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初心

一苇

这几天，心绪颇不平静。可能是无所事事的坐着、车水马龙中开车走着、抑或是上课时走一回神、回家后做做家务，都会忽然想起这个孩子，都会心里一暖，都会默默的感动，都会有无尽的思绪，一下想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下想到孟子的“不忍之心”， 一下想到家校微信群的种种“变异”，一下想到现在社会对教育功利性的种种诟病，一下想到我曾经执着的教育观念，一下想到苏大学士历经俗世沉浮后仍然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一下想到曼德拉的微笑……总之，心绪无端的升腾、陷落，这种感觉还真是少有。不想了，还是坐下来，好好地梳理一下吧。

 

　　
壮壮是我的政治课代表，一个胖胖、憨憨的男孩子，两年了，每每课前，都会来办公室“接我”，也许是帮我拿拿教案书本，也许是帮我倒一杯水，也许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我，走去班级，一路聊几句，或者不聊，或者因为一些说着说不着的小事被我“收拾”一顿。印象最深的是，有时我已经到了教室，壮壮才姗姗来迟，这个时候的壮壮会有点滑稽，他会凑在我跟前，悄悄的说一句“能不能有点默契”，意思是我从东楼梯下去到教室，而他从西楼梯上去办公室找我，正好错过。每当这时，我都会莞尔，觉得这个孩子的可爱温暖。

进入初三以来，每上完一课内容，都要考默写小卷，提前下发考试内容，学生背了以后在课堂上默写，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全批全改，然后由课代表统计分数，公布下发。因为是默写小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考察的只是学生的记忆程度，因此要求比较高，90分以上方为过关。四个班，一般当天考完，当天晚上班级微信群里，课代表就会把成绩公布出去，各种改正或者补考的要求课代表也会一并通知到位，很省心。我只是做一个默默的旁观者，看着我的小助手忙乱着他们的工作。

一开始，我会顾念孩子的面子或者说这也是孩子的隐私，我也会顾念家长的心情，或者说，我也会有不忍之心，想着家长们在沉重繁杂的生活和工作中，本来已经疲惫不堪，打开微信，看到自家孩子在学校的学习状况如此糟糕 ，难免会心灰意冷，难免会愁肠百结，难免会回家迁怒于孩子，难免会因此有更年期家长与青春期孩子之间的家庭大战，因此，只晒满分和90分以上同学的小卷，所谓报喜不报忧是也。同时，想着家长找不到自家孩子的小卷，自然知道孩子考试不合格了，也自然会督促帮助孩子的。

后来，几次考试之后，可能我的功利心上来了，可能家长的不闻不问让我有点着急了，于是，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也不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了，直接干脆，就让课代表把分数全部公布出去，美其名曰让家长了解自己孩子的真实情况，这样做，还真的有了一点效果，考十几分的孩子家长坐不住了，会主动联系老师，看看想什么办法，能督促孩子。我曾经的不忍之心就这样在极少数家长的联系配合下一点点消磨殆尽。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壮壮也会做这个工作，可是，一到他们班，就有点走样，别的班会公布不合格同学名单，后面紧跟着分数，哪怕是5分也会赫然在目，可壮壮永远只是公布考的好的同学的名单和分数，不合格部分就成了“有多少位不合格，请同学和家长如何如何”的话了，或者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没办法的壮壮也只是公布不合格名单，分数一概不写。第二天，我会找到壮壮，正告他必须公布分数，壮壮总是委婉的替这些孩子求情，说那样不好吧，我还因此严厉地批评过他。所谓男子，既要有柔肠百结，也必须有决断之心。既要有亲和力，也必须有雷厉风行之执行力。不能老是留情面，给退路，否则大事难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孩子听着，只是不知道心里怎么想。我自己还感觉良好，觉得是在真诚的帮助孩子成长。

月考将近，课堂上我提问了一大批孩子，检查他们国庆假期的背诵情况，几乎每个班都有十几个孩子被检查住，课代表登记名单，也会公布在微信群，督促家长回家抽时间再考。本以为这是家校配合，共同帮助孩子提高成绩的好方法。可是，到了壮壮这里，又不一样了。课后，担心壮壮这个暖男又发“妇人之仁”，我特意给他强调，必须把名单晒出去，以引起学生和家长的重视。到了晚上，我默默的关注着我的小助手们，其他班都名单、要求清楚明白，唯独壮壮他们班，就又成了“有11位同学课堂检测不合格，请同学及家长如何如何”，一如既往的执着。

看了，我想了很多。如此压力之下，一个孩子，依然坚持自己认为对的做法，依然执着的体谅顾念他人，有一点震动，又好像，突然理解壮壮了，又好像，突然发现了一颗质朴和善温暖纯良的心灵，很感动。

第二天，课前，壮壮和诺一又来找我了。

这一次，我没有要他站在我身旁，更没有要他蹲在我身旁，与他谈天说地。

我郑重其事的请壮壮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说，做为一个有思想有责任的公民，老师想和你谈一谈。而诺一，被我安排坐在了我身后的椅子上，一起听听。

壮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懵懵的，壮壮坐下来了。

谈话中，我这个大人，对壮壮的赤子之心，仁爱之心，不忍之心，和善体谅之心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由衷的赞赏。现在人都说不忘初心，其实，我们很多人，走着走着，都把自己的赤子之心丢掉了。为了一些功利性的目的，我们很多人会不择手段，会罔顾他人的感受而直奔结果而去。很多大人，在功利社会的裹挟下，也会身不由己，也会自觉不自觉的成为功利主义的推手，于是，我们明明知道，每个孩子都有着独特的成长经历和个性体验，我们明明知道，教育需要有牵着蜗牛散步的耐心，我们明明知道，花儿开放需要时间，需要等待，我们明明知道，每个孩子身后都有一个千姿百态的家庭，很多家长也有着很多的焦虑、压力和无奈——我们明明都知道，可是，我们还是会用各种其实自己内心也不认同的方法，逼迫、惩罚，虽然也会尽可能的关爱、欣赏、鼓励，但还是会用晒名单这种自己也不认可的方式，给予孩子和家长无形的压力。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很多人也许会不择手段。从这个意义上说，老师和很多大人都不如你，这是我非常真诚的说给壮壮的。壮壮听了，其实是有意外的。

壮壮说了他的顾虑，其实就是担心同学爸爸妈妈看到后 ，难免说或者训斥，而孩子也许会辩解甚至顶撞，一来二去，也许家里就不好了。我问他 你的这种为他人着想，有底线吗？孩子说有的， 就是想通过他课下的督促，帮助同学们改正或完成，总之就是想给同学机会。几次给机会之后， 也许他会像老师说的那么做。听了这话，我放心了。

马上上课了，短短的谈话结束了。

壮壮谢了老师，诺一赞赏壮壮。

我们一起走向教室。

我是一个坚定的性善论者。始终对“人之初性本善”深信不疑，也始终愿意相信人性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也许是从小家庭习得的和善性格，好像也狠不起来。始终记得，孟子说的仁之四端。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相信，有此不忍之心，则万事可为，万事不难。

有一个画面，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忘怀，当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里，马修老师被迫离开被称为池塘之底的学校的时候，曾经被认为无恶不作、无可救药的孩子们从高高的围墙上飞下来一个又一个纸飞机，上面写满对马修老师的告别的话，纸飞机飘飘扬扬，飞旋而下，那一刻，是那么暖心，让看到这个画面，体会到孩子们不舍之心的我在深夜热泪盈眶。一直觉得，做一个真正的好老师，是需要一颗善良之心的。始终会想起，当马修老师初初来到学校，目睹了校长对犯错孩子简单粗暴、触目惊心的惩罚体罚之后，那一份震惊与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所以，在他的第一节课上，孩子们肆无忌惮的挑衅捣乱，面对突然闯进来询问情况的校长，本来很生气的马修几乎出自本能的保护了这几个孩子，对校长说一切都好。也许，就是这份真诚的想对孩子好、想保护孩子的良善之心最终赢得了孩子们的心。

想起小学还是初中时候学过的一篇文章，里面讲了他的女老师，作者是谁早就忘了，但里面的一句话，却直到今天，依然历历在目，依然萦绕在心。就是说老师每每生气想惩罚他们时，都会高高扬起教鞭，却又轻轻的落下。于是，透过孩子最狡猾的眼光，作者知道，老师是爱他们的。这么多年了，还是会记得这句话，孩子的眼睛其实是最狡猾的，谁对他好，或者谁是真心对他好，孩子其实是知道的。也因此，也不仅仅因此，也许出自本心，一直对孩子们很好，会设身处地替孩子着想，会不忍心，会和善，会把每一次孩子犯错看做最宝贵的师生之间沟通思想感情的教育机缘，会在批评或者和孩子谈话之后，才仿佛真正开始师生之间的真正交往。也因此，工作会顺风顺水，也因此，会有学生在多年后遇到以后，会说老师你那时候对我可好了，让曾经对他们好的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曾经对他们的好，也因此，会有现在的学生评价我“马马虎虎，却能细心的关注到每一个学生的情绪”。

现在很流行的一句话是，愿你出走半生，归来还是少年。就是说，我们跋山涉水穿越滚滚红尘，人生的长途中 ，我们艰难跋涉，我们饱经风霜，不管我们走了多远多久，曾经经历了什么，改变了的是我们的容颜，但那颗赤子之心却依然还在，依然活泼泼的跳动在我们的胸腔里，依然纯洁，依然热忱，依然活力无限。其实，还是那句话，不忘初心。其实，走了那么远，我们最终抵达的应该不是所谓的远方，而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最初出发的地方。回首来时路，苍苍横翠微。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化作生命中最温柔的回忆。任周遭再多变迁，初心不改，天真仍在。

在我看来，一直守住初心、宛若少年郎的还有已故的南非总统曼德拉。一直喜欢曼德拉，也读了他的自传。他经历过太多的苦痛与折磨，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乐观、幽默、平和、宽容、坚定的高贵品质。曼德拉用他的微笑征服了全世界。当有人担心，获得自由与权力的他会不会对曾经折磨羞辱他的人展开报复，曼德拉用一句话，让全世界安心。那就是，“当我走出囚室迈向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听到和读到这句话 ，都会让我肃然起敬。看过一个关于曼德拉的纪录片，所有的人，印象最深的都是曼德拉的微笑，曼德拉的平和，是他历经这个世界的黑暗沉沦之后依然葆有的那颗初心。

“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这是冰心说的话。这也是我喜欢的人生境界，我追求的教育人生。

壮壮给了我思考，反省，也给了我感动。这，可能就是真正的教学相长吧。

生命是一个长途，人生路漫漫，道阻且长的人生实苦实难，但我们都要足够相信，相信很多我们一开始就相信的东西。如此，我们才会不忘初心，踏步前行。

这样的思绪翻腾，这样的絮絮叨叨，很温暖，很好。

谢谢壮壮。谢谢壮壮这颗温暖的心。

一笑，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