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强越珍

天高云淡，秋意深重，残菊迎霜倔强开放，落叶泛黄，片片飘零，此情此景勾起我无尽的思念！又到一年九月初四，十四年前的今天，父亲化作一朵祥云飘飞到天的尽头，永远与我们作别。早想提笔写写父亲，笔记本里也曾留下一些残缺的片段文字，但终究在凌乱和懊恼中罢笔，叹恨自己苍白的文字不能表达出“父亲”这个词所蕴含的深意之一二！ 　　 尘封许久的记忆闸门徐徐打开，往事如潮，恰似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三岁没了娘的父亲，与爷爷相依为命。从小缺少母爱的父亲，识人眼色，自立自强，19岁就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公社、大队、生产队均担当过重任，带领乡亲们度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岁月，迎来一个又一个丰收年。村里的“包产到户”在父亲手上顺利完成。母亲24岁那年大病一场，那时缺医少药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为能解除母亲的病痛，28岁的父亲拿起了医书，捏起了银针，开始自学中医及针灸。背汤头，熟悉药性，抄写整理古方；为了找准穴位，他在自己身上反复试扎。一直叹佩父亲在没有老师，缺少资料的情况下，用心钻研复杂枯燥、深奥难懂的中医学的那份勇气和毅力！父亲救治过七里八乡的许多的乡亲，一角钱能看好的病，绝对不开三角钱的方子。他老人家一辈子活得正直刚骨，受人尊敬！ 七口之家，我老小。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二姐老四，比我大七岁。理所当然我成了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一个。不过我刚刚出生那会儿，差点被送人。原因有二:孩子太多了，日子不好过；刚满十四岁的、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大姐哄弟妹哄怕了，偷偷的把我许给了别人家……是我父亲执意把我留下，他说“家有三女，三座山，绝不能送人！” 　　对子女严苛的父亲脾气暴躁，他教训斥责哥哥姐姐的场景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然而他却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没有动过我一手指头。家里也只有我敢和父亲顶顶嘴，敢从父亲兜子里掏一两角钱，敢趴在父亲背上无理耍赖…… 曾记得，我刚记事儿，母亲出门几天。每当夕阳西下，我就开始扁嘴哭闹找妈妈，伤心抽泣，没完没了。父亲轻柔的哄逗着我，承诺着给我买饼干、买罐头。蜷缩在他温暖的臂弯里，耳边萦绕着父亲的哼唱着催眠曲，享受着他有节奏的轻抚柔拍，这摇篮一样的臂弯，让我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哭累的我，抽搭着在父亲的怀里进入梦乡。 后来我自己也有了儿子，也记不清多少次像父亲一样哄着他入睡，才切身体会到这种细心呵护需要付出多少的温情、耐心与苦累！ 不苟言笑的父亲，兴致好时，会教我唱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长……”父亲的音准特好，声音浑厚，愣是把此地话唱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父亲手把手教我“子鼠丑牛寅虎卯兔……”父亲教得细心认真，我也学得兴致极高，很快就能根据年龄推算属相，或者根据属相推算年龄差距了。 父亲初小文化，在当时已属难得的人才。父亲的意识里，学文化的人会有出息，于是他坚持培养他的子女读书。“只要你们想念，我就供到底。”这是父亲的承诺。在那个思想落后的年代，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能有一位有如此觉悟的父亲，我们是多么幸运！一直都为有一位英明、有远见的父亲而自豪和骄傲！ 　　曾记得，麦子飘香，到了收获的季节。十几岁的我，戴好妈妈缝制的拔麦子指套，拎上水壶，随父亲、哥姐去拔麦子！麦子已经干黄，麦芒四射。艳阳高照，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到处是辛劳忙碌的身影。不记得有丰收的喜悦，也不懂得欣赏这遍野的金黄，只清楚眼前的庄家是这一年的温饱，需要尽快收割回仓，但是一眼望不到地头的麦田着实让人犯愁！ 学着父兄的样子蹲下身来，调整好姿势，开始拔麦子。没挪动几步，也没放倒几苗麦子，小腿就开始酸困难忍，像是被人打了似的。戴着手套的手指也开始发麻发肿，动一动手指，咧咧嘴，生疼！站起来望一望，地头依然在遥不可及的那边，微风拂过，麦浪轻漾，沙沙作响。父亲不紧不慢，节奏匀称的倒腾着双臂，手里的麦子一大把一大把的被他拔起，整齐地放在麦铺上。这七口之家的艰难日子就是这样一粒一粒播种，一苗一苗锄刨，一穗一穗收拣，才让我们不至于饿肚皮的！ 父亲看我拔几下歇一歇的痛苦样子，轻声嘱咐我:“你先回去吧，太阳毒了，别中暑了！”，随后他继续不停不歇地往前挪移着，那弯曲的腰身，辛劳的背影默默地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倔强得书写着爱与责任…… 　　1996年，又到麦子飘香的季节。将要出嫁的我意识到该为家里多做点什么，默默承担起收割主力的重担。六十出头的父亲体力大不如前，面颊清瘦，身形单薄憔悴。父子俩一前一后，一路无语。麦子长势喜人，长长的麦穗耷拉着脑袋，微风过处，麦浪层层，一眼望不到地头。父亲依然是四垄麦子，动作却明显迟缓了许多，力不从心的样子，艰难地挪动着，花白的头发混在齐头的麦子里，分不出彼此。我呢，当然也是四垄麦子，只不过，一份责任充盈胸膛，刚强了许多，手上力道也足，动作明显麻利了许多。父亲，拔一会儿歇一歇。伴随着子女的成长成熟，他老人家旺盛精力逐渐被岁月偷走，不知不觉消磨殆尽，艰苦的日子留给他的只有日渐的苍老和憔悴！我对父亲说:“大（da），你多喝点水，别中暑了。歇歇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吧！”父亲没说啥，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默默的捆起了麦子…… 那块儿麦子是我咬牙坚持拔倒的，第一次有一种为这个家付出的骄傲和欣慰！ 　　雪花初访大地的日子，穿好红嫁衣的我携手爱人给二老鞠躬，向他们道别，心里酸涩交织，眼眶湿湿的，咬唇忍着，不让其滂沱。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二老的眼睛。他们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要嫁为人妇，成为另一个家庭的一员，那个已然长大，还算懂得体贴他们的，能不时带给他们许多惊喜和宽慰的女儿将要拥有自己的家，不再把父母这里当成唯一的家，唯一的寄托，我能体会到，父母的心情一定是酸酸涩涩、五味杂陈。 不记得父亲对我说了什么，只听说，婚车远去，刚强一辈子的父亲蹲在门口的石头旁抹起了眼泪…… 回门第二天，按习俗亲人要小送。父亲决定送我回婆家，说想看看我的生活的环境，他好放心！只是吃了一顿午饭，父亲就要返回。可恶的习俗，不允许女儿相送。站在窗口望着父亲远去的孤单背影，眼泪悄悄溢满眼眶，随后奔涌而出……此时的我第一次强烈的意识到，多了一重身份的女儿对您来说意味着不自主的生分，丢掉珍宝的失落！尽管我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从此，我的记忆中再也抹不去父亲伫立风中深情凝望的身影！ 每次得知我要回来，父亲都掐指数着日子，早早就伫立在村口，迎风张望。凌乱的白发和流泪的双眼，让他更显苍老；冷风裹挟的身形更显单薄憔悴…… 不知从多会儿起，我要出门，他不再叮嘱哥哥送我，而是急匆匆穿好衣服，默默拎起妈妈为我准备的包裹，一个人前面先走了。等我上了汽车，催促他天冷早点回去，他答应着，却不挪动步子。汽车呼号着出发了，从玻璃窗口回头看去，老父亲目送着你，久久伫立，不肯离去…… 　　2003年的秋天注定是伤感的，让人无助的秋天！亲爱的父亲，我们还没来得及带您去吃一次火锅，去看一场电影；还没来得及陪您逛逛城里的公园，在长条椅上聆听您再讲一回你们经历的艰苦岁月；我还没来得及带您去做一次哪怕是短途的旅行，您就像风雨中飘零的那片叶子一样离开了我们。您离开的时候，您最惦记的女儿不在您的旁侧…… 至今儿女们心中最大的痛和悔就是没能好好带您去正规大医院好好瞧瞧病！ 　　父亲去世后，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里，我翻到了一张月份牌纸，父亲的笔迹，上面清楚的记着我的生辰……（兄妹五个，只有我的生辰是最准确的） 多少回，梦中出现父亲的身影:面容安详，神色平静，花白的头发立体有型，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包裹着他清瘦的身躯，默不作声，精心侍弄他亲手栽下的那几颗枸杞树…… 也曾用最传统的方式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在十字路口为您焚烧纸钱，向您诉说儿孙的点滴收获与喜悦！虔诚的祈愿您天堂安好！祈愿您庇佑子孙安康幸福，佑福我们的母亲多陪伴我们一些岁月，替您看护着儿孙们吉祥顺意！ 又是一年秋色浓，嘱迎霜怒放的金菊，托泛黄飘零的落叶，捎去女儿的问候与思念！秋深了，照顾好自己，记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