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的无感和冷静的燃烧

胡荣

<p class="ql-block">  最失落的相处是无感,最自在的相处也是无感。</p><p class="ql-block"> 朋友熟悉了、相处久了,会越来越多地交织,"异己"的部分会逐渐变小,直至趋同、无感,因此可以全然抛却那些礼数和客套,可以不说也可以乱说,可以撒欢也可以撒野,可以不见也可以不念,自在而恣肆。</p> <h3>  我的一帮狐朋狗友中就有这样一个七人小群,名曰"作家爱好者协会",都是十几二十年"小字辈"的朋友,"小心脏"孙曙是这个群里的一员。他是读书写字安静的教授,也是眼波流转儒雅的梁朝伟。</h3><h3>  群里总共三个男人,除了"小心脏",还有"小耳朵"和"小蛮腰",均得名于回厂返修的身体零部件。年龄大了,相处自在了,各自的身体却不甘被忽略成无感,时不时要提醒你,刷出它们的存在感。</h3> <h3>  群名"作家爱好者协会",本意是远观作家与作品、给他们鼓掌喝彩即可,可现在越发名不副实了,"小心脏"、"小耳朵"屡次僭越身份,文章越"作"越多,书都出了好几本,还都拿了"五个一"政府奖什么的,后来听说两人还是让作协给收编了。<br /></h3><h3> 这本《燃情书》,就是"小心脏"刚刚在三联书店出的又一部作品,三十年代表作的分类结集——江山纪、肉与体、亲的人、乡与土,书里有新篇,也有旧作。</h3><h3> "阳光还没来得及转身,中年一下子把我抵到墙角,城市端着膀子鲜衣油头旁若无人地走过身边。我完全有摸他头的资格,我冷不丁地擂了他一拳,虽然他楼宇遮天树已成荫,但是在我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的。" </h3><h3> "一条逼仄的小巷深过一座城市的繁华"。</h3><h3> 《和我们一起成长的城市》又把我带了回十几年前,那时我还在晚报文体副刊中心,如今还能有印象的事所剩无几了:牵头做奥运特刊,每晚八个还是十六个版面,两个夜班做下来,一个新手女孩就倒下了,熬大夜真是辣手摧花,太辛苦;做征文在邮箱里发现这篇未署名的长文,惊艳。文章见报当天,"小耳朵"激动地打电话给我:千万别告诉我作者是女的,否则我会爱上她的。孙曙的这次亮相颇有点横空出世的味道,当仁不让地拿了一等奖,在文字的朝野都引起了热议,亮得有点刺眼。</h3> <h3>  ("小字辈"四姐妹——小燕子、小九妹、小豆子、小鱼儿。)</h3><h3><br /></h3><h3>  此后有一年多时间,除了审稿、看版,我自己每周做一块版面,像种自留地似的搞了个作家《笔会》,种一些自己喜欢或者感觉卖相还不错的菜,约请了国内一些名家助阵,从叶延滨、刘齐、大卫、叶倾城、钱红丽、洁尘、雪小禅,到胡弦、庞余亮、庞培、黑陶,再到本地的一些作家,倒也热闹一时。</h3><h3> </h3> <p class="ql-block">  "小心脏"接着征文的选题顺势开了个"盐城生长"专栏,那两年我们一起跑了不少地方,他采风,我们陪玩、相呆。"盐城生长"就这样一篇篇地往外推,写民生、民俗、民瘼;说乡土、乡情、乡亲。他的文字像他的人一样,深扎在西乡、在里下河、在滩涂的泥土里,所以接地气,有根。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云梯关下,"小耳朵"、"小心脏"与"小九妹"演出小品《十年之前》。 摄影:小蛮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有好事者把这一年多的报纸找过去读,还特地把它们都装订成册,现在还躺在我的书橱里,它见证了一段美好单纯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 《盐城生长》2008年成书,2023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增订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心脏"仪容清举,光映照人,只是身板孱弱,先有羸疾,"风心,二尖瓣狭窄,血供不上去,心使劲搏动","小时代、小风云、小情爱、小悲欢、小得失、小忧患","小心脏"总是激烈地跳,怦怦有声。上大学时他绝壁是小鲜肉一枚,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因而深得女生宠爱,小心脏那段时间没少激越奔腾。</p> <p class="ql-block">  "小心脏"颇爱臭美,所以一般穿着都"洋得凶",要风度不要温度,为此没少挨老婆的呵斥。他平时多是西装革履,但骨子里颇有点像上个世纪的长袍马褂,有那种坚守和执念,有他们的遗世独立与些许骄矜,也有老姑娘的自尊。"不用谈脚大脸厚,不用谈与人拼狠斗凶,为自己的就是张不开嘴,说几句奉承话都难死人。"看着他有时会让我恍惚,在他身上好像能看到自己某个时候的样子;隔段时间再见他,又看到岁月风霜在他身上的刻画,他像是站在前面一个路灯下等我。</p> <h3>  他对身体的感受比别人深切,与顽疾的相伴比别人久,遇见和经历过的生死比别人多,因此有了书中的在我看来最新鲜、最有感的《身体里的黑暗》,写身体的各个部位、各个器官和它们的故事,为苍生鸣贫病,有悲怆,有沉重,有无奈,也有坦然和释然,因为"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我们活不多长,但死得很久"。"总有一种方式等着我们来告别这个世界。这是事实。"</h3><h3> 高中同学得了腺癌去世,"上帝总是在掷骰子,我的兄弟,你抢着最差的命运拿走了,孤零零地走了。""今夜,我写着他,世上已没有几个人偶尔会想起他来了"。 但他的话音还在回响,"有事啊?没事做去看蚂蚁爬。""阳光下,蚂蚁一溜子地在爬,忙忙碌碌,搬运食物,或者搬家,雨要来了。"一个近景特写镜头,强烈的画面感带出文字之上大把的空间。真的是生如蝼蚁,"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h3><h3> 同事女儿骨癌扩散、疼痛难忍而跳楼:"那些负了罪的骨头,撞碎了自己。/骨头性子刚烈。/记得她流利的白果脸,尖尖的下巴颏。还有那些沾着笑的阳光。"这暴虐的死亡美学,看得让人心碎。</h3><h3> 也有不甘屈服和不肯就范,自己得了肾结石,疼得如煮如煎、如坐针毡,还不服软,像个血气方刚、争勇斗狠的小公鸡,头昂昂的:"捧着浑浊的中药碗,还是怀念臊气蓬勃的日子。不羁,狂放,快乐,激情。青春乍起,肾上腺素的天空,年少轻狂,哪是仗剑走天涯,分明是仗着肾这红鬃烈马奔放四方。荒唐,青春时不荒唐的才荒唐呢。我不改悔,不觉悟,不求宽恕。"</h3> <p class="ql-block">  有好友看过"小耳朵"的文字,用三个词概括对他的初步印象,"汹涌"、"热烈"、"极致"。他的纸里包着他的火,激情喷薄,惊涛骇浪,会第一时间感染你、融化你、吞没你;而"小心脏"的文字相比较而言是一种冷静的燃烧,是在地表下面奔突的灼热,语言的温度与火候一直在他的把控和拿捏之下,给你有咀嚼、回味、消化的停顿和时间,是那种留有余地的呼之欲出。</p><p class="ql-block"> 《燃情书》是写给那片土地的。生于兹长于兹,孙曙与那片土地有无法割断的瓜葛,"给丈人丈母娘上坟,经过一段村镇公路,两米宽,路倒是柏油路。道旁两排白杨,泥灰的树干钻上天十几米。/白杨树,大地的力量。大地鼓动生命浮现,向天空高耸。大地又把生命往自己怀里拖,直到吞没他。看到白杨,莫名的亲近与悲悯。"</p><p class="ql-block"> 《燃情书》也是写给孙曙自己的。如果说前两本书分别是他散文和文艺批评的侧面,那么这一本可以说是他立体的展示、知天命的一块路碑:</p><p class="ql-block"> "一种宏大的脉动,从江水传奔而来,这是横亘整个中国而来的脉动。自欧亚大陆之巅逐日奔海,箭穿万里,决裂神州,周匝国土,吞没众流,滚滚下来,江之头,一滴雪水,江之尾,汪洋无涯。一个国,也就有了东西,就有了南北,四至辽阔而安泰。" 游记《江干行》《北》,香象渡河,壮阔雄浑。</p><p class="ql-block"> 还有《如歌》《初恋》记忆懵懂青春;《晚期青春期女人萧红》《公民鲁迅》素描文化名人;《牡丹岁月》《蟒蛇河记忆》镌刻永恒乡愁;《父母妻子》《与一块土地的瓜葛》情牵乡土家人。</p><p class="ql-block"> 这封燃情书,是"小心脏"的一次"身体写作"。这本书的出版周期里,小心脏在上海做了一次大保养,写作和出版的整个过程,也是他勉力举火燃烧、"给躯体和生活的暗默以光亮和声响"的过程,他希望藉此"勒刻存在与存在的意义,于虚无中救出自己生命个体的此时此在"。他始终确信,"总还有个世界,是我们用自己的文字去照亮,用自己的生命暖热了的"。</p><p class="ql-block"> 他是个勤勉而孤单的理想主义者,是西乡和里下河平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p> <p class="ql-block">关于《燃情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书中收录了孙曙三十年散文创作的代表作,其中多篇被《新华文摘》等转载推介、并收入多种选集。书中记山川、记亲爱、记乡土、记身体、记浮生、记时代、记"五四"一代和"五四"之子,是身体、山河、家国的非虚构史诗,在生命的痛感与诗意、暗默与清亮中见证人世与虚无,笔意恣肆,晓露初凝的清润与列缺霹雳的雄健并现,显示了作家对散文疆域的拓展与文法的突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评论精选</p><p class="ql-block">  《燃情书》关于"肉与体"的文学指认,以及对"身体黑暗"的探幽发微,可以看作是对文学叙事的一次刷新。 ——孙昕晨</p><p class="ql-block">  江淮大平原上,一个泥做的孩子在大声"炫耀"。他的元气比黄海宽厚,他的童声比露珠澄静,他卑微的爱恨比粗盐更为沉重。——庞余亮 </p><p class="ql-block">  孙曙文字中的那种淡泊自然,舒展流畅,于不经意间,表达人生况味,这般独特的风采大约是永恒不变的。 ——曹文芳</p><p class="ql-block">   他的写作越来越具备了一种辽阔而深沉的气象。这是属于"内里的辽阔与深沉"是心中逶迤着千山与万水的人才会具有的。我无法风轻云淡地阅读这些文字,而是喘息着、起伏着在读。他的语言绵密中见简洁,瘦削中触血肉,沉默中闻高音,素淡中显丰饶。 ——宗崇茂</p><p class="ql-block">   孙曙的文字很有新意,甚至思维角度让人有些意想不到,从此,我不得不经常注意"孙曙"名下的文章。 ——《中国新闻周刊》</p><p class="ql-block">  再次见到孙曙飞扬遒荡的剥洋葱式随笔。</p><p class="ql-block"> ——《人民日报海外版》</p><p class="ql-block">  让我击节称赞的无疑是孙曙的《老戏新眼》。</p><p class="ql-block"> ——《羊城晚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