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母亲的娘家,是位于湖北沙洋县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村子,那个湾子里有二十来户人家,都姓王,人们习惯称“王家湾子”。那个年代,农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外婆身体不好,家里孩子又多,一家人吃喝穿用,全靠着外公一人长年给人做活维持。</h3><h3><br>母亲小时候的经历,我了解的不多。因外公有强烈的重男轻女思想,母亲姊妹八个,只有大舅二舅小舅念过书,姨妈及其他几个幺姨要么没进过学堂,要么只许上个一两年,那时农家都为眼前的衣食发愁,根本无力供这么多孩子上学。</h3><h3><br></h3><h3>养活一大家人,仅凭外公一人之力是不够的,随着舅舅幺姨们一个个降生,长女老姨已经早早开始分担家里的农活,母亲那时只有七八岁,上午念半天书,下午放半天牛,回家还要照看弟弟妹妹们。母亲排行老三,虽然乖巧聪明,也只念到二年级,被迫辍学了。<br><br></h3><h3>母亲生于农家,自然也勤俭朴实,而且身体好。这一点尤其重要,缺衣少食的年月,穷人是生不起病的,母亲上面本还有一个姐姐的,因为发热误了时辰,等郎中来为时已晚,外婆身体也不好,干不了重活,生病了只能找些土方子或自制草药,那时的人生命力真的是很强大。</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b>(一)</b></font></h3> <h3>因子女众多,母亲早早被外公作主许了人家。嫁给我父亲那年,还未满十八岁,次年便生下了我。</h3><h3><br></h3><h3>父亲这边也不宽裕,兄妹六个,好在父亲是长子,爷爷很器重父亲,让他一直念书到高中,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这已经是不得了的事,因有文化底子,父亲干过会计,民兵连长,开拖拉机,还当过两年民办教师。由于父亲很少在家,母亲基本上所有农活全包了,还要带着年幼的我。<br></h3><h3><br></h3><h3>八十年代,农村包产到户后,我们家分到了十多亩地,虽然在离家很远的山洼子里,但母亲还是高兴坏了,觉得生活终于有了奔头。<br></h3> <h3>我两岁时,父母搬出了爷爷奶奶家(农村俗称“分家”)。为了一个用泥土垒的新家,母亲整整忙活了一年。搬新家的那天,家里只有堂屋一盏灯泡,还是找老姨借钱买的。</h3><h3><br></h3><h3>母亲的勤劳,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建房子欠下的债,每一笔母亲都让父亲给乡邻打了欠条。为了早日还清这些债务,母亲每天起早贪黑,除了伺候好那几亩薄田,还千方百计开了很多荒地。<br></h3><h3><br></h3><h3>山脚下,河堤边,有的只有簸箕大小,只要能种庄稼的,母亲都种上了芝麻,绿豆,花生……这些贫瘠的土地,都承载着母亲的希望。<br></h3><h3><br></h3><h3>后来有了弟弟,家里的负担更重了。<br></h3><h3><br></h3><h3>母亲每天天不亮就下地了,忙一早上回来再生火做饭,叫我们起床。弟弟小时非常顽皮,缠着母亲要抱抱,不依他就在地下打滚。记得有一次,我上学去了,三岁的弟弟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哭天喊地,一直哭到累了,就趴在墙角睡着了,中午母亲回来,见弟弟头磕的鲜血流了一地,母亲搂着弟弟,心疼的直掉眼泪。<br></h3><h3><br></h3><h3>母亲其实是爱我们的,只是她太累了,父亲年轻时一场意外导致腰椎受伤,所有弯腰的农活都做不了,那时也不像现在有各种机械代替,全凭母亲一个人,一双手。<br></h3><h3><br></h3><h3>有一天傍晚,天已快黑了,我写完作业,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弟弟说想妈妈了,于是两个小人儿,顺着引水渠,跌跌撞撞,旁边的稻谷都快没过我俩头。<br></h3><h3>“妈妈……”<br></h3><h3>母亲在田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发现是我们俩,先是一惊,连忙放下割谷的镰刀,顾不得劳累,心疼的搂着我俩,用汗水浸透的袖头擦拭着我们满是鼻涕灰尘的小脸。<br></h3><h3><br></h3><h3>晚上待我们睡后,守着一盏煤油灯,母亲又给我们缝补衣服,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就没有消停过,母亲心灵手巧,我们小时穿的毛衣,布鞋全是出自母亲之手。那是一双长年鲜红微肿的手,上面布满了一道道裂纹与老茧。<br></h3><h3><br></h3><h3>即便生活再苦再累,母亲也会把家里院子收拾的清清爽爽,家里的桌子,椅子,还有厨房灶台,都被擦的一尘不染,发着光。<br></h3><h3><br></h3><h3>每到年关,是我和弟弟最欢喜的时光,即便家中窘迫,母亲还是会变着法子做各种好吃的小食,比如年糕,芝麻糖,米子糖,麻叶等等,做好了,母亲还让我拿些分给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还有村头的一位孤寡老人,母亲也会捎去一份。<br></h3><h3><br></h3><h3>母亲还烧得一手好菜,亲友邻居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母亲总是义务帮忙,有求必应,她与人为善,从未与仼何人红过脸。</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二)</font></b></h3> <h3><b>但是,母亲也并不软弱。</b></h3><h3><br></h3><h3>我的大姨,是一个苦命的人。因为偏听了媒婆之言,她嫁的男人是个穷凶极恶之人,脾气极坏。</h3><h3><br></h3><h3>这个男人自己好吃懒做,大姨忙完活回家还得为他洗衣做饭,稍有不顺心,便对大姨拳打脚踢,最让人气愤的是大姨怀孕的日子也不得安生。<br></h3><h3><br></h3><h3>有一次大姨哭着回了娘家,外婆看着女儿身上一块块青紫色的伤疤直掉眼泪,外公和二舅气愤难当,狠狠教训了那个男人,并让他写了保证书。<br></h3><h3><br></h3><h3>然而,有些人本性难改,大姨回家后不到一月,再一次被打的口鼻出血,这件事被母亲知道后,大姨被接到了我们家。<br></h3><h3><br></h3><h3>面对一脸凶相,前来要人的(姨父),母亲不急不慌,头也不抬下,自顾自忙着切猪草。那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见母亲不为所动,忽然冲到母亲跟前,拳头握得咯喀响。<br></h3><h3><br></h3><h3>母亲毫不畏惧,她心一横,手中切菜的刀,狠狠拍了两下砧板:我的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那男人或许是心虚了,最后放了几句狠话灰溜溜走了。<br></h3><h3><br></h3><h3>再后来,大姨还是离婚了,去了外地,那男的不甘心,几次来问母亲要地址,均被母亲怼了回去。<br></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三)</font></b></h3> <h3>我10岁那年的暮春,外婆去世了,那时母亲正在地里忙活,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得知噩耗的母亲还是伤心的晕了过去。</h3><h3><br></h3><h3>待父亲随她收拾了赶往外婆家,堂屋里已是围满了人,老远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舅舅们,姨父们,都围在外婆床前,大姨小姨几次哭晕过去。<br></h3><h3><br></h3><h3>到了外婆房门前,母亲忽然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她扶着门框,挣扎着,咬着嘴唇,摇摇晃晃走到床前,“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嘴角抽动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br></h3><h3><br></h3><h3>外婆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她一直责怪自己上次回娘家看望外婆,娘俩本想好好唠唠嗑,结果外婆还在喃喃自语,母亲早已累的睡着了。母亲说每次在外婆那里睡的最踏实了,可是亲人已去,母亲懊悔再也无法好好尽孝。<br></h3><h3><br></h3><h3>有一天晚上,母亲做好晚饭,也不吃一口,默默望着我和弟弟,让我们赶紧吃完了上床睡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br></h3><h3><br></h3><h3>后半夜,父亲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回来了,原来母亲离了家,一个人来到外婆坟前,悲痛欲绝,哭声恸地,似乎要把这一生的委屈都哭出来。<br></h3><h3><br></h3><h3>娘在,孩子的心是安定的,娘走了,就如同花插在瓶子里,虽有色有香,却失了根。<br></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b>(四)</b></font></h3> <h3>高二那年,由于一场意外的眼疾,我与心爱的校园失之交臂。两年的时间里,父亲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母亲再一次撑起了这个家。</h3><h3><br></h3><h3>没念多少书的母亲,四处托亲朋打听治疗眼疾的专家或偏方,甚至恳求医生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儿子。<br></h3><h3><br></h3><h3>那时没有手机,为省长途话费,每次父亲与母亲电话不会超过五分钟。母亲那头说的最多的总是:让军华不要放弃,家里有我,不要担心。<br></h3><h3><br></h3><h3>一个柔弱女子,既要撑起一个家的重担,还要牵挂千里之外儿子的病情,忍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br></h3><h3><br></h3><h3>我没能继续学业,二十岁就早早踏入社会,打工,创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br></h3><h3><br></h3><h3>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竭尽家里一切,烧一大桌子菜。<br></h3><h3><br></h3><h3>有邻居过来问,来稀客啦?母亲眼里放着光:大儿回来了,比稀客还金贵!言语中满是欢喜与自豪。<br></h3><h3><br></h3><h3>在母亲眼里,无论孩子是否有出息,或贫穷或富贵,都是她眼中的宝。</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五)</font></b></h3> <h3>后来我在城里安了家,娶妻生子。接母亲过来住,母亲高兴的像个孩子,欣然前往。</h3><h3><br></h3><h3>我对母亲说:您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母亲没有说话,眼里似乎闪着泪光。<br></h3><h3><br></h3><h3>那年春天,媳妇陪着母亲回老家,母亲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儿,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路上逢人便搭话,乡亲们连夸这孩子长得秀气,母亲笑的合不扰嘴,这是母亲最难得的一段开心时光。<br></h3> <h3></h3> <h3></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六)</font></b></h3> <h3>父亲曾在他六十岁生日时,当着众亲友们的面,说道:金秀(我妈小名)跟着我,没有享过一天福,这辈子我欠她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让她再受苦了!母亲站在一旁,脸上飞出一片红霞,眼里却噙着泪。</h3><h3><br></h3><h3>勤劳节俭,质朴善良,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母亲虽没有什么文化,也说不出大道理,但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我,让我时刻提醒自己,要靠自己的双手,踏实工作,做一个诚实正真的人;母亲柔中带刚的性格也传给了我,无论过去的学校里,还是生活中,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已深入我的骨子里。<br></h3><h3><br></h3><h3>母亲,世间最美的存在;母爱,世上最圣洁,最无私的爱。从来只有瓜念籽,哪有籽念瓜,子女永远是父母最深的牵挂,惟愿天下父母都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这是所有儿女最大的心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