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城门几丈高——南京寇林原创童年系列小说《年年江上哭青春》第18篇

寇林

<h1>由于毛爷爷曾经授衔国民党少校军衔的反革命污点,所以,这笔历史旧账自然偿还到了毛二代的毛二叔身上。古有替父从军,今有父债子还。也不冤枉。</h1><h1>身不由己的毛二叔沉重地背着家庭出身“地富反坏右”后代黑锅,入不了团入不了党,一个本可大展宏图的年轻人,干脆就自暴自弃了。</h1> <h1>当他无可奈何,因家庭成分被下放到金坛县的时候,我们还是个懵懵懂懂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潵尿和泥巴盖房子。</h1> <h1>其实,毛二叔是极不愿意被下放到农村的。因为家庭出身是四类分子的“黑二代”,所以,在运动开始的时候,毛二叔一直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就怕被扣上一个“破坏运动”的帽子。</h1> <h1>但是,再积极也没得吊用,动员他下放接受劳动改造的居委会大妈们,以“猴子不上山,多敲几遍锣”的执着精神,天天上门动员,用心良苦。</h1><h1>毛二叔知道,如果不是父亲传奇的医德名声袒护,他早被强制执行送到农村了。在终于明白“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硬道理后,毛二叔毅然离开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夜奔梁山,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h1> <h1>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毛二叔把我从睡梦中打醒,拖到他的房间。毛二叔指着一书柜的书对我说,小兔崽子,这柜封资修都便宜你了。读不好书,我宰了你。<br></h1> <h1>一个人走,总比一家人走好。毛爸总为这个“下放指标”不公平落在老二头上,觉得对不起他。</h1><h1>但几次去当涂县看过他后,就心安理得了。毛爸对我们说:“二叔生活得很好,天天可以抓爬鱼吃。”</h1> <h1>据说,这种当地叫“爬鱼”的,其实就是野生王八(甲鱼),它们生活在水潭里面,朝九晚五春夏秋冬。</h1><h1>毛二叔在挖水沟的时候,一铲子有时就挖出一只甲鱼。不会干农活的他乐坏了,天天挖水沟找甲鱼吃,滋补得肥头大耳,阳气冲天。<br></h1> <h1>后来,当涂县老乡也知道王八是好东西了,争着挖,不为吃,拿去卖。栖息地就这么大,毛二叔哪里能争过他们呢,于是毛二叔就开始饿肚子了。但是那时,“下放户”返城前黎明的军号,已经吹响。</h1> <h1>毛二叔在回城无望的情况下,率领5万“下放户”大军,愤怒地登上北上列车,造成京沪铁路瘫痪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毛二叔在农村酸甜苦辣的生存状态,真是生不如死。<br></h1> <h1>10年后,“下放户”毛二叔终于筋疲力尽返城了。伤痕累累的他,不是一个人回南京的。</h1><h1>可能因为王八吃多阳气重的原因吧,他从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带回了一个“泼妇刁民”毛二婶。</h1><h1>夫妻俩拖着儿子毛头,没有固定工作,提篮小卖做点生意,不厌其烦地和前来驱赶的管理者“躲猫猫”,乐此不彼。但却为没有住的地方,伤透了脑筋。</h1> <h1>毛爷爷分家的时候,毛二叔是分到房子的,但是,在他被扫地出南京城的时候,他的房子就被居委会大妈联袂房管所的一个领导,以三文不值二文的低价格过户,房子一下子变成别人的名字了,从此也就和毛二叔没有了任何关系。</h1> <h1>毛二叔一家现在虽然回了城,可却连落脚之处也没有。他难以接受,但这是运动,也是命,由不得他。<br>毛爷爷哭了,长这么大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毛爷爷哭过,所以也跟着哭,哭声一片。<br>毛爷爷说,他对不起老二。毛爸爸也说,如果是一个人回来,还可以临时过渡和毛弟倒倒脚,可是现在回来的是一大家子,家里地方就住不下了。</h1> <h1>咬咬牙狠狠心,毛爷爷低价卖掉一幅祖传的字画,把250元钱交到毛二叔的手里说:“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老二,你自己找块空地盖间房子吧。<br>从小的时候,我们就喜欢潵尿和泥巴盖房子,现在真的要盖真的房子了,能不激动吗?我告诉毛弟说,你家已经对不起二叔了,所以这次盖房子,我们一定要“给力”。</h1> <h1>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当年的南京城除了几条主要街道外,几乎所有的小街小巷都成为了违建工地,凡有空地的地方,都有“下放户”在搭建临时居住的“简易棚”。</h1> <h1>这是一道独特的风景,遍布南京市各个角落。当时混乱的市容与拥挤的交通,触目惊心地印在我的心理,并且一直刻骨铭心到现在。</h1> <h1>老城南的生存状况,本来就很比较拥挤,附近又没有空地。没有空地,就意味着毛二叔没有地方盖房子。</h1><h1>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急毛二叔所急,想毛二叔所想,积极无怨无悔奔赴南京城各个有空地的地方,找地方盖房子。就像现在触目惊心高房价下,浩浩荡荡的看房大军一样,我们夜以继日疲于奔命,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当时没有现在有钱。</h1> <h1>毛弟和黑皮从城北传来情报说,城北有一块空地。毛爷爷实地考察后,不同意。毛爷爷说,城北太远,照应不到,还是想办法在老城南找块空地吧。</h1> <h1>我和幺妹从东长干巷鬼头鬼脑走过,也没有发现一块可供容身之地。怀着几乎快绝望的心情,从西长干巷准备走回家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地发现,在城墙下的两个“简易棚”之间,还有一块闲着的空地。太意外了,我们的心情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h1> <h1>幺妹立即摆出“占山为王”的女霸王气概,再以“地痞无赖”的流氓做法,一屁股就坐在空地中间。然后,他四巴拉擦躺下,嘴巴里面朗朗吟道:“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h1><h1>“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阑。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我不仅要附和着她,还要赶紧撅着屁股用粉笔在地上画线圈地,就像现在野蛮红线征地的规划局一样,认真细致且蛮不讲理。</h1> <h1>画完红线,为确保万无一失,急疯的我,干脆掏出鸡巴,沿着红线尿一圈。再次宣布我方对土地主权和势力范围后,才放心。<br>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高高的城墙朝我笑。痛痛快快尿完,我也觉得自己有点难为情了,抖抖鸡巴对幺妹说:“臭不要脸的,你刚才偷看老子鸡巴了!”<br>幺妹理都没理我,她大字型躺在地上,阳光幸福地照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睛改编着老南京童谣歌咏道“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割你鸡巴换糖敲。”</h1> <h1>地皮占了,红线画了,但我还得守着,说不准给别人抢占就麻烦大了,说不定还有场架要干。</h1><h1>幺妹失火般地赶紧往家跑,通风报信。</h1> <h1>虽不是风水宝地,但却是一块可以盖房子的地方啊,尽管地方小了一点。大人们夸张地表扬着我们,我们兴奋得摇头晃脑,然后就跑去玩爬城墙了。</h1> <h1>事不宜迟,违章建筑的房子说盖就盖。黑皮爸爸老黑从木工队连偷带买,搞来了一点木材。</h1><h1>幺妹妈妈托人找关系,东拼西凑搞了一点水泥。万事俱备,只缺盖房子的砖头了。</h1> <h1>大家像热锅上的蚂蚁,渺小得在高大巍峨的城墙下面转来转去。</h1><h1></h1><h1>我看着城墙突然想起了“因地制宜”的故事,我和毛弟、黑皮和幺妹商量说:“拆我城墙,建二叔家园吧。把城墙上面的砖头拆下来,就地取材盖房子。”</h1><h1>毛爷爷一听,气得捶胸顿脚:“作孽啊作孽,老祖宗的东西动不得。”</h1> <h1>“怎么不能动,你不是把你爷爷的字画都卖啦。”毛弟不依不饶,将军毛爷爷。<br>黑皮说,没有砖头,不拆城砖,拿什么盖房子呢?</h1> <h1>幺妹激动起来,关键时候她总像女英雄一样挺身而出:“你们不急着拆,我先上城楼哭一阵儿吧。”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跑上了已经是支离破碎的南京古城墙。<br>坐在城墙上面,幺妹拿着一块手帕,就像孟姜女一样嚎啕大哭了。她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人人心里发慌。</h1> <h1>幺妹哭累了,眼泪还没有干,毛弟和黑皮接着哭。但是,他们俩是哭着骂着。<br>我没有哭,但是眼睛里面却含着眼泪,我狠狠地说:“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就崛起地球。给我一个理由,我马上拆掉南京古城墙。”</h1> <h1>当我们带着铁制工具,把城墙上面的砖头,热火朝天一块一块地给拆下来的时候,好玩得乐此不彼。建设一个新世界难,打碎一个旧世界却相当容易。<br>随后,我们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运输问题。城砖太大,拆还好,运输起来,就不是我们的力气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了。</h1> <h1>怎么办?四个人坐在城墙上面,苦思冥想。<br>“老鼠搬家,多叫一些人来搬吧。”毛弟有点黔驴技穷了。<br>劳民伤财,黑皮快狗急跳墙了:“干脆把砖头从城墙上面,直接扔下去得了。”<br>“砸着人怎么办。”幺妹担心地问。<br>看着他们黔驴技穷的样子,我的脑海里面立即浮现出电影里面的经典画面:革命老区浩浩荡荡的小推车,争先恐后支援前线。</h1> <h1>我对他们说:“我们得有运输工具帮忙,想办法做一辆弹子盘(轴承)车来拖城砖。”<br>没问题,黑皮说:“我爸老黑就能搞定。”<br>幺妹说:“我二姨夫在南京轴承厂,我去偷三个弹子盘(轴承)来。”</h1> <h1>一根50厘米左右棍子的两头各塞进一个轴承,再找两根木头,分别一根一端钉在靠近轴承的棍子上面,另一端合拢钉在一起就是一个三角形,另一个轴承固定在三角形的头部即合拢处,一下子就做成一个可以活动、控制的方向器了,在三角形架子上面再放一块板材,就是一辆上面不仅可以坐人,而且还可以控制方向的弹子盘(轴承)车了。只一个晚上的功夫,我们在木匠老黑的指导下,车子做得像模像样。</h1> <h1>有了车子,我们干起活来就省力多了。一般情况是幺妹带着砖头坐在车子上面,控制着方向,毛弟和黑皮轮流在后面推着幺妹的肩膀前进。尽管道路是崎岖不平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毕竟我们体力所能承受。</h1> <h1>我跟在他们车子的后面,屁颠屁颠地跑,我告诉幺妹说:“淮海战役为什么会胜利,就是因为革命老区有很多小推车天天往前线推,所以有人说,这小推车就是中国革命胜利的摇篮。”</h1> <h1>毛弟哭丧着脸说:“人家推小车,革命胜利了。可以我们推小车,把城墙给毁了。”<br>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啦,汗流浃背的黑皮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h1> <h1>“谁欠谁的呢?”可能是车子推得太快,可能是幺妹也没能控制住方向,人仰马翻四个人跌倒在了一起。<br>是天意,我望着蓝蓝天空下的城墙,得意地说:“就算是天打雷劈,我也绝不后悔。”</h1> <h1>毛二叔家的房子,比“深圳速度”还要夸张的速度,就“偷工减料”盖好了。<br>其实我们也没有拆掉多少城墙城砖,只是在墙基和大约一米高的墙腰处,用了城砖,其实地方的砖头,还是用了毛爷爷买来的红砖。</h1> <h1><font color="#ed2308">城门高、墙儿宽,城墙两边是故乡。城走国、墙走方,金陵城墙太沧桑。</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谨以上面文字“哭”给历尽600多年,饱受战争尤其是人为伤害的南京古城墙</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感恩阅读,欢迎爆料</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