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天一篇：岁月笼过几度秋，今夜来听一场雨

何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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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何春玲。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

此刻，我的窗外正飘着雨，梧桐叶一片一片落下，每次读到蒋捷的这首词总是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一幕秋雨从古下到今，一份听雨的心情却从未停歇过，不同的年龄听出不同的境况，不同的人也听出不同的秋声，其实“此情不关风与月，人生自是有情痴。”

从小到大，我是极不喜欢秋天的，尤其不喜欢秋雨，秋天与我而言，似乎预示着生命的散场：葱郁的树叶落成光秃秃的骨架，百花凋谢枝头空余一抹残妆，绿草枯黄摇曳在冷劲的秋风里，秋虫蛰伏，北雁南飞。而一听到“雁南飞”三个字，一种离愁便无端涌上心头，忽然便想起小时候常常听到的一首歌：“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离去，已盼春来归！盼归，莫把心揉碎，且等雁来归。”

小时候的深秋不知道为何总是那么冷？一场雨过后，枯叶在污泥里零落，污泥在车轮下碾压，碾压后的沟沟壑壑又在冰凌里冻结，空气是冰冷的，屋子是冰冷的，手脚是冰冷的，连着一颗心也冰冷了下去，那时候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老去，一定是死在这样一个凄凉的深秋。

以前看87版红楼梦的时候，每当看到第19集总是我感觉最动情的一幕：那样一个深秋的雨夜，雨滴敲打在竹林里，似乎万叶千声皆是恨。雨的凄凉更衬托了病中黛玉的凄凉，她的那首《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泪烛摇摇爇短齐，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其中的秋风、秋窗、秋凉、秋愁真可谓叫一个小女子柔肠寸断。

30岁后于深秋听雨，竟有些淡淡的喜欢隐藏于心间，似乎雨舞得和我的年龄一样有韵律，“小园雨霁秋光转”，秋雨与秋光的流转蕴温着季节，少了些凄凉，多了些烂漫。那时总以为雨可以无尽的下，人生可以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消磨，我们忙着向一个又一个更高的目标冲刺，很少耐心地聆听大自然的声音，秋雨也似与任何季节的雨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雨声淅沥滴答在城市的街头，我只听得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对于我而言，落叶无非是季节的轮换，寒冷不过是加件衣服而已，所谓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不过是因为“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孤独，人在一份孤独里听“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当然会难挨到“怎一个愁字了得？”

女人因为年轻常常任性，我便是那个固执地把“孤独”与“寂寞”混为一谈的人，也常常狭隘地用排除寂寞的方法亵渎了孤独：城市的霓虹早已涤荡了街道的清明，灯光倒映在秋雨里，落叶却有一种婉约的美，我以为所谓的闲愁，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心灵空虚。

岁月在环珮叮当里风雨兼程地走着，秋天在“天空飞鸟无痕，心雨过后无声”中悄然流失，日子在云淡风轻里，琉璃般地穿在希望与失望交织的经纬线上摇曳，每一个秋风吹起，秋雨便如一串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回响在经年不散的岁月里，潋滟着走过的从容与清婉。

　　今夜，又逢秋雨，雨滴悉悉索索打在窗户上，秋风吹进来一丝温凉的、神秘的气息，夜已深，路面泛着流光，此刻，夜微凉，梧桐硕大的叶子和着雨丝在窗外的路灯下慢慢坠落，它在空中打了一个旋便突兀地坠落在地面，突兀到有些惨烈，让人来不及看清楚它划过的痕迹。总有一些叶子早早地离开了你，也总有一些叶子一言不发地默默陪着你，人生能有几个秋？又有几人可以在下一个秋天陪你继续听雨？今夜，来听一场雨吧，如果你也人到中年！那么，请你深情地听一场雨！

少年听雨，听的是雨，读的是雨，一场雨落的清脆也下的酣畅，秋色覃凉里往往凭添一份无病呻吟的哀愁。

壮年听雨，听雨不是雨，读雨也非雨，一场雨落的曼妙也听的悠扬，秋光无限里常常透着一份勇往无前的执着。

中年听雨，听雨还是雨 ，读雨亦如雨。一场雨落的深邃也听的禅意，婆娑世界里谁又能听懂这凡尘落素的梵音？

它深情而含蓄，不像春雨那么风流倜傥，细细绵绵地给叶与花一首浪漫的情诗；也不像夏雨那么热情洋溢， 漫洒江天地给湖与海一个热情的拥吻；秋雨在岁月的历练里不再气贯长虹，它经历了惊涛骇浪，聆听过雷霆万钧，懂得了花开花落不过是生命的几番常态，云卷云舒也只是灵魂一次候场，唯有珍惜当下才是四季里最长情的告白。

叶在雨里妩媚，雨在叶里深沉。世间有相聚，也有分离。在我们长长的一生里，相遇是一种美丽，相思是一种美丽，相守是一种美丽，生生死死皆有定数，若不得不分离，飘落也是一种美丽……

这是一叶知秋的美丽，是叶与雨的合奏，是一种惬意的浪漫，一种深知的感动，一份欲说还休的思念，一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真正的 成熟，从来都不是年龄又增长了几岁，皱纹又增加了几条，白发又增添了几根。而是在岁月的轮回里，你经历了多彩的四季，依旧笑着对生活说：我有幸来这世上经历了一遭，真好！

此刻，雨声依旧淅淅沥沥……

我在窗内，雨在窗外，秋声在耳边！今夜，请你，也来一起听场雨。尽管，尽管雨后的秋天还会有雨；今夜，请你，也来一起听场雨。也许，也许雨后的秋天再也没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