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奉安大典那天,倾城的泪滴在飞。<br>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弹指一挥间。<br>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毛爷爷领着我们四个人,行走在通往中山陵陵园的林荫大道上。他老人家左手摇着芭蕉扇,右手指点着蔚然成荫的法国梧桐树,动情地告诉我们说:“如果没有那场惊鸿的悲怆,就没有现在梧桐树的辉煌。”</h1> <h1>那是上海法租界工部局,在中山先生人生最后路途的一丝纪念,他们赠送的1500株法国梧桐树(也叫悬铃木),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吹打下,仍然显得异样地坚韧和挺拔。<br></h1> <h1>南京大马路的行道树就是梧桐树,它们见证着中山先生的民族精神,随着中山先生的灵柩一路来到南京。这些梧桐树每每在烈日的夏天,遮天敝日张开臂膀撑起一片阴凉。<br>知了的鸣叫声,催眠了树下午睡的大爷,而孩子们的嬉戏声和家庭主妇的叫骂声,则惊醒了一个亘古宁静的金陵春梦。</h1> <h1>每每走在十里长荫构筑的大路上,心里总油油地升起阵阵阴凉和惬意,而偶尔从乌衣巷掠过城市上空的旧时堂前燕,也情不自愿地飞入了寻常百姓的家中。<br></h1> <h1>梧桐树伴着我们一起长大,童年时和小伙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比赛谁能在很远的地方,把尿尿到梧桐树的身上。在恋爱的季节里,梧桐树羞涩地闭上眼睛,从不窥视钟情的初吻。秋风起了,梧桐树摇曳着枝叶随遇而安,尽管多情的风俯身把它拾起,然后抛弃得更远……</h1> <h1>终于有一天,金陵帝王州迎来了“杀气腾腾”的宏民市长。梧桐树每年春天绽放果子的毛毛絮,随风迷进了百姓的眼睛,全副武装的市民象抵抗恶魔或沙尘暴一样戴起了眼镜和口罩。虽有夏季遮日敞阴的阴凉却有着秋冬燃烧不尽的落叶污染,而树与人与车争道的瓶颈交通,更使梧桐树走到了“格杀勿论”的尽头。</h1> <h1>踏着六朝金陵唯一一条仅存的陵园路绿茵去谒中山陵,谁也没有见到宏民市长。不知道他有没有眼泪有没有哭泣,但他一定如伫立在寒冷春风中的梧桐树一样,很瘦很孤独……</h1> <h1>那夜,他一定喝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金陵啤酒。我想,任思绪在飞……</h1> <h1>安居了的毛二叔还是苦恼,他不是因为拆了城墙砖头盖他房子的事情难过苦恼,他也没有那个崇高的思想境界。也许以前有过。<br>其实,毛二叔是在为乐业的事情也就是饭碗的问题而苦脑着,一整天走街串巷提篮小卖,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也不是个事情。规规矩矩正儿八经地做个事情也符合毛爷爷一贯的主张。<br></h1> <h1>“就开一家馄饨店吧。”毛爷爷看着穷困潦倒的毛二叔,这次他不忍心卖画,想卖血了。</h1> <h1>下放农村对于毛二叔来说,是游手好闲和好逸恶劳的10年,他没有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仅辜负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谆谆教导,也辜负了毛爷爷对他的殷切希望。</h1><h1>肩跳不动担子,手不愿意提篮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整个一只半斤重的鸭子——四两重的嘴。而开个小吃店,虽然人辛苦了一点,但还是一件比较靠谱的事情。</h1> <h1>东拼西凑,毛二叔的馄饨店就开张了。地点就是他自己在城墙下的家,白天开店做生意赚钱,晚上关门当旅馆睡觉。<br>那个年头,开个小店不需要像现在有如此繁杂的工商、税务等等手续,开食品店甚至连个体检报告也不需要。下放回城人员自食其力,不等、不靠国家是大力提倡的。</h1> <h1>馄饨店是开业大吉了,可以连个名字也没有起。文化人毛爷爷急了,搜肠刮肚,他也没有想出一个满意的店名;引经据典,也没有一个理想的店名供他选择。他坐在馄饨店门前的梧桐树下,抓耳挠腮地看着我们玩。<br></h1> <h1>“爷爷,知识短路了吧!”幺妹立即举起攻击的大旗。<br>“爷爷,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毛弟冷嘲热讽。<br>“爷爷,江郎才尽了吧!”黑皮落井下石。<br>“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我背诵着鲁迅先生的《秋夜》对毛爷爷卖弄着说:“爷爷坐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两株树,左边一株是梧桐树,右边一株还是梧桐树。”</h1> <h1>“爷爷走过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两株树,前面一株是梧桐树,后面一株还是梧桐树。”毛弟、黑皮和幺妹异口同声鹦鹉学舌。<br>好!毛爷爷拍掌而起。因为没有“案”可拍,又因为我们跑得快,他又拍不到我们的屁股,所以只能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他喜于颜色地喊道:“这家馄饨店的名字就叫‘两棵树’吧。”</h1> <h1>正如树大招风一样,“两棵树辣油馄饨店”没有因为毛二叔“好吃懒做”而生意不好,也没有因为毛二嫂“泼妇刁民”而门庭罗雀。<br>生意不要太好啊,毛二嫂包着馄饨,毛二叔数着钞票。当年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卖茶叶蛋的人群就是比造原子弹的人强,而且特别有优越感。</h1> <h1>来吃辣油馄饨的人太多了,原有的店面积就不够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外边寻求发展,把桌子板凳放到外边占道经营。</h1><h1></h1><h1>可是,门外有两棵高高大大的梧桐树挡着,这两株曾经被毛爷爷喻为“发财树”的梧桐树,立即就成为了赚钱者的眼中钉和肉中刺。</h1><h1>“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发展才是硬道理。马上动手,把梧桐树砍掉烧锅。”毛弟眼睛里面露出了狼一样的凶光。</h1> <h1>“这梧桐树有些年头了,不能顺便砍掉吧?再说砍掉它,说不定有人会来找我们麻烦的。”黑皮思前想后地说。<br>“这梧桐树好是好,但是也犯嫌。每年春天,我都会因为它的毛毛絮而皮肤过敏,还害过眼睛。”幺妹实事求是地说。</h1> <h1>我度量着2-3人的臂膀才能抱过来的一株梧桐树后,对着毛弟、黑皮和幺妹高谈阔论:“也许,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尽管毫不起眼,但却曾是某位呼风唤雨、名垂千古的显要大显身手的地方;也许,现在的这两株毫无特点的梧桐树,确实是当年那段惊天动地历史的见证人;也许,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件小事,却改变了整个中国历史。”</h1> <h1>“麻袋失火——烧包。不要‘也许也许’的绕圈子,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也许。快刀斩乱,直截了当一些。”黑皮打断我的话。<br>“是啊,总觉得这两株梧桐树对我们充满了期待和守候。”幺妹望着忧郁的天空。<br>“说吧,水手,你计划怎么弄死这两株梧桐树?” 毛弟投石问路。</h1> <h1>杀人不见血的办法,就是用软刀子。我铁石心肠地告诉毛弟、黑皮和幺妹说:“和做人一样,有些事情不能明着来,要来暗的。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了却心头大恨。”<br>“如果生炉子烤死梧桐树,别人看不出来,窦娥也会替它叫冤。”幺妹瞻前顾后。<br>“三刀五斧子砍掉梧桐树是痛快,但是会有人举报我们。”毛弟忧心忡忡。<br>“唯一的办法就是,慢慢地折磨它,让梧桐树求生不得,一死了之。”黑皮黑着心肠说。</h1> <h1>当幺妹每天把10壶开水准时浇到梧桐树土壤上面的时候,梧桐树没有死。<br>当黑皮每天把整桶臭不可闻的泔水定点倒到梧桐树土壤上面的时候,梧桐树还是没有死。<br>当毛弟每天对着梧桐树剥皮抽筋拳打脚踢的时候,梧桐树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长出了金枝玉叶。<br>“这梧桐树的生命力太强大了,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想着办法对毛弟说,下恨手不如下毒手吧。</h1> <h1>“那里有毒呢?”幺妹天真地问道。<br>“搞不来砒霜,就给梧桐树浇汽油吧。”毛弟咬着牙说。<br>黑皮说:“不行,汽油燃点低太危险,弄不好引火烧身。”<br>“那就浇煤油和废机油,老子就不信弄不死它。”我对毛弟、黑皮和幺妹立下军令状说,这次再弄不死梧桐树,我们就死。<br>于是,我们四个人提着油桶到处收集废机油,让车行的人不要把废机油倒到窨井里面,表面文章我们做得风风光光。暗地里,我们每天把一桶桶废机油倒到梧桐树的土壤里面。</h1> <h1>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美丽的春天来临的时候,这两株梧桐树再也没有发芽,一前一后一命呜呼地死了。<br>“真不相信它会死。”我望着虽死犹荣的梧桐树说道。</h1> <h1> “可它还是死了。”黑皮怕它不死,还预备了几桶废机油等着给梧桐树喝。“心满意足后,我怎么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呢。”幺妹望着毛弟说。我也是心里空荡荡的,毛弟说:“梧桐树虽然死了,可是,怎么弄走它偌大的身躯呢?”</h1> <h1>我有办法,我告诉毛弟、黑皮和幺妹说:“去找居委会和街道办事处,就说梧桐树死了,让他们派人来锯树,否则死树的残肢打着人可不得了。”<br>冤死的梧桐树终于给连根锯掉了。斩草除根,我们立即在梧桐树的原来位置上面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泥。</h1><h1>哭着的幺妹强烈要求立块碑文,我坚决反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但是无济于事。最后,在毛爷爷怒不可遏的呵斥下,我们不得已才在左边的水泥上面刻了 “生的伟大”四个大字,右边的水泥上面也对称地刻了“死的窝囊”四个大字,算是敷衍了事。</h1> <h1>特别难忘的是锯树那天,一群武装到每颗牙齿的绿化队人员,大刀阔斧就把直径有一米多粗的大树放倒在地,随着“哄”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吓了我们一大跳。这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很刺耳很恐怖,前面的秦淮河为之流泪,后面的古城墙为之震撼。<br>“树倒猢狲散。”梧桐树倒下去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猢狲”是个什么样子的尊容。但却亲眼见证了毛二叔的馄饨店,就像一天不如一天的王小二,直到最后关门打烊。</h1> <h1>很多年以后,我和年迈的毛二叔在南京幕府山植树现场不期而遇的时候,毛二叔老泪纵横地告诉我说:“不怪你们当年弄死梧桐树,都怪我财迷心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没有那树就没有那店,也就不会有那人了。那些人不是冲着馄饨店来吃馄饨的,他们是冲着那两株南京最早梧桐树来享受的。树死了店里也自然没有生意了。”<br></h1> <h1><font color="#ed2308">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谨以上面文字,“哭”给新中国植树节</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