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祭

飲馬天山

 

——纪念父亲的生辰  

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姐姐们都要回家来给他祝寿，算上父亲前妻的两个女儿和我姑家表姐，母亲说他一生共有四个女儿。每年都要及时来准备父亲的寿辰，一来因为是重阳节，二来这个日子是父亲的生日。每逢这天，满堂屋挤满了大人和孩子。自父亲七十岁后，这个节日愈加使我们兄弟姊妹所看重，那二十多年里，我觉得，重阳节比过年还要热闹。

我到新疆当兵后，因而很少见那种场面，每年这个时候，姐姐、姐夫们，外甥、外甥女们挨个抢着电话告诉我寿宴情况，父亲和母亲因为一家人少了我而倍感惋惜，还竟然给我一家留了三个位置，让我心情难以平静。而每逢父亲的寿辰，总会由于部队的事务抽不开身，我也就早早想的寻着法子为此找借口，现在想来真是罪不可赦。

记得那一年父亲过六十寿辰，我编了一副楹联写好后寄回家，内容大概是“风雨浸挑担糊口日月，春秋换生计倾心儿女”，后来姐姐来信告诉我，父亲在门口看了近一个时辰，看得老泪纵横，父亲说那副楹联是我送给他最好的礼物。那次大寿的气氛也分外浓厚。

父亲没上多少学堂，但识得不少字，还亏得“社教”给他逼出了识字断句的本领。我常听他讲给我一些英烈前贤之事，也听他讲一些自己在旧军队时的坎坎坷坷。我常好奇于父亲的无所不知，在小伙伴们听童谣的时候，我已经被父亲的红色故事凝固和渲染了。

后来我到了部队，入党的时候要搞社会和家庭调查，父亲竟然挥笔写了十多张感言，字里行间无不以新旧军队两重天的对比，激励我爱党爱国的信念。那会我真正认识到父亲的伟大，他不光是我们一家生活的脊梁，也是我们兄弟姊妹人生之路的导师。

近些年我心系重阳却惧怕重阳。重阳节里的老人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而我总会被这些陈年旧事牵着游走，心也在三界之外游荡着，总想把那些破碎的往事从岁月手中赎回来，好让我与那些亲人再续情缘。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对亲人们关注得太多，更谈不上回报了，而当我真切地感受到亲情对我的重要时，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失散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撒手而去，只留下一个孤独的我。我在想，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天上飘，漫无目的地寻找歇脚与取暖的地方，而后来与我一起共度清贫岁月的亲人们，是否也没有准备接纳我，但我们还是相遇了，于是便同守一个乐园，并视作我们生命的支点，我在那里做梦，在那里起航，又在那里回归……

然而，无论如何我也回不去了，我是游荡在岁月河里的游子，我在努力地拉着亲人们的手，而每每给我的全是他们冰凉之躯，还有让人撕心裂肺的哭泣。亲人们一个个走了，连同摸我脸蛋拍我脑袋长的大姐，60岁就紧随父亲而去，思之令人伤感。在岁月中，我能捕捉到她们的声音，竟如夜莺般在我耳畔浅唱低吟。

今年的重阳节仿佛有些沉重，但越是沉重越能让我静下来，让我以回望幸福的方式来解读昔日，还有昔日我回不去的那些重阳，更加让我感受到这季重阳的温度。

九九重阳，九九归一。大自然的法则我们无法违背，我宁愿在每一个重阳的时候，都把艾叶高高地举在心头，为活着的人祈福，为逝去的生命祷告，我愿在自己沉入岁月之河的时候，还能奋力地向前游去，去追上父亲的脚步，把每年记在重阳里的这些点点滴滴讲给父亲听，让他感到他对于我的重要，就如同生命一样让我珍爱。

重阳节，我只献给父亲一束菊花，尽管他在世的时候不那么看重它，但唯有它才能代表我和母亲对他永恒不变的眷恋和永恒不变的思念！

(2008年，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