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塘河记忆《九》（原创）

水云川

水云川

2016-1-18 9:21

诗曰：皇帝偷牛，大臣爬墙头；老公公搀着儿媳妇的手，儿子砸破老子的头。

这是小时候常听唱蛮琴说的开场白，听过书的都耳熟能详。我不说书，只讲个真实的事。世上有好多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你都不能不让它发生。 南茅北马，白山黑水。自大禹起，好多生灵都已灭绝，唯有这胡黄二仙，生衍不息，与人类相处至今，这本身就是你无法解释得了的。现在的人到是省事了，把这些无法解释的统统归类为迷信。

话说八集石渡后面，有块柴汪塘，常年长着高高密密的芦苇，扯扯拉拉一大片，离着岸，疯长在六塘河的河道里，像大海中的一个孤岛，使过往船只经过此处都绕着行船。因为离岸边太远，不会水的人从未靠近过它。难免有不少会水的，仗着水性好，凫水过去，想看个究竟。可一游到柴汪塘附近，就被苲草搦住脚，三蹬两蹬，越蹬苲草越缠身，直到人精疲力尽，活活被搦死。大半是游过去的多，游回来的少。因此，团转十里八里的一提这柴汪塘都莫名地恐惧几分，都说这地方犯邪。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这柴塘便成了鸟和蛇的天堂。每每到天上黑影时，麻雀乌压压隔泱泱地栖息于柴塘，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几里之外都听得到。

堆坡南，有个叫董大的光棍，成天游手好闲，专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五月冬前一天半晌头时，他闲得慌，上河底去玩。见一鱼船靠在岸边，董大张望四处无人，就偷偷摆着鱼船进了柴汪塘。真是满城贴告示，偏有不识人。董大将船刚划近柴塘，一条花蛇顶着浪头向船跟游来，董大眼尖，用桨拍打，那青蛇嗖地潜入水中。董大定了定神，透过密密麻麻的芦苇，只见柴塘中间原来还有块凸起水面的高洼不平的干滩。董大好奇，随手从鱼船上拿起一把鱼叉，边扒拉芦苇边往里划，由于芦苇太密，划了一会船就再也进不去了。董大不甘心，脱掉长裤，弃船下水，用鱼叉把支着身体，踩着水就趟了过去。上了干滩，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和鸟粪，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董大见芦苇丛中有好多鸟窝，就忙不迭地一窝一窝地掏着鸟蛋，掏地手心攥不过来了，董大就索性把小褂子脱下来摊在干滩上兜作鸟蛋。正掏兴头时，忽见一只黄皮子拖着条发黑的尾巴趴在草棵里，董大蹑手蹑脚放下包裹着的鸟蛋，抄起鱼叉就拍，那黄皮子却不知道躲闪，顿时脑浆迸裂。董大自己也纳闷，都说这黄皮子精怪，怎么就这样轻易让我得手打个正着呢？再一看，原来这黄皮子是为护着身下一窝小崽而一命呜呼的。董大见崽子太小，即便打死剥了皮也卖不上价钱，也就没祸害一窝小崽。随后踩着水折回，上了船。 将船靠岸，正欲往下跳时，不想被船帮勾住了脚，一个踉跄，在岸上趴了个'狗吃屎”，活该他有事，就在他跌倒的地方，地上一带棱角的瓦片把左眼角划了条深深一道血口，董大疼痛难忍，忙抓把土掩着血口。那褂子里兜作的鸟蛋也重重地摔在地上，流淌的蛋清蛋黄裹夹着破碎的蛋壳，把褂子脏地像刚从粪坑里捞上来一般。董大自认晦气，只好拎着打死的黄皮子往家走。

董大来到家中，忙找来一团棉絮，扯成巴掌大，撒上草灰，用浆糊把棉絮敷在伤口，咋一看，眼底下似兜着块屁股帘子。随后，把黄鼠狼用细绳挂在树枝上，剥了黄鼠狼的皮，挂在屋檐下晾晒。又将黄鼠狼肉砍剁成碎块放入锅中烧煮。肉煮熟时，董大忽然想起家中断了酒，随及把门掩上，去街上赊酒。走了两三家杂货铺，人家皆因他之前赊账未还，不愿再赊酒于他。董大无计可施，正在犯难时，从巷口里闪出一卖油条的老年人上来搭话：“这不是石渡的董大吗，你这脸怎么了”？董大敷衍了几句，问道：“你这卖油条的，认得我”？卖油条的道：“我一走街串巷卖油条的，别的本事到是没有，你若问八集北片王码、李圩、石渡、董荡团转的，哪家新带儿媳妇，哪家闺女才出门，我门清”！董大正为没赊来酒的事懊恼，无心与他闲话，转身就走。正所谓馋猫鼻子尖，将走出几步又站停下来，等卖油条走近身边时，鼻子凑起来地在卖油条身上闻来闻去，随问道：“你卖油条的身上哪来的酒味”？卖油条的道：“董大好鼻子！甚事瞒不住你”！说着掀开油渍渍蒙布，拿出一瓶“泗阳甲种白酒”来。接着道："一家妇道人，见孩子盯前盯后讨要油条吃，不耐烦，就拿了这瓶酒非要换我油条。可我滴酒不沾，要他何用，就与她说，不换！那妇道人说你随便把几根就是了。我不好薄了面子，这篮子才多出这瓶酒来”。董大窃喜："你既是滴酒不沾，索性让给我，哪天你到我门上拿钱”。卖油条的道：“看你董大说的，都是家跟前的，一瓶酒罢了，什么钱不钱的，你拿回去喝就是了，路过你门前，不窜弄狗出来咬我就中”。董大哪里还知道谦让，揣着酒就往家颠。一路还思量着，竟有这凑巧的好事，让我董大赶上了。

董大到家后，拿出一比碗大点的黄盆，揭开锅盖准备盛肉时，豁剌剌的却见锅里煮熟的肉不翼而飞了，漂着油花的肉汤里无端地沉浮着几根鸡毛。董大又疑惑又恼怒，这肉没了，锅盖还盖地好好的，断不是猫狗叼走的，分明是人所为。想到此，气不打一处来，摔掼着锅盖，如泼妇般在当院破口大骂：“哪家瞎狗眼的下作东西，敢偷到我董大家来！有本事的你给我站出来，我非放了你家火不可”！庄上的正经人家，平日里都少和他走动，哪里还惹他去。董大撒泼一气，见无人理睬，便悻悻回屋，拧开酒瓶盖子，对着瓶口就干喝起来。也就一袋烟功夫，董大忽感觉肚子钻心地疼，越疼越厉害，抱着肚子满地打滚杀猪似的亲妈活妈地喊。庄上的邻居听的清亮，见一会又没了动静，有心善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上门来看个究竟。只见董大卷曲着身体躺在家院，口角下斜，哈欠连天，身子瑟瑟发抖。邻居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知怎么回事。有一年长的，见董大家屋檐下挂着刚剥的黄皮子的嘴边全是黑的，已是明白了几分，立即到他家锅屋里东张张西望望，发现锅灶台上有一半瓶酒，拿起闻了闻，随出来对众人说：“十有八九是招了黄仙，不信你们闻闻瓶里的，这哪是酒”？众人将信将疑，上前闻闻，像猫尿味。年长人说：“快去前庄请田半仙”！不大会，田半仙来到，众人忙让开，田半仙掏出一根银针在董大人中那猛扎，只见董大抽蓄一下：“哪个叫你来多事的？疼死我了”！完了又头一歪，不省人事。田半仙撇开众人，独自走到院外，对着没人的方向说：“黄二大爷，都怪董大无知，误害了你家人性命，人死不能复生，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他没伤及你年幼儿女的份上，绕他不死，我让他给你登门赔罪”！话音未落，院里的董大长长舒了口气，坐将起来，弹弹身上泥土，像没事人一样，对之前发生的事，他浑然不知。

田半仙说：“这事还不算完！董大你是作死，你知道你打死的这”黑嘴头“是什么来历？平时人见着都躲，怕迷人。你到好，偏去招它”。众人问：“那黄仙再找上门来怎么是好”？田半仙对董大说：“一会天黑你把这皮子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给埋了，立个坟。天黑前，你去街上买些烧纸、果品茶食，供在坟头，插上三柱香，连着烧七天。你只有依着我的去做，我方保你暂时没事”！说完田半仙就走了。众人见田半仙走了，再看董大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就都各自散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里按下众人散去不说，单表那柴汪塘那里。原来这柴汪塘不知哪年月来的一黄仙，肚子底下长有一撮白毛，被草仙封为压堂在此修行。黄仙在此立了堂口，堂口里，依照胡家样式，设有扫堂、监堂、护堂首席大报马等司职。董大打死那黄皮子不久，大报马来报：“堂主，大事不好”！那压堂化为人形问：“何事惊慌”？“堂主您的小夫人在堂外被一刁民打死了”！压堂惊闻，对大报马道：“速传护堂来”！不一会，护堂来到，跪拜道：“是弟子失职，乞堂主惩戒弟子”！压堂道：“你且起来说话！我那爱妾好歹也有二百年道行，怎会让一个村夫轻易得手”？护堂道：“堂主有所不知，当时孩儿们都在酣睡中，那小夫人实为护儿女而断命的"。压堂垂泪道：“这样说来，家妾有情有义，功德无量，不枉我抬举她一场。可怜我哪些黄儿怎生是好“？随吩咐传堂召集各路众仙来堂口商议后事。各路众仙得令后，不敢怠慢，方圆百里的，顿饭时辰既到，像是从时空隧道里来的。

压堂见众仙聚齐，就责问其中一小仙：“这方圆三十里范围归你管辖，我等虽不是人类，但从不曾伤及方里百姓，家妾与这厮无甚过节，为何就被无端取了性命，这厮是什么来头”？慌的小仙禀报道：“这泼赖名唤董大，就是一游手好闲之辈，没什么来头”。“既如此，为何迟迟不抓来问罪”？“堂主有所不知，这泼赖是个光棍，身上有股邪性，先头差遣去的一出道，虽然化做老汉蒙得了他，怎奈半道弟马田半仙出来替他求情，一时索命未果”。压堂道：“既是弟马求情，暂且就忍耐数日，权且让这泼赖多活几天，待家妾发丧后再与这厮理论不迟。但这几日，得差刀兵王去这厮家把守，休叫这厮跑了”！小仙领命而去，压堂就和众仙商讨封仙事宜。所谓封仙，如同现今官场选举，等待封仙的得化作人形与人言语，让人说他好话，叫讨封，形同当下的官员买通上下拉选票。

这里压堂封仙不提，再回表那董大。那董大回过神来，见众人散了，已知自己招了黄仙。但这董大，哪是个饶人的菩萨，争强好斗惯了，又仗着自己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早把田半仙交代的事丢在了脑后，翻出家中自制的土枪挣命地欲去柴汪塘那寻仇。他人没到河底，那边早有一跑堂弟子飞奔到堂口禀报：“那董大端着枪衅事来了”！护堂起身对压堂道：“堂主莫慌！这厮是找死，没去寻他，他到自送上门来，待我去降了他来见堂主”！压堂道：“冤家易解不易接，能留他性命则留”。

那

董大刺咧咧来到河边，见头午的鱼船已不在岸边，正荡在河心打鱼。董大站在岸边一手柱着土枪，一手达着凉棚端详，见是邻村熟人，就扯着脖子喊：“是石小鬼吗”？鱼船上应答：“是——什么事你”？“借你船用用”。那人停歇下来，坐在船上喊：“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见”！“我让你把船划过来——”！“你要做什么”？鱼船靠近时，董大说:“你把我摆到柴汪塘那，完了你就忙你的，耽误不了你多大会功夫”。石小鬼说：”你没看天快黑了吗，我在收网，你去别处寻船吧”。董大一百个不高兴：“求你这点事你穷讲什么二百五，你划是不划过来”？船上的石小鬼听了，暗暗谩骂：见过央求人家东西的，没见过央求人东西耍狠的。随没好声说：“不划怎样”？董大说：“你不划，我就把你船帮打个洞，让你沉到河里喂鱼”！董大说着就举枪苗着船，那石小鬼见了，连连说到：“董大别闹，我划过去就是了“。边说边把船划靠了岸，董大没等船靠稳，就跳上了船。石小鬼点上一根“丰收”烟卷说：”碰到你算我倒霉，说好了，我摆到那就回”。董大说：“中，但你收完网后，得来接我”。石小鬼问：“这天说说就上黑影了，你去那柴汪塘找魂啊？里面都是黄皮子，小心迷了你”。董大说：“不关你事”。船划到半途时，冷不丁石小鬼放个臭屁，熏的董大捂着鼻子要骂娘，还没骂出口，董大就迷迷糊糊的、晃晃悠悠瘫软在船上。原来这石小鬼是护堂所变，来捉董大时，护堂生怕再变生人叫他生疑，所以就变了常在河里打鱼的石小鬼。石小鬼见董大没了意识，就拿绳子来绑，怎料这董大火力旺盛，一会就恢复了意识，如若换作别人，怕是要昏睡几日。石小鬼将要弯腰捆绑时，董大豁然翻身坐起，问：“你想做什么"?石小鬼手中攥着绳子一时无言以对，索性现了原型，原来是条体态硕长周身棕褐色的黄鼠狼。董大摸到身边土枪，抡起枪托就打。那黄鼠狼也不惊慌，也不逃走，在鱼船上窜来窜去，依旧学着石小鬼人语：“你打我呀，来呀”！董大火冒三丈，见打不着它，就举枪扣着撞机瞄准，那黄鼠狼两条后爪立着，学人一般站在船头：“我若躲闪是你孙子，看你能打中我不成”！董大偏不信邪，端枪就射，”砰“地一声枪响，惊地芦苇丛中的鸟扑搧着翅膀纷纷飞掉，枪声打破六塘河的寂静，在远处回响。再看那黄鼠狼，皮毫未损。董大连放数枪，一枪未中。就在他准备重新装入铁砂时，那黄鼠狼噌地扑上董大肩上，对着董大左眼下的棉絮狠狠一挠，顿时鲜血直窜。董大不猝防，一个倒栽葱，载入河里。那黄鼠狼学人形，翘着二郎腿端坐船头，闲看董大在水里乱扑腾。董大拿手扒拉船帮，黄鼠狼就上爪去挠。只到董大精力耗尽，水中漂来一团柞草，结结实实缠住了董大，董大手脚不能动惮，呛了几口水，就不省人事。

董大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大殿柱上，大殿里灯火通明，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如此穷工极丽，董大何曾见过，恍如隔世。殿内的金漆宝座上，端坐一白胡须老者，宝座左首雕着通天教主，右手刻有白莲教主，老者两边分坐着众仙。董大哪见过这等架势，两腿瑟瑟发抖。老者对董大喝道：“你知罪吗”？董大不敢答，只连连点头。“既然知罪，就得杀人偿命。监堂何在”？监堂应声道：“弟子在此”！老者道：“开了他的膛，摘了他的心，祭奠夫人亡灵”！董大闻言，早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劲地求饶：“好大爷饶命！我下回再也不敢了”！老者喝怒：“你这泼赖!换作别人方可饶恕，唯独你不行。田半仙好言相劝，你非但不听，反而恶上加恶，上门来衅事。饶你不死好让你再来寻仇不成？这世上留不得你“！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董大自知在劫难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大爷啊！我知道错了。你要我命，随时拿去，我了无牵挂。就让我死之前，给你家大娘披麻戴孝送她一程，劝当赎罪，到阴间我有个好托生”。这时，护堂起身对老者道：”堂主息怒！弟子见这董大真心悔过，不如就放他一条生路。就留他几日，待夫人发丧完了再作计较”。老者道：“留他一命容易，怕就怕放这泼赖回去，日后又现本性”。护堂低声附老者耳边言语几句，老者道：“这事你就看着处置吧”。

长话短说，那董大被护堂保得一命，就依自己所言，披麻戴孝为小夫人发了丧。发丧完毕，董大找一旮旯蹲着，不觉犯困，倒头便睡。一觉醒来，见自己躺在 河岸上，身上凉飕飕的。扭头一看，柴汪塘里的芦苇，来时还葱绿的，现在已经枯黄。董大也算不清在这仙堂里逗留数日是人间多天，回想起临行前护堂交代的事，随面向柴汪塘磕了几个响头才起身回家。正所谓：门前走过小蚂蚁，只为自己混吃喝；奉劝世人莫学坏，留个子孙多造福。

后

后来董大 做了大仙，哪家丢失东西，找他掐算，一算一个灵验，哪个得了怪病，找他看，一看一个准。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慕名而来。凡事求上门来的，董大都是有钱没钱先给人驱邪看病，也从不开口往人要香灰钱，随人赏，还把攒下的香火钱在庄子西南角立了个黄仙庙，好多年都香火不断。直到七几年，六塘河兴修水道，那柴汪塘被挖，仙堂不知迁落何处去了。从那时起，董大再没给人家看病，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去年八集逢集时，在一手机店里，碰到他在买手机。满头银发，只是那左眼角那当年留下的疤痕还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