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孤独——致退休后的母亲

阿姣

<h3>外婆生有母亲姊妹四个,母亲排行老二。</h3><div>据我三姨说,母亲年轻时身材高挑,面容</div><div>清秀。去外婆家提亲的人像串成的线,门坎都几度被踏破。但无论谁去,母亲都不为所动,只为等参军的父亲归来白首不相离。在那个媒妁婚配年代,母亲可称得上是独树一帜了。</div> <h3>90年代初南下打工热潮兴起,母亲作为村里唯一女性代表跟着父亲成了潮流中的“一流”。</h3><div>在广东挖掘到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桶金,我们家也成了村里的第一家万元户。记得当时的镇长还给我父母授予了一块扁“勤劳致富带头人”。</div><div>那是我们家最风光的两年,也是我和我哥最得瑟的童年时期,同龄人中我们穿的是最洋气的,用的是最高端的,连村里谁家有亲戚带的好吃的别人也会先拿过来给我们兄妹尝尝。那样的日子真是令人无比的怀念,仿佛觉得那时的天都是最蓝的,月都是最明的,那时的母亲也是最美的。</div> <h3>可风光的日子没过几年,我爸做生意就亏了。</h3><div>也试图挣扎过几回,但没能起死回生,反而亏的越多了。没办法,他们只能返回故乡这个根据地重新开始。记得后来我们家种过烤烟,办过鸡场,磨过豆腐,卖过水果……但因我爸还一直活在他那个“大老板”梦里,对这些小生意都是嗤之以鼻,所以印象中这些一直都是母亲作为主力在操持着。</div><div>记忆最深的是我们家磨豆腐卖。先泡好黄豆,如果豆子泡多了,多余的就做豆芽。磨好的豆子可做豆浆,豆腐,豆腐花,豆腐干,腐竹。如果还有没卖完的豆腐就腌着做成臭豆腐,可以说只要是黄豆能做成的食品,我家都做过卖过吃过,以至于我们家人到现在对豆子食材的菜都索然无味。</div><div><br></div><div>我们家卖豆腐的那两年,我在很多个起夜的夜晚,都看到昏黄灯光下母亲摇曳的身影,她不停地用手加着豆子,守着磨豆机一圈圈地转。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苦涩的泪水,和着逝去的岁月,伴着磨豆机的嗡嗡声,流走了母亲满头的青丝,流成了道道细密的小河。</div><div>我们就在母亲辛苦劳作下勉强维持的日子里一天一天长大成人。</div><div>当我远离母亲去外地求学时,母亲在灯光下为我收拾行李,她的手起起落落,点点滴滴的泪水连同那慈母心都叠进了那一件件衣服里。</div><div>也许从我和我哥出生的那天起,我们就把无尽的牵挂和愁苦带给了她,母亲的生命从此成为了一支被我们点燃的蜡烛,再没有停止过燃烧和流泪。</div><div><br></div><div>最近几年生活在母亲的操持下越来越好,母亲在</div><div>镇上开了家四层楼的小旅馆。但她从不请人,打扫,拆洗,装被全凭她一人。我有时回家也会帮下忙,但我每次还只是从四楼扫到一楼,那腰就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在想母亲每天要扫、拖、擦来回多少次四楼,她是怎么做的的?我经常对母亲说,现在我们都大了,她也没什么负担了,叫她别这么劳累了。</div><div>可她总是不听,说:“趁我还能动,能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添,再说让我每天不做事,这一天天的多难混啊”。我顺势说:“你不做事了,可以来帮我带孩子啊,肯定没你打扫四层楼那么累”。</div><div>母亲每次都是笑而不答。</div> <h3>今年八月,我如愿等来了母亲。母亲也如我们愿</h3><div>正式退休了,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我哥。</div><div>我教她玩微信,带她旅游,陪她追电视剧,带她</div><div>去跳广场舞……但从她眼睛里总是会看到一丝落寞,她永远是热闹场合的那个陌生人。</div><div>对母亲这种状态,我实在无法理解。直到有一日,我看了阿尔诺的《流放的国王》。</div><div>作者描写了自己父亲老去的过程,将患帕金森症的父亲比喻成了一位被流放的国王,原本熟悉的家庭环境对于父亲来说变得越来越陌生,他仿佛身处异乡。这位父亲一心想要回到自己记忆中的家,于是不知所措的四处到处乱窜。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慢慢“变傻”,仿佛感到生命从他身上渗出……</div><div><br></div><div>读到感人之处,我不禁黯然神伤。这么久以来,我没有真正理解母亲“无所事事”的心情,她来到一个完全她陌生的地方,没有乡音没有朋友,甚至外孙上学后她都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而我还一味地要她接受这种状态,说什么人老了都是这样过的。却从未从她的角度来看待过她的挣扎与无奈。</div><div>我走出房间看到母亲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抬头看看,一会低头用手触摸着手机。也许屏幕上演的什么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只是需要足够响的声音来冲淡自己的寂寞和孤独。</div><div>我坐下来,问:“有人给你发微信啊?”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只是你爸前两天说,他那里有个适合我的事儿可以做,问我想去不,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还会要我做事呢,再说我在你这里也挺好。”说完敷衍着笑了几声,借故要做饭就走开了。自从母亲来了我这,她变得越来越像个会犯错的孩子,对我,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厨房里她的动作很慢,时常停下来若有所思,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她拿起了盐瓶,思考自己竟有没有放盐,停顿几秒后,她放了一点点,再加上一点点……</div><div><br></div><div>这时候,我想起了母亲在老家做生意时,每次我回家总爱凑到厨房去跟她聊天,那时候,她总是嘴上对答如流,手上有条不紊。她永远井井有条,遇事不慌,谈笑间便将美味端上了餐桌。看着母亲的背影,我感到岁月流逝的巨大冲击力——母亲已经开始走入孤独的晚年。如果说衰老与孤独是她必须要面对的生命之溃败,那么我不该要求她强颜欢笑,不该要求她来围着我们转,更不该让她丢下她想做的事而来迎合我们。</div><div>也许并不是她真的感到孤独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孤独该何处安放?</div><div><br></div><div>吃饭时我故作轻松的说:“妈,你如果想去爸那看看就去吧,不是很辛苦的工作也可以当锻炼身体做做。”母亲显然被我“反常”表现感到一丝惶恐,转而兴奋地说:“我就是去看看,不一定做的,不是说好要帮你们带孩子的嘛。”“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会安排好的。你想什么时候来再来就是。”我说。</div><div>母亲急切地想第二天就走,吃完饭就要我帮她开始收拾行李。像当初母亲为我收拾行李一样,我把她要带的衣物一件件放进了箱子。母亲提了提箱子说:“看着没几样东西,还挺沉的。”</div><div>我笑笑说:“因为里面装满了我对你的牵挂和思念,还有……理解”母亲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那种往日的幸福感觉又涌上了心头。</div> <h3>送母亲过了安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h3><div>“妈妈,愿我的理解能安放你的孤独。”</div><div>我在心里默默地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