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深秋时节,读到了刘素宽老先生即将印行的旧体诗集《平仄随心集》,手机上储存的出版社已经排好板式的PDF文件,洋洋四百余首,蔚为大观。写友情、写乡情、写心境、写自然的作品占了绝大部分篇幅,当然,也有人生感悟和家国情怀之作,都是这两年用手机在微信朋友圈发出来的。翻阅下来,正如书名一样,诗作平仄随心,既不苛求工整合律,又少见曲意雕琢之痕——这样的写作态度,以及这样的写作实践,恰是我所赞赏和提倡的。诗集若直接以《随心集》命名我看也无大问题,或者加上“古稀”二字似乎更好。先生为官半生,倾情奉献,两袖清风,进退自如;退休后淡泊明志,修身养性,以陶令自比……早已阅尽人间冷暖和美丑善真,古稀之年更是日赋一诗,与友为伴,活得随心、随意、随缘,活出了真性情,活出了真精神。人生暮年,夕阳绚烂,万事皆已淡然随心,怎会拘泥于几首小诗的平仄?仔细想想,刻意加上“平仄”二字,该是素宽先生内心追求精益求精的一种自我暗示吧?</h3><div>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当前旧诗创作中混杂着一种所谓“老干体”,最明显的特点是应景、赞颂、甚至煽情,空泛造作,几无艺术含量,我私下里将其以“广场舞”归类……素宽先生虽是退休干部,但他的诗却与“老干体”风马牛不相及,有着本质的不同。素宽先生的诗作随心、抒怀、咏叹,情真而意切,已具有相当的文学造诣,且有自己的革新与追求。究其缘由,还是素宽先生年轻时打下的文学功底。回忆录《大槐树下》记述,他十八岁在村里组织“百花诗创园”,编印《太行歌声》小报;1964年参加“中华函授学院”学习,坚持了整整两年;很多作品在报刊上发表。所以,这就绝不是那些毫无文学素养、闲来无事而附庸风雅的“老干体”所能比拟了。</div><div> 与在新诗创作中一直存在的中西之争一样,关于旧诗的突破与创新、继承与摒弃,各种观点多年来争论不休、互不相让。说穿了,皆是关于形式与技艺的问题。于旧诗,是要不要破格律与平仄的问题;于新诗,是怎样保持汉语与音韵的问题。现代社会已不是山水田园的时代,人们物质生活与精神状态与千年前也不可同日而语。过于注重格律与平仄,将使旧诗故步自封,难以体现时代的进步与现代人的需求。当然,这个问题不是我要探讨的重点,我想说的是,无论新诗旧诗,流连光景、眷恋生命、揭示生存、明心见性,都是诗歌这种艺术形式能够长盛不衰、亘古不灭的奥秘所在。纵览素宽先生的诗,我感到,他已发现或者领略了这个奥秘。</div><div> 这个奥秘,就是“随心”。</div><div> 所谓“随心”,就是触景生情、就是切身体验,将体验转化为文本和经验,而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所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素宽先生的此类作品,请看《摘花椒》——</div><div> 手拽树枝摘花椒,</div><div> 半篮花椒半篮歌。</div><div> 山歌未落扎破手,</div><div> 花椒味多刺也多。</div><div> 手被扎破,疼痛仅仅是表象,更大的收获在于——“刺多”为隐喻,引出“味多”与“刺多”的辩证关系,这是一种人生感悟。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在个体的生命体验中昭示出事物之间的内在逻辑。所以,随心不是不加思考地肆意而为,而是在细节的描述和心灵内视之间达成某种恰当的平衡。没有真切的细节,会给人以凌空蹈虚之感,而没有主体心灵浸渍的诗,则会显得单薄迟滞。这首诗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div> <h3> 又如《江南小镇》——</h3><div> 小镇宁静又悠长,</div><div> 轻舟摆渡水声扬。</div><div> 午夜梦回小镇里,</div><div> 又见街头读书郎。</div><div> 在这首诗里,我们看不到细节,但却为最后出现的“读书郎”而惊讶和喜悦。这一定是诗人在白天无意间的一瞥,那位坐在家门前或台阶上看书的孩子便深深定格在他的脑海。眼前江南小镇的陌生而新奇的景色过多,诗人白天也许目不暇接,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在夜晚进入诗人的梦境?是潜意识中想念家中的孙儿?还是勾起自己童年读书时的场景?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敏锐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关注的事物,即“心灵的细节”。这种对心灵细节进行捕捉的能力,落在文本上便能使语言充满张力,天生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给读者惊喜,让读者追问,更拓宽了诗作的想象空间。几个著名的江南小镇我都去过,一般都是沿河而建,民居、古巷、石阶、小舟、蒙蒙烟雨,以及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的原住民,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江南图景。所以,以我的经验,想把这首诗动两处,不知合适不合适:</div><div> 小镇宁静古巷长,</div><div> 轻舟摆渡水声扬。</div><div> 午夜梦中回小镇,</div><div> 又见阶前读书郎。</div><div> 艺术创作最核心的东西是生命冲动和本能欲望,这也是诗歌能够产生的先决条件;其次是心理因素,确切地说就是潜意识;最后才是外在的感觉、情绪、情感、观念,等等。有了这些内在性的东西,诗歌的表达才成为可能,进而寻找使用什么样的语言和什么样的操作方式。因此,诗的语言技巧是具有深刻内在性的精神存在。就这一点而言,素宽先生的诗歌语言时常给人以惊喜。如《老牛无语》——</div><div> 老牛耕田没有闲,</div><div> 只求青草把肚填。</div><div> 一年劳作三百六,</div><div> 主人还在高扬鞭。</div><div> “没有闲、把肚填、三百六、高扬鞭”,这明朗、直白、单纯、轻松的“口语”,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语言系统,造成了对规范、典雅、远离日常生活会话的诗歌语言的反叛。这种反叛,恰恰成为“怀旧”与“复古”的有力推手,回归到语言的“原生态”之美。这不禁让人想起辛弃疾《清平乐-村居》中那句最著名的:“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两者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里,诗人根深蒂固的恋旧情结与怀乡传统不仅历历在目,而且声声入耳。由于个人经历、趣味、修养的不同,诗人只能接受与自己心灵向度相契合的载体来抒发内心的情感。这首诗以形式介入内容,给予了作品更多的历史继承与文化丰富性,为其它形式所无法代替,是一首难得的佳作。类似的还有《秋之雨》、《乡愁》、《燕子筑巢》等。特别是《燕子筑巢》中首句:谁把旧窝捅坏了?把所谓传统、规范、典雅的语言体系彻底颠覆,但我们却丝毫感受不到唐突,反而实在是难以找到更好的替代。谁若不信,可以试试。</div><div> 任何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都一定经历了这个国家不同历史时期岁月与现实的冲刷洗礼,伴随着各种憧憬、欣喜、无知、彷徨、惆怅、感恩、幸福、无奈、激昂、振奋、骄傲、荣耀、怅然、淡然……这些状态与情绪,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历,但我没有在素宽先生的诗作中找到那些哪怕一丝充满“负能量”的对应,这真是难能可贵。对亲朋的感恩、对家乡的眷恋、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对人民、对党和国家的热爱,也都在这部诗集中用他真挚的笔触得到体现。因此,对于诗集中一些现实性和情景性较为明显的作品,我认为无须再进行更多的诠释与解读了,把它留给历史和后来人也许更有意义。</div><div> 素宽先生作为燕赵大地上“慷慨悲歌”之士、大槐树下的炎黄子孙,其诗作努力追寻并倾情体现的人文精神与家国情怀,值得我们尊敬与学习。</div><div><br></div><div> 2017年10月27日凌晨</div> <h3>附:</h3><h1> </h1><h1><b> 一曲人生正气歌</b></h1><div> </div><div> ——我眼中的刘素宽先生<br></div><div><br></div><div> </div><div> 李非非</div><div><br></div><div><br></div><div> 接华林兄微信,发来了其父刘素宽老先生即将印行的诗集《平仄随心集》,并要我写几句话。实话说,初洽之时,我本想是要推辞的:一则我虽顶着个诗人名号,但旧诗非我所长;二是素宽先生朋友甚多,其中不乏诗词名家,有他们在侧,我不敢越俎代庖。一边与华林沟通,一边打开PDF文件迅速浏览。手指上下滑动间,竟是满满的惊讶与感动——面对一位七旬老人短短两年写下的六百多首诗,已无法保持淡定。我,有话要说。</div><div> 素宽先生,我大致是了解一些的。</div><div> 1986年4月,素宽先生从石家庄地委组织部到正定任县委副书记。是年秋,我和华林进入正定中学读高中,被分在一个班。华林和我,还有一位平山籍同学焦彦虎,那时正热衷于“朦胧诗”,写得天昏地黑,争得面红耳赤,大家一起办了个“火山岛诗社”,招收了五十多名社员,印行《火山岛》诗刊,在学校轰动一时。华林家离学校很近,我们常去蹭饭,素宽先生亲自下厨,他的和蔼与正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家父李志安后来也认识了素宽先生,和我多次提起他,说刘书记没有官架子,是位好领导。1990年素宽先生调任井陉县政协主席直到退休,我基本再未见过他,但我与华林的同学之谊却三十年未变,早已成为挚友。2011年,也是受华林之托,我有幸负责素宽先生回忆录《大槐树下》的编辑工作,才对他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div><div> 原来,素宽先生出仕之前,也是一位文学青年呢。</div><div> 他上初一时,曾写过万字长文《可爱的祖国》,在学校得了奖,又被选送到县文化馆展览一个月;十七岁在石家庄地区《建设日报》发表了文章;十八岁在村里组织了“百花诗创园”,编印《太行歌声》小报。艰苦的山区生活丝毫没有影响他对文字的热爱,白天参加劳动,晚上笔耕不辍。他在省、地报纸发表的文章与稿件逐渐引起上级重视,加之他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时的出色表现,1971年,年仅26岁的素宽先生经地委批准,由农民转为干部,当上了公社党委副书记。后来在公社党委书记任上,他的工作能力和文笔再次得到地委领导青睐,1978年,他又一次实现人生跨越,由公社直接调入地委组织部,从农村走进城市,从基层来到机关,开始了事业新征程。从地委组织部科长到正定县委副书记再到井陉县政协主席,成长为优秀的领导干部。</div><div> 我讲这些,并不是要表达“文而优则仕”的意思。多年来,“秀才”、“笔杆子”们走上领导岗位已屡见不鲜,有时甚至是“潜规则”——比如领导的秘书可以直接去当县长。但素宽先生显然与他们不同。虽然他也文采颇佳,但我始终认为,他从一个农村孩子成长为领导干部,主要靠的是正直的人品、高超的能力和出色的工作业绩。在我的家乡正定工作五年,他的清廉有口皆碑。比如,他刚到正定任县委副书记时,谁能想得到,他的夫人和华林竟然还是农村户口!直到1986年底,在县主要领导关照下,娘俩才吃上了“商品粮”。他在井陉任县政协主席,为政协干部职工集资盖楼,自己却拒绝分房,坐地“损失”几十万。别人问起,他说:我有房住。而他所谓的房子,就是从二十多年前一直住到今天的房子,坐落在山区老家上安镇,和旁边普通百姓的房子几无二致。我想,正是他的人格魅力,才使干部群众与他结下了深厚情谊。二十多年来,每年中秋和春节,正定都有好几位当年的同事和部下专程去井陉看他,年年如此,从未间断。官场生态,往往是人一走茶就凉,但在素宽先生这里,不是。</div><div> 另一方面,即使他当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以45岁的盛年之躯到政协任职,且一干就是十二年,直到退居二线,他也毫无怨言,仍然认真工作,保持着自己的本色。</div><div> 这本色,就是身正。</div><div> 素宽先生不但在工作上以身作则,在生活中也严格要求。他曾在地委组织部工作,有很多欣赏他、看重他的老领导、老同事,甚至他的部下成长为更高级的领导也大有人在,但他从未以此为自己和家人捞取什么好处。长子春林,师范毕业后分配在县文化馆,潜心研究井陉当地民间艺术“拉花”,出版专著多部,成为业内一流专家,是县里的拔尖人才。次子华林,我再了解不过,为人诚实本分,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文章,从市国税局办公室下派到平山,在副局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二年,即使几年前调回市里,至今仍是副科级。大家都明白,当年只要华林愿意,甚至都不用素宽先生出面,去找找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位高权重的叔叔伯伯,也绝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但他没有,他不能。素宽先生的家风与家教不允许他这样做。</div><div> 不忘初心,一身正气,在下一代得到了传承。</div><div> 我想,苍天一定是有眼的,也许正因了这一身正气,才使素宽先生在42岁罹患癌症后,能够彻底战胜疾病而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已经七十三岁的素宽先生精神抖擞、身强体健,夫人相伴、四世同堂,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间享受着天伦之乐。于是,就有了这散发着人生感悟、充溢着家国情怀、咏叹着乡情友情的沉甸甸的六百首诗作。</div><div> 在我眼中,它不只是诗,更是素宽先生用七十年的人生历程谱写的一曲正气之歌。</div><div><br></div><div> 2017年10月24日</div><div><br></div><div><br></div><h1><b> 丁酉重阳贺刘素宽先生</b></h1><h1><h1><b> 《平仄随心集》出版</b></h1><b> </b></h1><h1><b> 李非非 </b></h1><div><br></div><h1><b> 上安西岭菊正黄,<br></b><b> 绵河东岸夜未央。<br></b><b> 神州又迎新时代,<br></b><b> 刘翁再著好文章。<br></b><b> 一身正气朝野赞,<br></b><b> 两城美名天地长。<br></b><b> 而今悠然陉山下,<br></b><b> 云淡风清笑夕阳。</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