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自述

夜眸

　　我是一只没有高贵血统、平淡无奇的土狗，刚出生不久便被主人抛弃，我试图找到家的方向，狗所具有的天生敏锐感使我轻而易举找到了家，然而再三被刻意丢弃后，我决定不再回去，虽然那里有爱我的妈妈，但我害怕主人对我的厌烦转移到妈妈身上而带来伤害，所以短暂的母子告别后，我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我在乡间小路上漫无目的的狂奔，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我把对人类的怨气全转化为我腿部的力量，我就是要让疲惫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迷失那个“家”的方向，这样即使以后想回去也无能为力不是吗？

长时间的奔波使我又饥又渴，最终我决定在路过的这个小镇暂做停顿。我警惕的注视着经过我身旁的所有人，做好随时准备决斗的动作。也许人类不是都很残忍，但至少目前我没办法给予他们信任。这时，一位身材壮实又高大的妇女朝我这边走了过来，身上的挎包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而前后摆动，不知为何，我竟不受控制的朝这个陌生人摇尾来讨好，然而当她走近我时仅仅只是笑笑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跺脚恐吓我亦或是做出其他伤害我的动作，于是我不甘心的跟着她拐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期间她也回头看过我几眼，既没有对我进行驱逐也没有对我表示欢迎，然而我却鬼使神差的觉得这个人对我有很大意义。大概半小时后，她终于停在了一家店门前，熟练的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我很清楚不应该随她进门，于是我蹲在门口，看着她在里面忙碌:将各式各样的衣服展示出来，打扫卫生……在一片饥饿中我混混沌沌的睡去，再次醒来时是被饭香吸引，睁开眼面前就有好几个煮熟的土豆，而那个妇女也端着碗吃着和地上一样的“佳肴”，偶尔笑呵呵的看着我。我急切的用前爪将土豆全扒拉在我胸前，生怕被其他的流浪狗抢走，我隐约感觉到她对我的善意，这种善意让我慢慢放下对人类的戒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在期待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她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便来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和她打过招呼后，从她手里接过一条麻袋走向我。我知道他大概想干嘛，可本能的不想逃走，我选择相信她。男人将我套进麻袋后，我只感觉到一路颠簸，随后车停下，麻袋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鼓着眼睛盯着我看，接着男人拿出铁链套在我脖子上，我明白了，男人要收养我，因为那个遗弃我的主人也是用这种方式将我母亲拴在大门前的。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过这种生活，也不知道该不该挣脱，在我还没想清这件事时疲惫再次向我袭来。

　　等我精力充沛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撒在我身上，就像在抚慰前主人带给我的伤害。大门锁着，旁边有一个水盆，我站起身将水喝了一大半后，看到男人骑着摩托车带着几包菜回来了，半个小时后那个妇女也出现在金黄色的小道上，身旁牵着之前的小男孩，后面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不断的在后面扮鬼脸。她们来到我身边，妇女用手轻轻的理顺了我的毛发，随后叫男人来解开了铁链，换上了一根轻巧的布绳，说什么铁链太重会压垮我。两个小家伙在旁边说我可爱，还说我是他们的“弟弟”。我好像又回到了有妈妈的日子，一种安全感使我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而且那个小女孩最疼我了，偷偷给过我好多次肉，白天还有一只肥猫和我剑拔弩张，显然，那只猫也是他们家的，自认为我抢夺了他在这个家的地位，行吧，这样的日子挺有趣。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我就从一只小狗变成一只老狗，而那个小女孩也和女主人一样的高了，至于小男孩嘛，暂时是家里最矮的。在这个家，他们都对我很好，把我当做家中的一份子，什么都给我吃，而我也见证了这个家的成长:夫妻矛盾、婆媳冲突、姐弟吵闹……但无论怎样，他们每个人都爱着彼此。本以为我的老年生活会在这个家的幸福趣味中结束，直到一年多前我嗅到的危险信号。

那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女主人照常给我送饭菜，我看得出来她的脸色不太好，而且身体内也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开始我还不确定原因，大概一个月左右我便明白:那是疾病所引起的身体内物质产生的化学变化，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开始没日没夜的狂吠，只要主人回家，我便冲他们大叫，而以前，我只会在意识到有陌生人靠近时才会如此。起初主人意识到了我的反常，前前后后检查整栋房屋，在没任何发现后便不再在意，甚至偶尔被我惹烦后男主人还会训斥我，也会拿鞭子轻轻抽我，但每次都被及时赶到的老奶奶和小女孩制止，我越发的感觉到这个家有大事，不仅仅只是女主人，还有其他危险的气息。我企图用狂吠唤醒他们的危机意识，可主人却对我置之不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知道女主人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可我却无能为力，对于这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家庭，我对他们的爱使我只能在夜晚到来时对着暗黑的夜空流泪，我恨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庭承受未来我也无法预测的危险。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男主人提着大包行李扶着女主人出了门，家中老奶奶在门口送行，暗淡的眼神透露出满满的担忧，而小男孩在上学，小女孩在更远的地方读书，因为每年只有寒暑假我才能看见她。大概过了两三个月，主人们回来了，而女主人的身体在我看来并没好转，她再也没有给我送过饭。几个月后，小女孩回来了，我很清楚的看见这一家的团聚有多么温馨，每天都有笑声传到我耳旁，然而我高兴不起来，一种不详之感越来越严重。而在小女孩离家后，男主人又带着女主人走了，小男孩和我则被交给年迈的老奶奶照顾。老人每天端着饭碗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用餐，下午便在家门口的小路上背着皱纹横生的双手望着早上男孩上学的方向，浑浊的眼光只会在看见孙子扛着书包出现时才会大放光彩，颤颤巍巍地小跑过去接过孙子手中的包，然后一起享受祖孙俩儿的晚饭时光。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多久，我也终于意识到另一种不详的信号是什么了，我清晰的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这气息，正是来自也同样视我为家人的老人。几天后，我便看见很多人进进出出，我被别人强制性的关进了小黑笼，因为我看见陌生人便露出凶狠的牙齿狂吠，所以也没人给我送饭，当然此刻我也感觉不到饥饿。几个小时后，我闻到了男主人和小男孩的气息，随后是男人和孩子的哭声，而第二天，我同样也闻到了女孩的气息，接着是哭声。第三天一大早，我被鞭炮声吵醒，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后山方向前行，我看见男主人和家中孩子头上都戴着白布，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老奶奶。同样几天后，女孩和男主人将小男孩的行李连同小男孩都送走，然后他们也走了，曾经的家门紧闭，但每天会有人给我送饭。

我每天都在祈祷:请不要对这个善良的家庭太过残忍。半个月左右，男人带女主人回来了，但我感觉的到女主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隔几天便有陌生人登门，或许是他们的亲戚朋友吧。我懒得再吠叫，我老了，更重要的是我没有了曾经的激情。两个多月后，小女孩儿回来了，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我默默地守在门前，没有任何心情。不久，我又看到了同样的场面:一大群人进进出出，两个小主人和男人的哭泣，接着又是一大早便向后山前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男人的头上并没有白布，自此，我再也没见过曾经救我的女主人。

　　我依然每天吃着主人给我准备的饭菜，这个家如今只有三人，而那只大肥猫也在这两次的混乱中不知所踪，家中仅存的老奶奶和女主人的气息慢慢消失，而小男孩也和她姐一样，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我和男主人相互陪伴，平时的家中冷冷清清，很少会有曾经的欢歌笑语让人满足。我也想过:曾经在我命悬一线时是女主人救了我，如今她不再了，我也老了，吃着粮食却不再能保证照看这个家的安全，不如也随她去吧，然而每次看见男主人呆呆的抱着女主人的照片时，我又决定留下，用生命的最后时光替女主人守护他们。我经常听到女孩和男孩偷偷的哭泣，他们都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所以每次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给我送饭时我都会尽全力逗他们开心，特别是小女孩，偶尔还会找我聊天，我能看出来她强忍着的泪水，这让我很是自责，我明明就嗅出了疾病的味道，却没办法让他们察觉，我是那么的没用。我一直用“替女主人照看他们的信念活着”，晚上和他们散步，三个人一只狗，场面倒也和谐，只是没有了那种暖意。直到有一天，女孩悲伤的对我说:狗朋友，我们可能要被迫搬家了，暂时只能将你寄养在别人家，等我们这边弄好立刻接你回来……后面女孩说的话我根本没听，我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沉重。

几天后，女孩和男孩先后提着行李被男人送去了学校，家中又只有我和他了，我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女主人的离去使我也想追随，报恩的心让我坚持拖着年迈的躯体陪伴着这家人，然而如果把我寄送别人家，虽然只是暂时，可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何时结束，与其有可能在别人家了结，不如就在这个有女主人气息的家中吧。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又陪伴了男主人几天便开始不吃不喝，男主人焦急的给我买药看病，一瞬间使我又不想“抛弃”他们，可每想到他们即将搬家而我不能伴随左右时，我又重新坚持自己的选择，我相信没有我小主人们和男主人也会好好的，毕竟我看见过他们的悲伤，也见证了他们的坚强。女主人和老奶奶都是在宁静的早晨离开的，而我也是。我很庆幸在生命弥留之际男主人一直守在我身边，而我也是故意选择小主人们没回来时离开，因为我怕舍不得。好吧，我爱的你们，请多保重，我要去找老奶奶和恩人了，我要骄傲的告诉她们:男主人越来越有责任心的在照顾小宝贝们，姐姐也在努力协助父亲管理好这个家，弟弟很听话，成绩蹭蹭蹭往上爬……

后记:小女孩是我，那只小狗是我初中时妈妈说她在路边看见的，当时小狗一直跟着她，后来发现小狗特别聪明而且帮她看店，就让爸爸带回了家。这期间，我们视小狗如家人，小狗之后的异常举动也让我们很惊讶，我和爸爸妈妈奶奶以及弟弟经常谈论为什么它突然如此焦躁，而且爸爸说他偶尔会看见小狗在夜晚哭泣流泪，当然，我和妈妈果断的没相信他。今年暑假，我回家告诉小狗我们要搬家可能得暂时将他托付别人，后来开学不久，爸爸就说小狗不吃不喝然后也“离开”了。现在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从妈妈把小狗带回家再到它有异常举动以及最后的离去，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听说狗确实能嗅出疾病的气息，所以写下此篇文章，表达我对小狗多年来陪伴的感激，也算给它一个交代，可惜的是却发现找不到哪怕一张曾经给它拍过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