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散文)·马腾驰

驰风轩主

<h3> 我的父亲在乾陵无字碑前留影 </h3> <h3> 父亲手书留存</h3> <h3> </h3><h3><br></h3><h3><br></h3><h3> 我的老父亲(散文)</h3><div> ·马腾驰</div><div><br></div><div> 父亲离开我们这么多年,多少次想写点关于父亲的文字,每回提起笔来,都是锥心般地疼痛,未起笔先有泪水落下,思绪纷乱,不知从何起笔,最终,不得不作罢。</div><div> 这篇文字,是父亲离开我们十一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能提起沉重如铁的笔,开始写这篇怀念父亲的文字。</div><div> 这迟到的文字,是扒开我心灵上未曾结痂痊愈的伤口,让我苦痛的心再一次流血,流血就流吧,就让这写父亲的文字伴随着血一起流淌吧。不然,苦痛的心会长久浸泡在灼人的碱水里,还能笨拙地写两行文字的我,没有一篇写父亲的文章,那是我不能自恕的。</div><div> 父亲马骖,一九四O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出生于礼泉县大张寨村一个贫寒的农家。祖父,一位有一点文化的普通农民,耕种着几亩薄地,他爱读书人,发誓要把儿子供养上学,念书成人。</div><div> 六、七岁的时候,父亲背着高过他头顶许多的背篓,装满了麦草,带着冷馍,去邻县离家十里多地的薛禄镇上完小。冬日,寒冷异常,墨盒里的墨汁冻上,无法写字,给墨盒里加了开水,呵着冻得红肿的手,在那庙宇改成的学校里读书上学。</div><div> 日子艰难,家里买不起生火的火柴,祖母攥一把麦草去邻家对火。生活苦焦,卖了所有能值一点钱的东西,连酿醋后的醋糟,祖父也背到集市上去卖,换一点小钱,给父亲凑学费。村里和父亲一起上学的几个同学,都被家里叫了回来,贫穷的农家供不起孩子们上学了。再艰难,祖父都咬着牙,老是一句话:“ 我就是饿肚子,砸锅卖铁,我也要把我娃供着上学!”</div><div> 父亲上了咸阳中学,一九六O年顺利考入西安外国语学院俄语系。父亲考上大学,圆了祖父要把儿供养成人的梦,父亲,成为我们马家户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div><div> 父亲上大学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学校供应的粮食不够吃,饿得腿发肿,宿舍在二楼,没有力气上下楼,早上从宿舍下来,到了晚上睡觉时,才吃力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去。</div><div> 外院组织学生去三原嵯峨山劳动,负责给劳动现场送馒头,既是父亲高中又是大学同学的郭学志,每次主动要求抬筐子的后头。上山抬筐,重量都会滑向后头,一般人不愿在后头,郭学志每次主动要抬后头,他是为了给大衣里装几个馒头。抬完馒头,到了没人处,他偷偷把馒头塞给我父亲:“马骖,我给你偷拿了几个馍,快吃,赶紧快吃!”父亲边吃边流泪,一是为艰难饥饿的生活,一是为同学的一片真诚实意。父亲一生都念着他同学的好处,直到父亲去世,他们都是亲如手足的兄弟。这么多年,我也认郭伯为亲人,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望他。大学四年,父亲忍受着饥饿,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所有学业。</div><div> 大学分配时,管分配的老师对父亲说:“你说你父亲没坐过火车,那好,就把你分到铁路系统去!”因了这一句话,父亲被分配到西安的一所铁路中学,成为一名外语教师。</div><div> 我小时候,和祖父母、母亲在礼泉老家。父亲星期六回家,常给我们带回几本他从学校图书室借来的小人书,还有封面折叠包装,内为单页的美术作品,我记得单页中有杨之光的《矿山女工》、蔡亮的《延安火炬》、还有户县农民画,刘志德的《老书记》,李凤兰的《春锄》。</div><div> 父亲回家,还会带一些吃食,在困难时期,那是难得的美味。父亲先拿给祖父母让他们吃,他们舍不得吃,象征性地尝一下而给了我们。祖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快给娃们吃,娃们吃了长骨头长肉哩,我们都老了,吃了长啥呀?”</div><div> 父亲带回来的往往是一份炒面,几个素包子,我和弟弟这边有滋有味地吃着,那边看着小人书,吃完,把手指头在嘴里吮了,不浪费一点点油星星。我们不知道,那是父亲中午在学校的午餐,他是饿着肚子骑了一百多里路的自行车带回来的。年龄大一点的我,能看到父亲看着我们吃时,脸上那种苦悲与无奈。每到了星期六下午,我都从学校急忙往家跑,到家门口,进院子先看地上有没有自行车车轱辘印,有了,知道父亲回来了,欣喜地叫着爸,扑进屋内去。没有了车轱辘印,心里异常的失落。有一次看地上没车印,闷郁地进了家,却看见父亲正和祖父祖母正说着话,又让我十分的惊喜了。</div> <h3>  父亲星期六回家,帮祖父忙两天农活。星期一凌晨,又骑自行车赶往百里外西安的学校,去给学生们上课。暑假,天大旱,地里的玉米叶旱得拧成了绳子,父亲腰里绑了绳,绳子的另一头祖父和母亲拉着,父亲一手抓着这根系在腰间的绳子,另一手提了水桶,从宝鸡峡西干渠陡峭的水泥板渠边下去,祖父和母亲在渠岸上边拉,父亲把水一桶桶从渠里提上来,倒入已干裂的玉米地里。我和弟弟在地里一截一截挖了坑,用脸盆把水一段段地往地势较高的西边输送。<br></h3><div> 一个暑假,父亲的腰被绳索勒得稀烂,每次往腰上绑绳子,我能看到,父亲脸上的肌肉都要抽搐几下,疼啊!几次,父亲在光滑的渠边上摔倒,父亲手里提着水桶老是不松手,一个铁皮桶,在那个年代也一件值钱的家当。等祖父和母亲把父亲拉到岸上来时,父亲的裤子湿透了,膝盖被水泥板磕出了血,休息一会,还得再干,龙王不顾了人间,人只能拼上了命汲水灌苗自救了!</div><div> 这是提水浇渠边的地,用最原始最苦累的办法从渠里提上水,倒进地里。远处的地,以同样的方法把水从渠里提上来,倒入不大不小刚好装入架子车内箱的大铁皮汽油桶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父亲躬腰拉着架子车,我和母亲在后边推着,拉到远处的地里去,给干渴的玉米苗浇水。</div><div> 一天,已到吃中午饭时间,母亲说:“算了!晌午饭时候到了,人没一点劲了,不拉了!”父亲坚持着多拉一桶,再回去吃饭。又拉了一桶,我和母亲仍旧在车后推着,干了一个上午,我们已精疲力尽,又累又饿,三个人的步履沉重了起来。到了地头,父亲回身面朝架子车,两手反拉着架子车往前拽,想把架子车拽到合适位置。突然,装了满满一大桶水的汽油桶子,唰地往前滑落了下来,把父亲仰面压在了下边!我和母亲慌忙去搬抬那汽油桶,几百斤的水桶丝纹不动,我和母亲几乎同时惊叫:快来人呀!把人压在水桶下啦!救命呀!快救命啊!幸亏不远处地里还有干活的乡亲,大家慌忙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把水桶搬开,扶起了父亲。“别急!别急!先让人慢慢走走,看伤着人了没有?”大伙提醒着。父亲起来,慢慢地走了一小圈,又稍快走了几步走,没有大碍。母亲这才哭着埋怨父亲:“我说停下,不拉了!你心里眼里,非要再拉一桶不可!你看看,差点创下多大的错!惹下多大的祸!再弄下个三长两短,叫人咋活呀!……”母亲边哭边说,父亲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年纪尚小的我,看着他们,眼泪无声地流着。</div><div> 父亲教育我,是非常严厉的。年龄稍长,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看见父亲给过我好脸色,正吃着饭,我一句话没说好,坐在一旁的父亲一脚过来,就蹬倒了我。因为我的任性,父亲曾提着绳要抽我,被祖父、祖母和母亲拦住,祖父训斥着父亲:“那么小的一个娃,经得起你这么打?脾气要改一改!”小时候的我,一直惧怕父亲,见了他,不敢说一句话,就想跑得远远地躲开他。我曾对母亲说过:“我爸对我有刻骨的仇恨呢!”母亲把话传给了父亲。后来母亲给我说,父亲听了这话,半天沉默无语,而后幽幽地说:“他是我的老大儿子,希望他能成才,我对他咋能有刻骨的仇恨呢?”他把最后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两遍。</div><h3> </h3> <h3>  上中学时就爱好文学的我,开始给报刊悄悄投稿。一九八二年七月《法制周报》发表了我的处女作言论稿《这不是主要原因》,父亲知道后,一惊,而后脸上露出了少见过的笑容,那笑容是从内心里发出的,是舒心与灿烂地,嘴里说着:“我正娃跟一般人不一样,有出息了!爱文学就得好好地多读书,多留心生活,别人一笑而过的事,可能就是绝过的创作素材。要准备两个本子,一本是读书笔记,一本是生活笔记,坚持数年必有好处。三国时曹植曾说过,文章是千古之盛事,不朽之事业。既然爱,你就尽力地去做,尽力了,就会有好的结果!”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父亲对我态度最和善,话说得最多的一次。</h3><div> 我觉得我在父亲面前长大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给他说,可以和他商量了。后来,写了作品的初稿我都要拿给父亲看,他每次都认真地提出修改意见。父亲给我精心准备了一个发表作品的剪贴本,并郑重其事地在扉页上用毛笔竖写上曹植的名言:“千古之盛事,不朽之事业”,勉励我不断写作。</div><div> 我每有作品发表,他都是十分地欣喜,坐在桌前,先静静地看几遍,转过头来对我说:“稿子发了,要认真地跟原稿对一对,看编辑改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这样改?改了的好处在哪里?弄明白了,理解了,写作水平才能快速提高!”说完,拿了剪刀、浆糊,给我端端正正地贴在剪贴本上,并拿了毛笔,在下边注明什么时间,发表在哪个报刊几版或多少页。贴好,写完,他还要把剪贴了上去的文章再细细地看一遍,完后,才小心地收起,放入柜子里。在父亲的鼓励与指导下,我一篇篇作品发表,第一个剪贴本用完后,又开始用第二本。</div><div> 父亲对我小时异常的严厉,对他的学生也是严厉有加。他几乎年年是班主任,对调皮捣蛋的学生管得更严,再难管的学生见了父亲都害怕。父亲对他的学生严厉之后又有循循善诱、温情妥贴的谈心(我小时候是享受不到这待遇的),以至于他的学生既害怕他又喜爱他。</div><div> 父亲带的班级学习成绩、各种活动与评比,每年都是全学校第一名,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父亲也年年被授于优秀教师、教学能手等荣誉称号。学校缺什么老师,他就顶上空缺去带什么课,他先后教过外语、政治与语文等课程。带学生语文课时,他主编了《中学生作文选》《语文基础知识》两本小册子,成为其它中学老师和学生们的抢手资料,那时风靡了西安城。</div><div> 父亲一点不浪费时间,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利用课余时间写了大量的言论、杂文与随笔等,刊发于《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工人日报》等报刊,并收录于多种选集中。一九九七年,华夏出版社每五十年举办一次,只出一本书的“新中国的一日”征文,从一万三千多篇征文稿件中精选出了四百六十篇,于一九八八年出版了大型征文集《新中国的一日》,其中收录了父亲的文章,编委会给父亲的祝词中说:“您的文字将作为历史的见证,向世界、向后代展示今天的中国。人民和历史将感谢您。”其后在铜川,父亲和人合著了《煤矿思想政治工作》专著,并长期担任《铜川矿工报》特约评论员,撰写了大量的评论员文章。《嵕山人》《铜川矿务局人物志》等志书也收录了父亲的事迹。</div><div> 父亲带的学生,毕业以后上山下乡去了陇县插队。他们逢年过节或回了西安探亲,都要来学校看望他们的老师,给父亲说说他们在陇县农村劳动与生活的情况。后来招工回城,上了班,他们还和原来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望父亲。</div><div> 十几年过去了,父亲已调往铜川矿务局工作。父亲的学生,从报纸上看到铜川煤矿职工生活艰难的报导,推选他们当时的班长郝三朝先去铜川探路,大家随后一起去看望救济老师。郝三朝到铜川后一路打听,先到了父亲原先的工作单位焦坪,听说父亲已调走,天已黑,没有了车,在焦坪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赶到父亲工作的铜川矿务局干部学校,见到了父亲。</div><div> 看到我们一家生活得很好,放了心。他回去后给同学们说明了情况,他们挂念着老师,几十个人一起,还是赶到铜川来探望父亲和我们一家。父亲感慨地说: “当老师一场够了!你们毕业这么多年了,还不忘你们的老师,你们这种感人的情谊,我忘不掉!我谢谢你们!”学生们流泪:“我们忘不马老师您对我们的好!”父亲的泪水滚落而下。</div><div> 大唐芙蓉园刚建成开园,学生们又来接了父亲去游览。父亲有了万分的喜悦,高兴他的那么多学生几十年里还一直记着他。</div><div> 父亲耿直,敢说敢言,看见不平的事挺身而出,是硬汉子硬骨头的人,这是他的长处,因此他建立起了他的人格尊严与道德风范,也因为这,他本人与我们家蒙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屈辱与痛苦。 “文革”中父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关进了“牛棚”。在“牛棚”里,他遭受了造反派的围攻殴打而拒不承认自己有什么罪,为此他遭受到了更疯狂的毒打与批斗,忍受了更加非人的折磨。胸前挂了“现行反革命分子马骖”的大牌子,站在卡车边上游街的父亲,昂头挺胸拒不低头,造反派们上去强按他的头而按不下,他们说:“这伙人中,反革分子马骖是最臭最硬的一个!”后又威胁父亲:“再这样又臭又硬,拒不悔改,枪毙了你!“父亲硬气地回答:“我含笑以赴!”</div><div> 祖父从老家赶往百里外的西安,去看望他的儿子。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见上了黑瘦黑瘦刚被打过,额边还带着鲜血的儿子。俩人说话,旁边站着监督的人,还没说两句话,监督的人就说时间到了。祖父,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到这场面,悲愤交集,心如死灰,回礼泉过冬日的渭河,看到滔滔东去的渭河水,他想那水里边一定惊快舒服之极,在渭河边转了半个下午,想一头栽了下去。他后来想了,儿子被关了起来,我孙子没有了爸,再不能没了爷,我这一死,这一家人咋办呀,不就散了么?天快黑了,他才拖着沉重如灌了铅一般的双腿,朝着回家的方向挪动。</div><div> “文革”后,父亲平反昭雪,恢复了工作。他又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去。</div><div>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父亲参加了悼念周恩来总理,反对“四人帮”的四五运动。他和其他老师抬了花圈去西安新城广场参加悼念活动,并将自己写的诗用毛笔抄了大张的纸,张贴出来,引得许多人围观。</div><div> 父亲的所作所为,被有关部门暗中录了像,并整理了档案。该运动平反后,才当着父亲的面销毁了录像与档案。事后许多人说:“马老师每次运动都在风口浪尖上,四五运动不迅速平反,马老师还非要进监狱不可!”父亲淡然地说:“悼念周总理有什么错?反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又有什罪?我一个普通但还有一点良知的知识分子,发表自己的观点又有什么不对?坐监狱就坐吧,人总要挺起腰杆,活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才对!”</div><div> 父亲从铜川矿务局退休后,我和妻子在咸阳给父母亲买了房,妻子负责收拾装修房子。父亲说:“房子简单装修一下就行,不要乱花钱!如果装修太奢华,我跟你妈就不过去了!”我们依了父亲的意愿,他一辈子节俭,见不得乱花钱。二00一年夏天,我们把父母亲从铜川接了过来。</div><div> 到了咸阳,回到故乡的地土上,和我们在了一起,父亲很是快乐与高兴。跟他已相熟的邻居问他:“你们没搬来以前,老看见你闺女忙前忙后地给你们收拾房子呢?”父亲说:“那不是闺女,是我儿媳妇!”他又给别人说了我妻子的许多好处:“我们没把她当儿媳妇看,当闺女看!她也把我们没当外人,当亲爸亲妈看!”邻居们感叹了:“现时这样的儿媳妇太少了,你老先生还有老太太真有福气!”父亲乐呵呵地说:“谢谢你!我们命好,真有福份哩!”</div><div> 父亲每天把单元楼的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扫下去,一直扫到单元门外,忙里忙外。父亲待人和善,邻里有个什么事,他能帮上忙的都乐于助人,一个单元楼的人都说老先生是个好人。父亲放下他退休后,一直在外给党政干部讲的理论课,放下手头上的写作,专心地带我上初中的儿子马博。马博搬了过去,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爷爱孙子,孙子爱爷,父亲给他的孙子一遍遍辅导着功课。做完了作业,爷孙俩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去上学,父亲替孙子背着书包,爷孙俩边走边说着话,邻居们都羡慕夸赞那爷孙俩。</div><div> 这美好的日子没持续几年!二00五年腊月,快过春节的前几天,我陪父亲去洗澡,突然发现他的腹部胀大,我心猛地一紧,全身发凉,大事不好!肯定是父亲几十年以前的肝病复发了!我要立即送他上医院,父亲坚持过了年再去。这个春节,我真正是在大悲大苦之中度过的,那几天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熬到正月初六,我陪父亲住进了医院。到了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真是我想的那样:肝硬化腹水晚期。医生告诉了我所有的实情,我知道了这个病的可怕后果。我给父亲隐瞒着病情,心里悲苦之极,在父亲跟前,我极力装出轻松、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给父亲说着:“没有啥大问题,肠胃有点不好,是个小病,看看就好了!”话刚说完,我就借故出了病房,怕父亲看见我忍不住掉下来的眼泪,到了空旷的楼道。过年,病房里没有病人,也没有了陪护的家属与探视病人的亲友,我一任伤心的泪水唰唰地流。</div><div> 父亲在咸阳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又转入西安的一家大医院,检查结果是一致的。到了西安住院,仍不见病好转,不知是父亲有所觉察,还是他心里一直明白病情,也不想在我们面前捅破了这张纸。他开始动笔写《我这一生》,不长,也就是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他把他经过的大事简要的写了下来。这对一个肝硬化晚期,疼痛、憋胀之极,喘一口气都非常费劲吃力的重度病人来说,不是一个小工作量。医院的医生都不禁说道:“这老先生真是坚强,一般的病人没有这个耐受度,没有这个毅力!”医生在我面前赞扬着父亲,我却心如刀绞,父亲给我们留他一生走过的路,经的事了。</div><div> 病情严重已无法医治,不得不出院。回到咸阳的家里,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一切药物对父亲已是无用了。每隔几天,我拉父亲到中医学院的一个退休老教授开的门诊处,去开几副中药,父亲强把那苦涩的黑黑的中药咽下去。开的中药中,有一味药物是女贞子,父亲幽幽地说:“等我病好了,给老家的院子栽上女贞子树,女贞子树全身都是药哩!”我心里悲苦,父亲这病情,是不可能回老家去栽女贞子树了。中药吃了近一个月,父亲看病情仍无好转,他对我说:“正娃,你说这咋办呀?”我能怎么办呀,父亲。眼泪只能给肚里流,我不知用什么合适的语言来安慰父亲,言不由衷地给他说:“中药慢,得有个过程,药慢慢才起效。你年龄大了,只要放宽心养病,会好起来的!”到了最后,父亲已处于弥留之际,他要了纸,费力地画出一个草图,让我制了匾,要给那位教授送去。父亲已病成这样,这匾怎么个送法呀?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问我匾做好了没有?我只能说:“匾正做着,要在木头上刻字,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好的!”</div><div> 父亲于二00六年十二月九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在故乡大张寨安葬了父亲。父亲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带着对儿女的一万个不舍,在清醒的这个病中痛苦逝去,使我心灵不得安宁。</div><div> 父亲永远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回到了故去的祖父母还有那么多先人、村里的长辈们中间。他不会寂寞的,他想回家转一转,故居的房子,是在他去世那年春上新盖的。我们会时常回老家,去那桃林掩映的墓地看他的。</div><div> 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按他的遗愿,在老家院子靠西墙处栽了三棵女贞树。三棵女贞子树,代表我们弟兄三个,守在老家的院子里,父亲回到了家,看到这三棵树,也就看到了我们。代表我们三个人的女贞树,是会和父亲说说话的。如今,这三棵女贞树早已越过院子的高墙,长成大树了。每次回老家给父亲上完坟后,我们弟兄三个都要在这三棵树下滞留一会儿,把树下面的小枝剪一剪,以使它长得更高,拔掉树下的杂草,再给树浇浇水。因为女贞树是父亲想要栽的树,我们和这三棵树,就有了特殊的不同一般的情感。</div><h3> 写了这么长的文字,我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只是把这一刻想到的父亲生活中的一些小片断与小细节和盘托出。我没有超人的文采,没有妙曼多姿如花似锦引人入胜感人至深的华丽文字,我笨嘴笨舌,只能以普通滞涩的文字,写一写我心目中质朴平凡而又杰出伟大的我的父亲,我只能以这平实的叙述伴着我心灵的伤口上流淌着的血,写一点我对父亲的念想。</h3> <h3>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这一辈人送走上一辈人。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亲们能长命百岁,但谁也不可能长命百岁之后还会再来一个长命百岁。生、老、病、死,不就是人生的四个阶段么?谁能逃脱得了呢?谁也逃脱不了!既然这样,就得看开,放下,放下哀愁,放下悲苦,面对了生活,活出精神,活出风采,活出一个有担当意识有责任感能负痛前行负重爬坡上对得住天对得住先人中对得起世人下对得起自己足以示范后人普通而坚强可以大写了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这是给自己开药方以使我从长期的沉闷苦痛中解脱出来勇敢地面对了风雨雷电严寒冰霜荆棘藤蔓而坚定地向了前方。 写了这些文字给我故去的父亲,以安我心,也祝盼父亲在天国安好。 这文字写好后,我会回老家时在父亲坟头焚烧,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对他的思念,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努力地活着。 2017年10月25日于驰风轩 </h3><h3><br></h3> <h3>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h3><div>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以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div><div>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div><div><br></div><div><br></div><h3> 敬告:散文《我的老父亲》,凡网站、公众号等网络平台采用,需经作者本人授权同意方可,否则按侵权对待!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