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敬往事一杯酒

莺歌

<h1>回忆那段往事,如同将刚刚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任凭鲜血汩汩流淌。我知道,生命的甜汁永远来自压干的蔗茎,生命的红酒永远榨自破碎的葡萄 ――题记</h1> <h1>婆婆今年75岁了,和公公住在乡下老家。每到周末,我和先生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回去看她。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四世同堂二十口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每当这时公公就会感慨地对婆婆说:“当初要不是孩子们拼命救你,你还能享到这样的福吗?”公公的话也总会令我想起那段身心俱疲,备受煎熬的日子。且敬往事一杯酒,愿无岁月可回头。</h1> <h1><font color="#ed2308"><b> 大病袭来重如山</b></font></h1> <h1>  2013春节之前,婆婆“感冒”了,总说头痛,先是吃药,后是去村卫生室打针,稍微好些,就停了针药。周末回家,有时看她恹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们要带她去大医院做检查,她总说,快好了,不用检查,你们都忙,不用总惦记着我,没什么事。傻傻的我们每次都信以为真。</h1> <h1>  2月11号(正月初二),按照风俗,我回娘家。弟妹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中午正要吃饭的时候,接到妹妹(小姑子)的电话,说婆婆又不舒服了。我们顾不上吃饭,急急忙忙赶回老家,问怎么了,只是说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赶紧去了镇医院,做了心电图、胸部CT、血常规等一系列检查,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好好休息一些日子,注意加强营养就好了,我们放下心来。把婆婆接到我家里,我和先生天天变着花样地做饭做菜给她吃,在我家住了四天,婆婆吃饭睡觉一切正常,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也没再说过什么不舒服。</h1> <h1>正月初六,她说想去妹妹家住些日子,我们就送过去了。一直到正月十三,期间我和先生几乎每天都要给妹妹打个电话,问问婆婆的情况,一直都挺好。临近正月十五元宵节了,婆婆惦记着儿孙们要回去过节,坚持要回自己家,于是妹妹把她送回老家。</h1> <h1>当天夜里,开始呕吐不止。天亮后,去一家私人诊所打吊瓶治疗,一连三天,情况不见好转。2月26号(正月十七),开学第一天,事情特别多,忙得不可开交。妹妹突然打电话来说:“二哥二嫂,咱赶紧上大医院吧,娘这么多年的老胃病了,别是越厉害了吧。”我俩赶紧请了假回到老家,本想去市人民医院的,想到挂号排队的人太多,怕等一天不定能拿到检查结果,于是去了开发区人民医院。</h1> <h1>先做胃镜检查,结果发现胃溃疡的老毛病倒是轻了,只是胃窦炎。我们暗暗庆幸:胃病没有加重,谢天谢地,应无大碍。办好住院手续,我和妹妹回家,先生留下陪护,一夜安好。</h1> <h1>  2月27号早上,妹妹去医院,先生去上班,我先去市医院看望一个朋友,然后坐公交去开发区医院。路上接到妹妹的电话,说早上又做了一个胸部CT,医生怀疑是肺结核,要求我们立即转院,到市胸科医院治疗。我和先生立刻赶到开发区医院,和医生简单交流之后,先生和妹妹先带婆婆去市胸科医院,我留下来办理转院的一些手续,然后坐公交车赶到市胸科医院。</h1> <h1>到了市胸科医院,给医生看了开发区医院的检查结果,他们说下级医疗机构的检查对他们来说没有参考价值,还要重新做检查,确认是不是肺结核。于是又开始一项一项地查:心电图、脑部肺部胸部腹部CT,血常规、尿常规。。。在检查的过程中,医生一直用药治疗婆婆头痛的毛病,但几乎没有效果。等到一系列的检查完毕,拿着一摞检查报告单分别去找相关科室医生看结果时,我们傻掉了:心肝脾肺肾胃,哪哪多多少少大大小小都有毛病,(真是应了赵本山的一句小品台词:张大夫怀疑肝,李大夫怀疑肾,王大夫怀疑xxx),最严重的是食管裂孔疝(医生解释说正常人的食管和胃之间是一个小洞,而婆婆长期的胃病导致这个洞增大,胃飘浮了上来)和肺结核,大家各持己见,要我们自己决定先治疗哪个毛病。我和先生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间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不知该做如何选择,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思来想去,决定等医生们会诊后的治疗方案出来再说。</h1> <h1>因为剧烈的头痛,婆婆一刻也不安宁,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一直在痛苦地呻吟。我和先生一会摸摸她的头,一会拉拉她的手,一会揉揉她的脚,不断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看她嘴唇干裂起皮,兑好温水喂她,不等咽下,“哗”地一口全吐出来了,经常会喷了我们一脸一身。再喂,再吐。只好用棉签沾了水一遍又一遍给她轻轻地湿润嘴唇。这样不眠不休地看着婆婆每天都在挣扎,煎熬,受罪,我们的心里万分难过,可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她,期盼着会诊的结果早点出来。</h1> <h1>一周后,主治医生告诉我们,肺结核的可能性很大,要求先转到呼吸内科进行治疗,然后再进一步做详细检查确诊,治好了结核,才能再治疗其他的毛病。婆婆听说还要再做一系列的检查,态度很坚决地对我们说:“我死活也不做检查了,太折腾太受罪了,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吧。”医生们顾此失彼地调换着各种治疗方案,连续用了三天治疗结核的药物,婆婆的病情不但没有一点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刚入院时扶着她还能站立,蹲下,自己能小便,现在两条腿就像面条一样,即使两个人搀着也站不起来、蹲不下去了。半个多月粒米未进,全靠着每天一大袋的营养液维持着,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虚弱,我们心急如焚,去找主治医生。医生两手一摊,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束手无策了。你们愿意转院就转院,愿意回家就回家,问问老人家还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吧!”闻听此言,我和先生、妹妹肝肠寸断,我们都明白这话的含义和分量。既然医院都撵了,难道我们就只能回家,眼睁睁看着老人家生命的油灯一点一点地耗尽了吗?</h1> <h1><font color="#ed2308"><b> 辗转奔赴去济南</b></font></h1> <h1>不能!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必定竭尽全力!我和先生,妹妹三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打电话求助,同学朋友亲戚,报纸电台电视一一尝试。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急乱投医”,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又是人民教师,我和先生甚至去找了巫医。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打了水漂,我们陷入的深深的绝望之中。庆幸的是医院的王主任看到我们四处碰壁,焦头烂额,于心不忍,悄悄地告诉先生说,他有一个同学在省胸科医院,可以联系一下。我们像大海中溺水的人突然发现了救命的稻草,一把牢牢地抓在手里。先生连忙打电话过去,对方很谨慎地回复道,先把病人的所有检查及治疗的单子送过去,他要先看看具体情况。事不宜迟,先生当即带上所有的门诊病历检查单子驱车火速赶往济南。五个多小时后,焦急等待的我和妹妹盼来了好消息:他们同意接收去省胸科医院检查治疗了!</h1> <h1>3月11日。先生,我,妹夫一早办好出院手续,准备去济南。先生考虑到此一去老母亲性命攸关,吉凶难料,为防止日后落埋怨,还是决定给哥打个电话。我劝先生说:“算了吧,我们快点出发,路那么老远,我们要赶时间,多到一分钟就多一分希望。再说从老娘生病到今天,哥一直不问不管,你打电话估计他也不会来的。”果不其然,哥说要去济南你们去吧,我不得闲,今天给人家说好了,得把货送完。先生哭着说:“哥呀,钱什么时候都能挣,咱娘的命只有一条啊!难道你真的掉钱眼里了吗?!到底是娘的命重要还是你挣钱重要,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就在我们收拾妥当,刚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哥居然来了。本来我挺担心婆婆在路上能不能坚持住,路远长程的,她现在这么虚弱,万一在路上有个情况,也没有随车的医生,那该如何是好呢?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婆婆侧靠着我,一路上居然没呕吐也没说什么,甚至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一直在她耳边说,坚持住,到了济南,你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本能给了她力量,也许是去往省城给了她希望,一路安好无恙。五个多小时的行程,马不停蹄,到达省胸科医院时天已完全黑透了。</h1> <h1>刘医生看了婆婆的现状,又详细询问了所有检查和治疗的情况,把我和先生叫到另一个房间很严肃地说:“老人家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随时有生命危险,你们先在胸外科病房住下来,治疗个三天五天的看看,有效果就在这里继续治疗,没有效果的话你们就再到别处吧。”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我和先生差点给刘医生跪下,声音里明显夹带了哭腔:“刘医生,我们千里迢迢投奔到您这里,求求您,救救老妈妈!如果您要是治不了,我们还能去哪儿呀?!”刘医生大概是见惯了病人家属的着急、迫切和苦苦哀求,一脸平静地说:“你们可以去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呀!”我和先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刘医生,我们相信你!我们哪也不去,就在您这里了!”</h1> <h1>怀着有些忐忑又充满了希望的心情,安顿婆婆住下来。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班轮流看守,哥和妹夫两个人负责上半夜,我和先生负责下半夜。连日来的过度担忧和疲惫,使我和先生几近崩溃。一向睡眠不好的我在车里蜷缩成一团居然睡熟了,正做梦呢,哥拍着车窗叫道:“醒醒,醒醒,换班了!”我和先生揉揉眼,睡意朦胧地来到病房,伺候婆婆到天亮。三个男人留下来陪护,我先回去安排好自己工作上的事情,顺便带一些生活用品再来换班。</h1> <h1><font color="#ed2308"><b> 痛苦之中倍熬煎</b></font></h1> <h1>3月14日,我和妹妹一起搭堂弟的车来到济南,将三个老爷们替换回家。婆婆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大约是怀着在省城的大医院一定能治好病的信心和希望,所以很配合医生的治疗。晚上,居然喝了一点点的小米粥,没吐,我心里稍觉安慰。夜深了,楼道里满满的都是病人家属,有睡不着觉聊天的,有坐在凳子上打盹的,有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的,有睡在地上打呼噜的,时不时还会从某个病房里传来病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我平日里睡眠特别不好,心中有点事,卧室灯光太亮,或者客厅电视音量稍大,甚至楼下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都会让我无法睡着。如今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加上心事重重,更是难以入眠。我躺在一张半米宽的小行军床上,思绪万千,想到婆婆的病情吉凶难料,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了,妹妹说她一下没敢打盹,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告诉我婆婆夜里小解了好几次,还是一直说难受,把晚上喝的那点小米粥也全吐了。</h1> <h1>3月15日,早上还不到五点,病人和家属陆续醒来,打扫楼道卫生的大爷也开始工作了,他一边拖地,一边催促着还未睡醒的人们,赶紧把地上的塑料泡沫板和简易床铺收拾起来。</h1> <h1>也许是夜里呕吐、又没怎么睡着的缘故,婆婆的精神不是很好,连水也不想喝一口。8:30护士过来给挂上营养液。</h1> <h1>听说婆婆病重,远在陕西的二姑派了两个儿子连夜开车来济南看望婆婆。10:00,表哥表弟回去了。11:00,刘医生带了内科的杨主任过来看望婆婆的病情,一番询问之后他们啥也没说就走了。我心中疑惑,跟着去了医生办公室,却被挡在了门口不许进去。</h1> <h1>一个上午,婆婆总说胃难受,呕吐不止,我除了给她及时清理污秽,啥也帮不了,只能焦急地等待医生的消息。</h1> <h1>下午2:00,刘医生叫我去医生办公室,详细而又严肃地跟我谈了婆婆的情况。他说:“咱们是老乡,你们又是奔着我来的,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首先,老太太的病情很严重,很复杂,不说别的,光是食管裂孔疝这一种毛病就足够要命的,和杨主任会诊后他怀疑可能还伴有结核性脑膜炎,也是要命的一种毛病,所以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因为老太太将近20天水米未进,这几天我们一直进行静脉注射营养保守治疗,希望体力能恢复到可以做手术的程度。但是说句良心话,一大袋的营养液还不如一碗稀饭更实惠。目前,老太太的身体这么虚弱,营养严重不足,又不能吃饭,这样拖下去是很危险的;其次,要进行食管裂孔疝的手术,就必须先排除结核性的脑膜炎,然后插入胃管把胃里的粘液吸出来,再植入十二指肠管增加营养。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手术先不能做,一是没有排除结核性脑膜炎,二是老太太的体质太虚弱了。话说回来,能不能顺利植入胃管和十二指肠管还在两可之间,必须得去做个胃镜或者钡餐看看行不行,如果不行,问题就更棘手了。第三,食管裂孔疝手术对于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来说,存在很大风险,你们必须全家商量决定,是冒险做这个手术呢还是不做?就算要做,也得等埋好胃管和十二指肠管半个月以后。冒险做呢,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不做的话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再有就是如果确诊了结核性脑膜炎的话,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不管怎样,你们先转到内科去吧,等杨主任详细检查后确诊了再说。”听完刘医生字字千钧的一席话,我彻底懵圈了:往前走呢,生死未卜,往后退吧,万丈悬崖,我该如何抉择,才是万全之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病房,把情况给妹妹一说,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说帮我拿主意了。我又给先生打电话,他回我十个字:你全权做主!听医生安排!我的心如同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两眼一抹黑,茫然而无助,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大放悲声,任凭泪水横飞,难以自控。</h1> <h1><font color="#ed2308"><b> 扑朔迷离查病源</b></font></h1> <h1>好吧!我全权做主,听医生安排。擦干眼泪,理清思路,赶紧行动!当务之急是先办理转科的手续。跟在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身后,一溜小跑来到内一科,这里也是人满为患,一张病床难求。正着急间,听得一个病人家属说他们正要转到胸外科,于是我们来了个互换。办好手续,先把婆婆推过来,又手提肩扛把一些生活用品拿过来,安顿好之后,已是晚上6:00多了,我也累得浑身快散架了。</h1> <h1>在胸外科没用完的针药继续打,我强打精神还得看着。妹妹也乏极了,趴在床边沉沉睡去。婆婆几次小便,我没忍心叫醒妹妹,多亏临床的大姐帮忙。夜里11:30,护士来给打新加的一种药——甘露醇,还带着一台小机器(后来知道那叫输液泵),将输液线放进去,用以控制时间和输液的速度。护士交待20分钟之内必须滴完这一瓶,然后去叫她。输液泵工作时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像成千上万只苍蝇聚在一起的动静,让人听得心烦意乱。液体滴得很快,如同夏日里又急又密的麻杆雨 。尽管又累又困,我也不敢眨一下眼,紧盯着输液泵,12:00打完针,婆婆睡熟了。</h1> <h1>3月16日,周六。早上看婆婆精神还可以,想起刘医生的话,我得跟她老人家做思想工作呀。第一招,先来个“诱导”:“娘啊,您都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了,想不想吃点啥呀?”婆婆说:“想是想,可我不敢吃,一吃就要呕。”我一看这招不管用,只好狠下心实话实说了:“娘,您要是一点东西都不吃的话,医生可说了,得在您身上插好多的管子,有往里打营养液的,有往外排脏东西的,到时候花钱我们不心疼,受罪我们可替不了哈!您要是将就着吃点东西呢,我就给医生说您能吃饭了,就不用插那些管子了,您想想看,是吃点东西呢还是等着浑身插满管子呢?”这招果然奏效,婆婆连声说:“我不插管子,我吃饭,我吃饭,快去弄饭来给我吃。”妹妹快步跑出去,买了小米粥来,我喂婆婆喝了两小勺,没吐,也许是心理作用吧。</h1> <h1>医生来查房时,我问张医生什么时候能做腰椎穿刺,以确定是不是结核性脑膜炎。张医生说,今天明天是周末,医生护士轮休,尽管是个小手术,没有助手他一个人也做不了,最快也得下周一。我一听就急了,再等两天 ,婆婆的病情又会怎样呢?我不敢多想,只好再三再四地恳求张医生,他终于答应了查完房就来给做。8:30张医生带了一个护士来病房做腰穿,胆小的妹妹吓得捂上眼说不敢看,我对她说:“面对现实,再苦再难,也要勇敢。我们不坚强,软弱给谁看?”妹妹点点头,爬到床上抱着婆婆的头,我扶着婆婆的腰,配合医生和护士的操作。半个小时后,医生和护士带着取出的样本去化验了。</h1> <h1>  也许是麻醉药的作用,婆婆一直睡着,直到中午12:30才说要小便,医生嘱咐过做完腰穿手术后得平躺6个小时不能下床的。我把便盆塞到她的屁股下面,费了半天的劲,脸憋得通红,怎么也尿不出来。我猜可能是便盆垫在屁股下面太高了不舒服,赶紧跑到超市买来一大袋成人尿片,这样才解决了小便的问题。</h1> <h1>下午3:00左右,也许是换了药的缘故,婆婆连咳嗽带呕吐折腾了好一阵子,又换了一瓶药后就好多了。5:00打完针后,奇迹般地,婆婆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竟主动和我啦起了家常,她从我公公的父亲小时候的苦难生活说起,一直说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此时婆婆完全不像一个重病之人,思维活跃,逻辑条理,头头是道。妹妹本来在楼道里睡着了,听我们两个啦得热闹,也忍不住凑过来了。我们娘儿仨越说越高兴,陈芝麻烂谷子东山上西湖里天马行空聊了个尽兴。我对婆婆说:“等你病好了,出院后咱先不回家,带你好好逛逛济南城再回去。”婆婆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花,一叠声地说好,好,好,我和妹妹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h1> <h1>人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怕婆婆累着,就让她眯着眼歇一会,她不听,还说:“不知怎地,这会光想说话恁,昨天一天吧,困得眼睁不开,今天一点也不困了,眼睁得给溜溜球似的。”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感慨地对妹妹说:“幸亏我摊上了你二嫂这么个有治料的儿媳妇,我要能活就活在贝贝妈妈手里了。”看着婆婆兴致高昂的样子,我和妹妹无比欣慰。</h1> <h1>晚上7:00多,她要翻个身,我刚要动手帮她,婆婆一使劲将我的手拨拉到一边:“你当我自己翻不动哈,明天早上我还能下楼去逛两圈再回来。”阿弥陀佛,我是多么盼望着时间的脚步快点到达明天!</h1> <h1>  3月17日,中午11:00,我去门诊找到主治医生刘主任,就婆婆的病情聊了有半个多小时。</h1> <h1>  我:“刘主任,我婆婆腰穿检查的结果已出来,确诊得了结核性脑膜炎,治疗这种病大约得需要多长时间?” </h1><h1>刘主任:“这个不好说,仨月俩月说不定,一年半载也有可能。目前食管裂孔疝的手术肯定是不能做了。如果是纯粹治疗结核性脑膜炎,倒是不难,关键是老太太现在不能吃饭,营养严重不良,光靠静脉注射营养液根本不够,何况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h1><h1> 我:“内一科的张医生说为了增加营养,明天会诊后要先置个胃管,这个费用和效果怎么样?”</h1><h1> 刘主任:“置胃管费用不大,几百块。问题是老太太同时又有食管裂孔疝,能不能顺利置入胃管还在两可之间,退一步说,就算能置,效果还得看她的吸收情况,因为她的胃上移了,能不能吸收难说,有没有效果就得看具体情况了。”</h1><h1> 我:“我知道我婆婆的病情的确很复杂很严重,我们家人也都清楚。这些天来我们一直也很纠结,一种病还没治好呢,又检查出另一种病。现在真是无头无绪,不知该先顾及哪里才好了。”</h1><h1> 刘主任:“我觉得你们全家人最好商量商量,确定两个问题,一是治疗还是放弃?二是到哪里去治疗?”</h1> <h1>  我:“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作为家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至于到哪里去治疗,我们已经来到省城了,来到我们心目中最好的大医院了,还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吗?”</h1><h1> 刘主任:“当然有啊,北京,上海,天津。。。,一级是一级的水平 我说:“咱们省城胸科医院的水平,在全国来说也算是比较高的了吧?”</h1><h1> 刘主任:“话是这么说,可你家老太太得的不单是一种毛病啊,单治哪一种病都问题不大,棘手的是她同时有好几种病,而且还相互制约,治疗这种病吧,那种病就更厉害,这就比较困难了。”</h1><h1> 我:“刘主任,不管怎样,我们相信您,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只求您不遗余力,治得好,我们感激您,治不好,我们也不会怨您。”</h1><h1> 刘主任:“关于治疗的费用,你们家人最好也要商量好,继续治疗下去,你们的经济负担是否能承受得起,需要慎重考虑。特别是老太太不能吃饭,光靠置管增加营养这一项,费用就是一个大数目。”</h1> <h1>  我:“刘主任,您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治疗方案、进程、时间和大概总的费用等情况?”</h1><h1> 刘主任:“医生最怕问的两个问题就是:多长时间能治好?花多少钱能治好?因为病情随时变化,这两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各人情况不一样,感冒也有死人的。就说结核性脑膜炎,有的患者特别是年轻人好得快,两三个星期就能出院;有的病人昏迷两三个月最后还是没能醒过来;有的明明治好出院了,回家不久又复发了。所以具体到每个病人,很难说。关于治疗方案,目前先看看能不能置胃管以及吸收情况、营养改善情况,治疗一段时间看看病情有无减轻,如果减轻了就继续,如果病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加重了,或者你们的经济负担已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可以随时办理出院回家。”</h1> <h1>  这次谈话之后,一直按既定的方案,全力以赴,先治疗结核性的脑膜炎。</h1> <h1><b><font color="#ed2308"> 希望乍现又遇坎</font></b></h1> <h1>妹妹和妹夫在济南照顾婆婆一周,说婆婆的病情稍有好转,能吃点饭了,没用插胃管和十二指肠管,头痛得也不那么厉害了。我们都很高兴,努力了这么多天,终于看见了一丝丝的曙光就在眼前。</h1> <h1>等我再一次来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庆幸高兴半天,又遇到了新的麻烦:这几天妹妹看婆婆能吃点饭了,心中高兴,便放松了警惕,除了喂流食,还给吃了些煎饼馒头之类的干饭,直接的后果就是婆婆患上了严重的便秘。平躺在床上,肚子鼓得小山包似的,用手摸摸硬邦邦的,里面像塞满了石头。我扶她一趟一趟去卫生间,每次都是脸憋得通红,无功而返。医生和护士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吃通便药,无效;滴开塞露,没用;数次灌肠,不行。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同屋的病人家属张大姐告诉我一个偏方:把菠菜煮熟了,用香油拌了吃。我飞快跑去超市买来原料,做好了喂下,可这也不能立竿见影啊!另一位病人家属王大哥说,他的老父亲去年得了严重的便秘,用了各种办法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开刀做手术才治好的,花了好几千呢!</h1> <h1>看着婆婆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心中害怕,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反复恳求医生给想想办法,医生被我磨得不耐烦,回一句:除了用手一点点往外抠,别无好法!我心想,这么多天了,婆婆的病刚要有点起色,怎么也不能在这条叫做“便秘”的阴沟里翻了船呀!可是要我亲自动手帮婆婆抠大便,我还是觉得太恶心了!我儿子小的时候,每次拉了大便,一般都是他爹给擦屁股收拾,如果在吃饭的时候拉了大便,我更是会连吃的饭一并都吐出来。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婆婆受熬煎,还是按医生说的办?犹豫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去药店买来了一次性手套和口罩。</h1> <h1>每次婆婆去厕所,我先戴好口罩手套,再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屏住呼吸,用手指一点一点帮她往外抠大便。有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武装自己”,只好徒手操作。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婆婆去了十几次厕所,期间还要吃饭、吃药、喝水等等,把我忙了个团团转,一刻也没住闲。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八九点,婆婆几次催我吃饭,我推说不饿,其实是恶心得毫无食欲,纵有饕餮盛宴摆在面前,我也难以下咽。事后想想我都很佩服自己:连对亲生儿子都没做到的事,对着毫无血缘关系的婆婆我居然做到了!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她老人家的,必须要在这辈子还给她吧!这么一想,心中释然了。这样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凌晨3:30,婆婆沉沉睡去,我也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两条巨大而凶猛的眼镜蛇紧紧地缠住了我,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拼命挣扎、搏斗,用尽全身力气还是不能摆脱束缚,猛然惊醒,全身大汗淋漓。同屋的大姐告诉我,看我实在累了,婆婆夜里小便没忍心叫我,大姐帮忙把尿倒了,我心里十分感谢。</h1> <h1>第二天早上,先冲了两勺蛋白粉,又煮了菠菜鸡蛋面,婆婆吃得很香甜。最后一口还没咽下,急急忙忙又要去厕所。也许是昨天的各种尝试有了效果,在我的帮助下,这次解下的大便比较多,肚子明显软和了不少,打针的过程中,婆婆安稳地睡着了。</h1> <h1>这一场特别的“战役”,虽然暂时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我仍是心有余悸,尤其注意婆婆的饮食,尽量给吃稀饭、面条、馄饨等,多吃蔬菜水果多喂水,如实详细记录每天吃喝拉撒睡的情况,感觉自己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一样高速运转着,一刻也不敢马虎大意,生怕有一点疏忽再闹出什么麻烦。</h1> <h1>第四天夜里,我刚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忽然被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吵醒,以为是哪位患者抢救无效家属的哭声,抑或是哪位患者剧烈的头痛发作了的惨哭,起来一看却不是,一年老妇人正哭诉没有三千块钱无法住院看病。医院真是世态炎凉、生死离合最集中的舞台,时时刻刻上演着悲喜交加的剧情。</h1> <h1>  3月31日,婆婆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了。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将婆婆的病情瞒着公公,怕他老人家担心焦虑过度。此时,我们才敢将过去这些日子的痛苦与无奈,挣扎与绝望告诉公公。先生找人把公公送来济南替换我,婆婆对着公公和那些病人家属们一个劲地直夸我,说我两次救了她的命,一次是想方设法让她吃饭,不然浑身插满管子,是死是活难说;一次是千方百计帮她排便,活人让屎尿憋死的事也不是没有。还说,如果有来生,一定要报答我。我说:“不用等来生,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再说,等我有了孙子,我还指望你帮着看大呢!”那些病人家属们也都对我啧啧称赞,说一直当我是女儿呢,做儿媳妇能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少之又少。我心里丝毫没有被“表彰”的喜悦,这都是逼不得已的事,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换了谁,也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啊!我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h1> <h1>这些天来,婆婆的医药费已花了近十万。为了省钱,也为了节省时间,买了夜里12:00的火车票。在候车室,看见有人居然能躺在中间有隔挡的两把椅子上呼呼大睡,我羡慕不已。已是四天四夜几乎没有合眼了,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困得要死,本想在火车上好好睡一觉,可我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像吃了兴奋剂一般,毫无困意,吃着零食,打着扑克,吆三喝五,嬉笑怒骂,自得其乐,全然不顾旁边人的不悦甚至是愤怒。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前去制止了一次。没过多久,故态复萌,重蹈覆辙。我几近崩溃,差点疯掉了,但也无可奈何,唯有默默祈祷,盼望婆婆的病早点好了,我们回到家里,哪怕吃糠咽菜喝凉水,只要能睡个安稳觉,那也是莫大的幸福啊!</h1> <h1><font color="#ed2308"><b> 峰回路转见晴天</b></font></h1> <h1>此后的治疗进入比较平稳的阶段,每天就是按时打针吃药,喝水吃饭,婆婆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我们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只是轮流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就行了。</h1> <h1>自从婆婆来省城治病,每周周一到周三,先生在济南,我在家把一周的工作提前干完,周四到周日,我去济南替换。先生的时间安排,正好与我相反。一个多月了,都没有见过先生一面,每天不知他几点睡觉,怎么吃饭,头发理没理,胡子刮没刮,衣服洗没洗,鞋子刷没刷,因为老母亲的病,他所忍受的痛苦和煎熬不知是我的多少倍,虽然很心疼他,除了尽心尽力伺候好婆婆,别的也顾及不上了。每次我从家里赶往济南,先生也正从济南往家里赶。一路上看着过往的车辆,我总会痴痴地猜想:先生会在哪一辆车上呢?常常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徐志摩的那首《偶然》,我把这首著名的情诗进行了改编: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家门/你的母亲成了我的亲人/我倾情付出/只为爱你太深/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欣/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我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你我相逢/在白天/或黑夜的路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没有什么/比照顾老娘更重要!</h1> <h1>时令已然进入四月。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济南了,记忆中每次来好像都是阴沉沉的天,也不知太阳躲到了什么地方。这一次总算见到了久违的明媚阳光。放眼窗外,清澈的河水在缓缓流淌,柳树披上了嫩绿的盛装,樱花雨纷纷扬扬,一望无际的麦田孕育着丰收的希望,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睁开了眼。不知不觉间,春天来了!</h1> <h1>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病痛折磨,婆婆似乎明白了好好活着首先要吃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以前她把钱看得很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花,好好攒着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她对钱似乎看淡了许多,想吃什么,毫不客气,尽管对我们说,二十八元一斤的提子,床头柜上不能“断货”,每次吃完药,得赶紧往嘴里塞上几颗,说药太苦太难吃了;二三十元买来的西瓜,我们看着嘴里直吸冷气,她老人家吃得津津有味。有一天突然想起来要吃“渣豆腐”,我跑遍了医院方圆五里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一家卖“渣豆腐”的,看到路边有卖榆钱的,买了一些,做了顿榆钱饭,居然吃得很香甜。婆婆想吃东西,说明胃口好,胃口好,病就快好了,比起昂贵的医药费,这点吃的东西再贵又算得了什么呢。</h1> <h1>4月18日,看看结核性脑膜炎的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去咨询医生食管裂孔疝的手术什么时候能做?医生说还要做个检查看看情况再说。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手术不用做了,胃已经沉下去回到正常的位置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哗啦啦直往下淌,这一次是因为喜极而泣!之前我还想,等治好了结核性脑膜炎,估计费用得超过十万,再做食管裂孔疝的手术,不知还得多少钱,我甚至做好了卖房子的打算。现在看来,不用了。这是婆婆生病这么多天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一溜小跑,回到病房,跪倒在婆婆的床前,涕泪肆流:“娘,你的病不用做手术了,再过两三天,我们就能出院回家了呀!”闻听此言,婆婆也是老泪纵横,她抚摸着我的头,感慨地说:“贝贝妈妈,这些天可让你受苦了!等我百年之后,你可不要再哭了哈,这辈子你对住我了!”此时此刻,在医院辛苦照顾婆婆二十多天的公公眼圈也红了,非要我出去给他买瓶酒来。婆婆生病以前,公公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杯的,这么多天,他老人家滴酒未沾,也真是难为他了。</h1> <h1>周六,主治医生休班,代班医生让我们再多住三两天,下周再出院,可是婆婆急了,听说能出院,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家。我只好去跟医生交涉,说明情况和原因,那个漂亮的女医生听完后爽快地同意了。</h1> <h1>4月21日。一大早,我就赶紧忙着办理结账和出院的各种手续,拿了一袋子回家吃的各种药,记清楚所有的注意事项,收拾好所有的生活用品,等着先生来接我们。十点多,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行程,那一刻,感觉像困在笼中多日的鸟儿终于飞出来了一般。天,那么蓝;草,那么绿;花,那么艳。经历了两个多月炼狱般的生活,我觉得自己已破茧成蝶。婆婆看看来时穿的棉裤棉袄,感慨地说:“冬天总算过去了。”</h1> <h1>郎永淳说:“人生就是如此,不管你是否准备好,不管你是全身心地拥抱还是拒绝,它就按照它的节奏,不容置疑地向前走着。”庆幸的是,我们走着走着,花就开了。</h1><h1> <b><font color="#ed2308">愿无岁月可回头,且敬往事一杯酒。</font></b></h1> <h1>后记:四年多了,这段艰难岁月的点点滴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无意为自己脸上搽胭脂抹粉,我感慨的是,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可以如此强大,连病魔和死神也望而却步:我更想籍此感谢家人,亲戚,朋友,同事的付出与关注,大家的爱汇集成海,满满的正能量才赢来了春暖花开。</h1><h1><br></h1><h1><br></h1><h1><br></h1><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