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花花草草的世界里,性子最野的要算苍耳。枣核形的种籽布满钩刺,大模大样地扎在泥巴里。羊腿、牛尾、人类的裤角和袜子,都是它们快乐的小马车。鬼头鬼脑地蹦上去,它们便坐着这马车四处流浪,高山、平原、河滩,甚至石缝,然后开开心心地生根开花。这些冒险的小家伙,既有无所畏惧的勇气,还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底气。这些野性十足的植物,前生一定是四海为家的吉卜赛人,流落到再贫困的地方也能载歌载舞。 </h3><h3> 有苍耳陪伴的童年是快乐的,有着满满的金色回忆。在田野上疯跑打闹,孩子们最喜欢的是苍耳。男孩子裤兜里藏满了苍耳,那是他们的秘密武器。打架时朝对手扔上几粒,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扔几粒,还要扔在辫子上毛衣上。辫子上的苍耳最难扯,简直像一场噩梦,女孩子使劲扯,怎么扯都扯不掉,最后只得连头发也扯下一把来。女孩子生气归生气,第二天就忘记了。只是再遇到苍耳时,总要踩上几脚,谁叫它们那么难缠呢,比那些调皮的男孩还讨厌。男孩子却不敢再扔她苍耳了,应该是心生怜悯吧,那么一大缕黑油油的头发扯下来,想想也可惜。长大后,他们也许才会明白,感情就是这样的扯不清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h3><h3><br /></h3> <h3> 近年来,迷上诗经,读到《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时,好奇这是什么植物?有些书上说是苍耳。可是,古人很早就知道苍耳全株有毒呀,尤其是果实,误食甚至会造成死亡。也有人分析,古人们采的是苍耳苗,还没长刺还没有毒可以做青菜的苍耳。在我的家乡,再饥饿的年代,也没人敢采来喂猪,更别说人了。因为老人们说,其幼苗也有毒性。那些苍耳呀,有的长在河岸,有的生于荒坡,风里吹,雨中打,自由自在地生长。夏天,它们会开粉红的小花。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精致秀气、惹人怜惜的花,怎么会结出那么霸蛮难缠的苍耳子呢?</h3><h3> 其实全株有毒的苍耳,非常有用。它茎皮制成的纤维可编麻袋、麻绳;新鲜的茎叶捣烂后涂敷,可疗疥癣和虫咬伤;种子能榨油,可做油墨或肥皂的原料;苍耳的悬浮液还能杀死蚜虫。中医里,它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治鼻炎,这是明代一位叫张景岳的中医老祖宗发现的。方法很简单,取三四十个小苍耳,轻轻捶破,放入清洁小铝杯,加麻油一两,文火煮开,去苍耳,冷后倾入小瓶备用。用时以棉签饱蘸药油涂鼻腔,每天二到三次,两周一个疗程。村里谁家孩子开始流脓涕,都会扯几粒回去泡麻油。 </h3><h3><br /></h3> <h3> 那些摘苍耳的孩子里,有个叫桔的女孩子,随母下堂到我们村。她母亲一天到晚坐在麻将桌上,也不太管她,高兴时就甩她几个钱。继父更不管她,一味地宠爱亲生女儿。渐渐地,她变得十分叛逆,穿得妖里妖气,也不再随我们一起打猪草采苍耳子,甚至学会了抽烟喝酒。校园里,染着黄发系着短裙的她,跟着一群痞子样的男生混吃混喝。被学校忍无可忍地开除后,她更加肆无忌惮,游手好闲,还住到新男友家里。在人们感叹她换男友就像拾豆腐一样简单时,她却只身南下广东,说是想去外面看看花花世界。只是她不肯踏实做事,频繁换厂。快到三十岁时,嫁给一个外地男孩,没有房子,没有稳定工作,依然四处漂泊。可是,她改掉朝三暮四的性子,安稳上班,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前年我在娘家看到她,衣着朴素大方的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脸上漾着平和与幸福。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叛逆的女孩。 </h3><h3><br /></h3> <h3> 前年秋天,和朋友一起去黑麋峰的禾丰水库游玩。水库四面环山,蓝天白云绿树青山,美景如画,幽静如世外桃源。沿水边行走,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苍耳。有的高达一米,密密麻麻呈灰黑色,都已枯萎。光光的枝上顶着满满的苍耳,典型的粗犷不羁的波西米亚风格,倒映在明澈的水里,有一种特别的美,略带着凄凉。一个个苍耳摸起来,仍像刺猬一样扎手,从不悔改的样子。我从不知道苍耳竟可以长在沙滩上,还这样强悍与高大。不由心生欢喜,如见故人。这么多的苍耳安静地生长在这里,不动声色,如老僧入定。这么秀美的地方,它们是不舍得跑了吧。我突然想到,桔是不是像这些苍耳呢?遍布着钩状刺的苍耳,如同一只小手抓牢了爱人的衣襟,心甘情愿随他远走异乡,即使一无所有,也在所不惜。</h3><h3> 也许,我们都是一颗平凡的苍耳子吧,即使卑微,都向往着未来与幸福。在每一个太阳初升的清晨,一切可以重新开始。</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