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孤独 永远的三毛

原野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

三毛说，如果流浪只是为了看天空飞翔的小鸟，看茫茫大草原，看山中的小溪，那就不必去流浪也罢。因为，流浪并不是你所想象中的浪漫。其实，《橄榄树》所倾诉的就是一种凄婉孤独的情怀，而三毛正是在这种凄婉孤独的情怀中告别了这个世界。

1991年1月4日凌晨，三毛打完她生命中最后一次电话，同时也是一次无人接听的电话，她怅然若失地放下话筒，口里还在喃喃自语：你在家吗？你不在家。你在不在家，人呢？你不在家了。好吧，我是三毛……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可三毛的心里却是一片黢黑。病中萧索的她欲诉无从，她多么想跟他聊上几句心里的话呀，可惜了电话的另一端无人接听。人生的凄楚莫过于此。这可是她生命最后的一个电话呀，哪怕有个肯说话的人也行。终于，她没有找到他。终于，她没有找到那个肯对她说话的人。她把最后的一次电话打给了他，还把最后的一封信也写给了他。然后，便毅然决然地奔向另一个世界。

尘之茫茫，世之凄凄。

幽居心里，茕茕孑立。

彼时的三毛48岁，距离荷西离世12年。12年前，荷西意外身故之后，三毛便陷入到半疯半巅的状态。就在为荷西守灵的那天夜里，三毛对荷西说：你不要害怕，你要一直往前走。前面有一条黑暗的隧道，过了隧道你就会看到一片白光，那是神灵接你来了。我现在有父母在，不能跟你走，你先去等我。当时，三毛说完这些，荷西的眼睛便流出了血。

那时起，三毛就开始精神恍惚长夜失眠，她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度过漫漫长夜。每每，她总是把脸面向着门来睡觉。她跟前来看望的人说：你们不要把门关死了，荷西的灵魂要回来呢。荷西出事的那当口，好友琼瑶始终陪在三毛的身旁劝慰，直到三毛答应琼瑶：绝不自杀。琼瑶知道三毛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她这才放心的离开。可谁知12年后，三毛还是去找她的荷西去了。以致她失信于好友琼瑶，成就了她唯一的一次食言。

三毛的离去，令世人震惊。经过警方周密的调查后宣布，三毛是以一条肉色的丝袜，绑挂在浴厕马桶上方的一个铁钩上，再将丝袜套在颈部。在她自尽的浴厕内设有马桶护手，也就是说，三毛哪怕是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扶手不至毙命。由此可见，心已去，人难留。

之后，人们追踪到三毛打出去的最后一次电话，电话另一端的主人是一位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他就是台湾家喻户晓的电视新闻主播眭澔平。这位曾被评为台湾三大电视新闻主播、台湾十大报告文学作家的小伙子，他还曾因为年轻而丰富的人生经历，被票选为"台湾人最羡慕的人生"。这个眭澔平和三毛相识于1990年，他们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便成为了忘年交。三毛说，他是最值得她信赖的好朋友。多年来，她在电视上看他的新闻直播，而他也十分喜爱三毛的作品，早已是三毛忠诚的粉丝。当时，他为了写《台湾风云人物聚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三毛作为代表性人物。因而，他对她进行过深度采访。尽管两人相差17岁，但扺掌而谈相处甚欢，很快就成为莫逆之友。

有人厮守一生，依然咫尺天涯；有人回眸一笑，却能铭刻于心。

自荷西葬身于大海之后，三毛一直生活在一种意念之中。她曾经为了寻找那份意念中的他，情不自禁地奔向《在那遥远的地方》。她说她在冥冥之中，仿佛悟到了前生。她仰慕他，倾力阅读他，默默地滋生出一股爱慕之情。当她无意中获知，那个遥远地方的他，和她同样以爱为信仰时，她一下子大喜过望，似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知音。

可是，当她义无反顾地投向她意念的怀抱时，现实却伤透了她的心。至此，她猛然清醒：有些人本就是生命中的过客，哪怕再美好，再想拥有，也终究强求不来。那个遥远地方的人，和她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她一厢情愿的靠近，还有那些所谓的惺惺相惜，只会累得彼此都无法安然。她终于明白：时光自然有它更迭的道理，岁月的沟壑是无法用生命填平的。生命的历程，人生的沧桑，从来就没有孰是孰非。只恨相遇太晚，只怪相识太慢。

阡陌红尘，踽踽独行。念念心苦，她只能孑然一身。

因而，她曾和眭澔平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作家，她就是一个小女人，只希望跟一个自己爱的人，生一大堆孩子好好过一生。就这样一个小女人的愿望，于万千女性来说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对于三毛来说，都成为了她一生无法实现的梦想。就在她离世的前两天，她还在和眭澔平自由自在的聊天。她告诉他，她新的一年有什么新的计划，她还告诉他有几个剧本要出来了，她还说有好几个国家在翻译她的文章。甚至连她写给贾平凹的那封信，还是他帮她寄出去的。然而，仅仅隔了一天，她便香消玉殒。

在三毛最后的电话留声中，她的音调就是一个小女孩子的清甜与纯净，还带着一丝怅然和娇嗔。眭澔平不在家，她再三求证后喃喃自语道：你不在家啊，我是三毛......后来，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曾说：抗命不可能，顺命太闲轻，遵命得认真，唯有乐于命，乐于命最是自由自在。最终，在生与死的博弈下，她放弃了自己"乐天知命"的信条。

当眭澔平终于听到三毛的电话留言时，一代英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刻的痛悔和自责，使得眭澔平的心至今无法开释。三毛自杀后，刚至而立之年的他，作为三毛最亲密的友人，不得不躲开一切媒体的追访，他远渡重洋去了异国他乡。旅途中，他意外地发现了三毛在自杀前两天送给他的书中夹着的信笺，那是三毛在离世前的最后一封信："小熊：我走了，这一回是真的。在敦煌"飞天"的时候，澔平，我要想你。如果不是自制心太强，小熊，你也知道，我那批375把钥匙会有起码100把交给谁。这次我带了白色的那只小熊去，为了亲它，我已经许久不肯擦上一点点口红，可是它还是被我亲得有点灰扑扑的。此刻的你，在火车上还是在汽车里呢？如果我不回来了，要记住，小熊，我曾经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松掉我的衣袖，在一个夜雨敲窗的晚上……好，同志，我要走了。欢迎你回台湾来。 爱人 三毛"

在这封信中，三毛提到的375把钥匙，源于他们平时的聊天。他形容三毛是一个旅馆，有375个房间，所以接待处有375个格子，共放着375把钥匙，和"爱人同志"也是他们聊天的语句。三毛对他说："我们很渴望交到一种朋友，就是你爱他，大家又志同道合。"如今青春不再的他，心力已然憔悴。只有那只小熊还在聆听他对三毛思念的诉说：热闹属于这个世界，我什么也不需要！

在浩渺的孤独里，她曾经渴望他的一声轻柔的问候，那时的眭澔平显然无法承载这样浓重的情愫和寄望。从得悉三毛自杀的噩耗，到聆听她打给自己的电话留言，再发现她写给他的绝笔信，所有的信息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强烈地震动着他的内心世界……眭澔平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那个潇洒飘逸的三毛，对他的精神依赖竟是如此厚重，蛰伏于她内心的无助竟是如此深沉。因为时间与命运的交错，他未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去倾听她绝望的痛楚，去感受她孤独的悲伤。他常常想，如果他幸运地接到了那个电话，或许能挽留她匆匆远行的脚步。这些年来，他一直因此而惶惑不安，一直在为此内疚懊恼。

或许是为了熨平岁月交错的痕迹，或许是为了接受时间的洗礼。17年后，眭澔平终于打破沉寂，选择在台湾收视率最高的访谈节目《康熙来了》露面，首度公开了他和三毛之间的秘密。然而，远在天国的三毛已无法得知，她珍爱的小熊因为她的离去，他人生已然无法逆转。就在她离世之后，他辞去了名利双收的电视主播，以最艰苦的方式开始了长达20年的环球之旅。他说他是为了履行与三毛的"生死之约"。因为，三毛生前和他聊天时曾经对他深情款款地说，她想去游历亚马逊河，她想去探访新几内亚食人族，她想去热带雨林去探险……于是，他用脚步去丈量了三毛未能走过的路，他用心灵去探访了三毛未能探究的险，他用青春去完成了三毛未曾达成的愿。他说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甘之如饴。他还说，自己就像是在接续她的脚步，完成她没有走完的旅途。从西班牙迦纳利三毛故宅，到三毛笔下的撒哈拉沙漠；从深潜百慕达海域，到被钉上土著部落十字架……他经历了从零下40度到摄氏40度冰火两重天的狱炼。眭澔平用20年的时间，行走了150多个国家，写下大量的旅行日志和怀念三毛的歌曲。

他因为懂她而觉悟，她因为知他而信任。他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坟，埋葬着一个未亡人。只因错过，抱憾一生。这些年一路走来，他一直在默默地对她说：你撇下了无助的我，我活成了孤独的你。他精心收藏她的遗物，他设法赎回了她在世时的生活空间，他创建了《三毛纪念馆》。在三毛离世20周年的时候，他以20年的探险寻觅，为天堂里的三毛寄出了他的回信：我相信在今天，我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你，惟愿你能得到些许慰藉。

他是她的红尘知己，他说高山流水吟诵着她和他的情谊。他说，他和她惺惺相惜，是她给了他放弃功名远走他乡的勇气。他和她的爱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至此，我们终于从眭澔平对三毛的评价中解读到，为什么三毛把生命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他：原来只因为他懂得她。因为这份懂得，她把最后的一份心愿寄望他。20年后，他在给她的回信中写道：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你说完呀，你怎么就像撒哈拉沙漠上的海市蜃楼一样，一会儿那么近，一会儿又那么遥不可及。他在信的最后写道：我将去你那里，你却不再归兮！

永恒的孤独，永远的三毛。茫茫人海，她是孤标傲世的才女，她的精神世界无人能及。她生活在自己的意念中，孤独在茫茫尘埃里。或许，她的精神底色原本就是孤寂，但，她的存在一定是绝无仅有的故事。

最后，让我们用灵魂聆听，聆听三毛灵魂的独白：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 从不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