称从师过韩先生。

　　回想起初中，虽然我不喜欢画画，不知何故同学总认为我擅长涂鸦，于是成了美术课代表。

当年二中没有专业美术老师，于是从它校聘来韩可元先生代课，上完课他就夹着教具走了。

而课代表的任务，就是向同学催收老师留下的图画作业，然后送到韩可元老师家里。

我总是因为贪玩而没按时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往往要韩先生几次严厉的催促，我才会想起“课代表”的责职。

当带着没按时完成，收了半拉子作业的我，怀着坎坷不安心出现在韩先生面前时，换来的总是一通带有宜兴腔口音的训斥。

因此，韩先生居住的中山路基督教堂里的一间小房子，成了我低头认罪的忏悔室。

但也从韩老师那里，我学会了用笔墨画出简洁而生动的白菜、螃蟹和莲藕等。

其实， 母亲也一直注视着我的爱好，见我喜欢画画，就要我把画的东西拿给她的锡师同事点拨点拨。

当时的同事中，美术老师是钱松岩（后来是江苏省书画院院长，现在他的作品拍卖已是几千万了)老师，接着是吴荣康钱钟珏夫妇，伉俪俩一位是学西画，一位是学国画的，吴永康老师是徐悲鸿的学生，无锡寄畅园的水榭里，60年代就布置有吴老师画的鱼。

但内向的我，由于怕难为情而始终不愿去学校见老师，包括音乐老师程蕴华那里学钢琴。

现在看到许多稍有名气的书画家，总喜欢声称曾从师过某很有名气的大家，这可为自己添彩不少。

有时候会瞎想，如果自己过去能及早觉悟而走上拜师学艺之路，岂不是得到了许多包装机会，可自诩为某大师的弟子了？



最奇怪的是，离开已久的老厂，一位老同事，平时也不怎么往来的，现任“瀚墨丰碑”书画集的主编吕先生突然来电，说他搬家时发现，有我一本40多年前的国画稿件合订册。

其实这本破烂不堪的稿子，是我在苏北乡下为谋生，而比较认真的国画习作，被吕先生借去30余年，被我早已忘却了。



翻看着失而复得的画稿，思绪回在苏北响水黄集镇上的日子。

由于能玩玩乐器，因此脱离了盐碱地里的农活，被公社集中到小镇所在地的黄集“街上”，在公社宣传队排演革命样板戏，闲暇时还可以在社办工场上班，拿一份工资。

我被安排了农村人称之为最“雅”（当地话，舒服和高档之意）的“生活”（土话：活计）——在鸭蛋壳上作画。

所谓街上，我的宿舍兼作坊，是位于镇上的“主干道”，一条烂泥土街旁小小的三间瓦房的公社文化馆。

这里，晚上总算有昏黄但因为电压不稳而忽明忽暗的电灯光，它毕竟比起我插队的4里地外的只能点煤油灯的村上，不知要现代化多少倍呢！

每天清晨，被窗外赶早集的咿咿呀呀的独轮车声吵醒。

于是，在赶集村姑们艳羡的眼光里，我踌躇满怀地在门前路边的水沟里洗漱料理一番，就开始一天的作画生计。





老师是苏州檀香扇厂下放工人，姓张，名韵成。焦瘦蜡黄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布缠着断脚的黄框眼镜。

他本是50年代的老大学生，原在北京某部工作，听说还佩枪。57年那会却戴上了“右帽”，被打回苏州老家只能靠画谋生了。

顶着那沉重的“帽子”，他对每一个人都不敢得罪，包括我这个学生。

平日里一声不吭，只有看到我临摹他给的样稿后，隐藏在镜框后左盼右顾小心翼翼的眼睛就会放出光彩，嘴里连说“不错！不错！”

但我“听话”没几天，就开始自行“创作”，老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是“老师”，他也尽量但不系统地告诉我们，譬如画石的基本流程和表现石头褶皱的“皴法”，什么披麻皴、解索皴、带皴等等不一而足。

张老师还告诉我们，荷叶皴竹也是很难画的。画竹不是照真竹一样描，须经过选择和布置。

画家选择竹的最好看的姿态，巧妙地布置在纸上。这选择和布置很难的，它的困难在于竹叶的结合上。

粗看竹画，好像只是墨笔的乱撒，其实竹叶的方向、疏密、浓淡、肥瘦，以及结合的形体，都要讲究。

所以在中国画法上，竹成了一个专门部分，一辈子专门研究画竹的画家也有。

我们的鸭蛋画和画在丝绢上的插页，听说放在类似连云港海员俱乐部这种地方，主要卖给日本人，卖的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一直画了一年多，直到“三照顾”调回无锡。

当时我作为执过蟹爪筆的纪念物，就是这本小小的画稿了。

看着这些画稿，想起那段日子。想起苏州人张韵成，我跟他学画一年多的老师，如果能活着也要近九十岁了吧！



在公社混工分的日子，里面有许多二中校友，看官，还能认出几位？

　　

幸好拿回画稿册时，一改往日的隨意，竟有心把内容拍了全部，总算还可展示一下画稿内容。

内容无非分为花鸟、虫草、鸟兽、山水等，看起来画功粗劣而肤浅，但对于没正规学过画的我来说，执筆几天的成果，还是自诩为一种“潜能”的展现吧！







令人遗憾的是，这本画稿现在又找不到了，确实，岁月给人留下的尽是憾事！

回城后参加工作，忙忙碌碌，基本抛弃了画筆和乐器，在十多年前，偶尔心血来潮，还会胡乱涂一些国画、水粉及油画，大多送人，家中仅留下几幅作为留存。





仅存的几副画，作为一种生命的痕迹!





兄妹调离响水南河，也算是人生黯淡时刻的“高光”亮点吧！





响水县城老街景

2017年10月编写

2023年12月修改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