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图文/梅劲</font></h3> <h3> 在去牟泥沟的头一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当年我去九寨沟的归途,路经松潘古城,要在那留宿一晚,在小旅店门口,看到一块纸板上写有“骑马牟泥沟三天游”的字样。牟泥沟是什么样子,我没法想象,倒是可以骑马勾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临时改变行程,决定留下来,去牟泥沟看看。没想到,这一次节外生枝的出游,给我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h3> <h3> 翌晨,我来到约定的集合地点,见到了这次行程的导游。他是名四十岁左右的藏族汉子,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他身旁还站有六名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两男四女,都是一身旅行装的打扮。导游跟我说,这几位老外将和我组成一个马队,一起进入牟泥沟。他们这拨人分别来自加拿大、丹麦、以色列三个国家,都讲英语。听他们叽哩呱啦地讲着什么,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好在导游还会几句简单的英语,能把这支国际纵队组织起来。</h3><div> “嗨,先去牵马。”导游冲我喊了一声,又用手势比划着招呼那些老外。</div><div> 我们赶紧跟在导游身后,往前行去。在大街上走过一段,转入一条小巷,巷子两旁是当地居民陈旧的木板房,地上泥泞不堪。我们低头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来到了导游家的马厩。导游牵出七匹马来,让我们一人挑选了一匹。这里的马比我在南方看到的马高大多了,我挑了一匹漂亮健壮的白马,等导游装好马鞍后,便迫不及待地踩着马镫跨了上去。我这是平生第一次骑马,心底有些犯怵,试探着轻轻夹了夹马肚子,那马听话地往前迈开了小步,我骑在上面觉得有些颠簸,但还能坐稳。身边那几个外国女青年,估计也没骑过马,刚一上去,就大呼小叫地笑个不停。</div> <h3> 这批训练有素的马儿驮着我们这些不高明的骑手,列队从小巷里出发了。这是个晴美的早晨,寂寂无风,空气中犹带有草木的清芬和新鲜的露水气息,路边的杏树,在碧蓝的天空下舒展一身透亮的黄叶。不一会,马队来到了松潘古城门下,在马蹄得哒得哒的声响中,我们缓缓穿过古老的城门。我忽觉得自己像是一名凯旋归来的战士,骑在马上很是神气。</h3> <h3> 从古城街道的另一端出来,我们来到了城外,走在一条沿河的山间小道上。牟泥沟没有九寨沟的妖娆艳丽,也没有九寨沟在外的名声,很少有游客到访,你一路上看不到其他的游客。这样,当我们这支队伍在山间小道上扬尘而过时,不像是一次游览,而更像是一次探险,更多了一份野趣。</h3> <h3> 路边河谷里浅浅的河水,忽左忽右,在河道里随意地流淌,漾起耀眼的波光;河滩上长着一丛丛矮小的灌木,黑色的枝条上开着细小的白花,不起眼地装点着这萧杀的秋天;道路两边是褐色的山峦,山势平缓,山坡上铺满枯黄的高原植被,间或在山脊上和山沟里能看一排或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山脚下,有当地藏民的木屋,看上去都很大,屋前架着成行成排的草垛,立有高高的经幡;不时有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转眼就消失在空旷的天空;天空青碧如洗,无一丝云彩,只是一味的蓝。</h3> <h3> 这段路较为平坦,骑在马上的人开始跃跃欲试,手里篡紧了缰绳,用腿拍打马的肚子。马儿驮着我们开始在高原的小道上轻快地小跑,喷着鼻息,四蹄发出嚓嚓的有节奏的声音,最后大颠着狂奔起来。在颠簸的马背上,我感受到了一种自由的快感和驾驭自己命运的力量,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如这高原无云的天空。跑过一段路,我们和马都有些累了,勒住缰绳,停下来,在路边歇了一会。这时,那位加拿大的男青年,已热得满头大汗,干脆脱去上衣,光着膀子,接受高原阳光的炙晒。</h3> <h3> 要进入牟泥沟,必须翻越一座大山。接下来,我们踏上了一段最为艰难的路程。从上山开始,我们就进入到了密林里的,这里根本没有象样的路,只有一条崎岖的马道,地面是乱石搅和着烂泥。马儿托着我们费劲地爬着坡,累得吁吁直喘,身上也冒出了热汗。我心里觉得对马有些歉疚,可又不能下来走,那样只会更慢,只好拍拍马的脖颈,给它一些安慰和鼓励。好在这些马儿都是身经百战,一步一步将险隘抛在身后,终于登上了海波四千多米高的山顶。</h3> <h3> 登上山顶,我们全都下马,让马儿休息一下,自己横七竖八地躺在山顶的草地上。这山顶没有树木,远近景色一览无余。暖洋洋的阳光照过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眺望远方,寂天寂地之间,岷山的千峰万壑都陷入一种清癯而古远的冷梦,像是在追忆大地的沧桑巨变;在天边靠近峰顶的位置,一道狭长的白云如利剑一般,划破万里晴空,更增添了这高原峻岭的凌厉之势;抬头东望,远处高悬冷峭、突兀雄拔的“雪宝顶”峰,凌驾于众山之上,像一柱银色的金字塔独立于天地之间,又宛如一位高傲的公主,纯洁无瑕,俯瞰众峰;与它联袂相拥稍低些的三座山峰,雪衣下边裸露出道道沟壑,略显贫寒的模样;再往下便是岷山山脉的众峰,层叠巍峨,一直绵延到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峰。</h3> <h3> 我们一行人躺在这离蓝天很近的地方,望着远方默默无言。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与巨大的雪峰遥遥相望,不是梦境,也不是仰视,而是在差不多高的地方平等地对视。当你久久地凝视它时,它刺向天空的峰尖,会带你慢慢升入虚无空洞、深邃莫测的天上,让你远离尘世。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许多地方的藏民都视雪峰为神山,只有那样的高度,只有那样的圣洁,才具有神性的光辉,才值得我们顶礼膜拜。</h3> <h3> 休整完后,我们又重新上路。下山的路好走多了,不仅路途平坦些,沿途还可以看到美妙的景色。翻过一个山岗,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豢养牲畜的围栏,面积巨大,白色的羊群在里面悠闲地漫步;再往下走,可以见到有的山岭,全然不顾秋天的劝说,依然披着浓重的苍青黛绿;而另一侧的山坡上却是秋意正浓,满山的灌木丛呈黄紫色调,其中夹杂着冷冷的银灰色,气象肃穆。</h3> <h3> 绕过一道道山梁,我们终于来到了牟泥沟的沟口。这里有一方宽敞的草坪,旁边有溪水流过,四周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在这里,唯一的服务设施是一栋木头盖的招待所,但没有看到一个其他游客。这时,天色已近傍晚,导游带我们往森林里走了一段,在一块空地停下来,告诉我们,这里就是我们今晚的宿营地。导游先把马背上的马鞍和行李取下来,然后将马驱散,让他们到森林里自己解决吃住的问题。我见此举,心存疑虑,这放出去的马明天还能回来吗。高原气候,早晚温差很大,太阳一下山,森林里立刻变得异常寒冷。我们从林子里找来一些枯树枝,堆放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让烈火驱散身上的苦寒。导游从行李中翻出一沓煎饼,分发到我们手上。我们就着从山沟里舀来的泉水,咽下了这又冷又硬的食物之后,与导游一起在地上架起了两副帐篷。</h3> <h3>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在火堆旁又坐了一阵。这里的夜晚,太静了,毛黑茸茸的森林似乎有了均匀的鼾息,偶尔一声鸟鸣,听来也叫人心头一紧。身边的几个老外,轻轻地闲聊着。我盯着飘忽的火焰,为这漫漫寒夜将如何度过感到有些不安。伴随着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火星不断从火堆中冒出,红红莹莹,似在夜空中散开的焰火。</h3> <h3> 火,熄灭了。我们分男女两拨,分头钻进了帐篷里。这帐篷不大,四个大男人睡在里面,实在是有些拥挤,可也无可奈何。我们在地上铺上羊毡,身上盖着棉被和大衣,困顿之下,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到了下半夜,我被从帐篷底边吹进的寒风冻醒,瑟缩一团,再也无法入眠,只好睁着眼睛,盼望早点天亮。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第一个爬了起来,出来一看,草地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忽然,我看到边上林子里,有火光跳动,有些吃惊,这么早有人来这里?我扒开树枝,走了进去,只见有四五个藏族女子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喝茶,火堆上挂着一个正在烧水的茶壶。她们每人头上都包着红的、绿的头巾,看我闯了进来,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h3><h3> “你们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我问她们。</h3><h3> “我们要去森林里挖草药。”说完,她们邀请我喝了一碗热茶。</h3> <h3> 进入沟内不久,在莽莽的原始大森林里见到一道瀑布,巨大的水流,自近百米高的山顶汹涌咆哮着直倾而下,瀑声如雷,气势极为壮观;上百个层层叠叠的钙华环型瀑布玉串珠连,经三级钙华台阶跌宕而下,冲击着巨大的钙华面而形成朵朵白色的浪花。后来了解到,这瀑布是我国最大的钙华瀑布——扎嘎大瀑布。扎嘎瀑布地处海拔3270米,瀑高93米,宽35米。上游是湖泊,下游为一串阶梯式河床。在大瀑布第二阶的钙华壁上,有一“水帘洞”,洞口水流飞挂,据说洞内也是气象万千。可我没敢进去。</h3> <h3> 再往里走不远,就到了二道海景区,这里面有好些陷落湖。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天鹅湖”,这湖因常有野鸭、天鹅凫游其中得名;湖的面积在水多的季节应该不小,现在却萎缩到了最深的湖底,可湖水依旧清明碧澈,那似绿又蓝的颜色,与四周炫黄的草地形成鲜明的对照;湖泊在经历过春季激情的泛滥,夏日生机的勃发后,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湖水,浓缩了季节变换的故事,正静静地等待冬季冰封的日子。</h3> <h3> 绕过“天鹅湖”,我们来到了“百花海”。“百花海”是沟内最大的一个湖泊,湖水静碧,湖面杂树丛生,野草茁长,看上去有些像沼泽地;那些树的树叶已经落尽,只剩下密集的光秃秃的枝桠,纵横交错;我们要往前行,只能走在一条长长的木板铺成的栈道上;再看水底,水草滋蔓,其叶茎繁复纠结,像一张铺在水中的鱼网;在有的水面,浮生有成片的淡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清香美丽。我一边看一边忙着拍照,等我拍完,我的同伴全走到前面去了,已不见人影。当阒阒寞寞的森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已经离宿营地很远,心头不免有些恐怖。</h3> <h3> 我定了定神,继续穿行在由数十个湖群组成的犀牛海中。路上,我遇到了已泡完温泉往回走的同伴,他们打着手势,叫我再往前走。走了一阵,我来到了珍珠温泉湖。这湖相传是黄龙真人住二道海尚未跨鹿迁黄龙时,为九天仙女们营制的祛病美容之所,面积不大,水底不停地往外冒着气泡。我脱光衣服,跳入水中,水温果然温暖宜人,即使是在这露天的山坳里沐浴,也不觉寒冷。湖面热气腾卷,我浸在水中,遥望眼前的山林和天空,心里不由地有些迷惑,我怎么会一个人,来这幽幽数里无人烟的森林里,蜷缩在一池泉水里。我愿意把这看成是一种象征,这温暖的温泉湖是大地母亲的子宫,我赤身裸体躺在这里,是向大自然的回归,哪怕只是片刻,我也真正做回了一次大地之子。</h3> <h3> 溪水潺湲,山林依旧寂静。我沿着来时之路,寻回营地。这一晚,同行的老外,仍旧睡在帐篷里,而我不堪再次忍受寒冻之苦,在沟口的招待所,开了一间房住下。</h3> <h3> 次日,我们从另外一条道路骑马踏上归途,快接近松潘县城时,要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这时,天已向晚,橙红色的日轮坠向了辽阔的地平线,在山壑中投下浓重的阴影,渐渐覆盖住山坡上一个村庄,而路边细长的秋草尖上还流连着淡淡的夕照。</h3><div> 骑在马上,我一步步远离高山,远离森林。三天的高原之行,让我似乎梦游于远古洪荒之世,高原的阳光已渗入肌肤,山野的气韵更透彻肺腑。不知道落回尘嚣,会不会觉得那里有些陌生。</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