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鲈鳗仁”周士人

王和坤

看到这样的一个题目，相信很多的读者都要好奇地问“鲈鳗”是什么？它和人有什么关系？为了更好地讲述下面的历史事件，笔者先给各位解释一下“鲈鳗”这个名词。“鲈鳗”也称“花鳗”，它是鳗目，鳗鱺亚目，鳗鱺科的一种洄游性鱼类，和普通鳗鱼不同的是它能分泌大量的黏液，以保持身体之湿润，故而十分油滑，它能在水中为所欲为，而其他动物却很少拿它有办法。故而洞头渔民把那些放荡不羁、油嘴滑舌之辈的“浪荡子”称为“鲈鳗”。

“鲈鳗”一词，在洞头的最早记载是在嘉庆年间（1813年之后），因九厅增生张云龙赴杭城乡试后中举，却意外落水身亡，后有书生题打油诗一首：“九厅无风水，举人落下水，童生无半个，鲈鳗出百几”。至此“鲈鳗”一词在洞头盛行，至今已200多年。解释完名词，接下来我们就来说今天的主题吧。大家可能会问这周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为何称呼他为“鲈鳗仁”？既然他只是一个浪荡之人，为何今天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对他念念不忘呢？如有兴趣，听我慢慢道来。

据洞头村《汝南郡周氏宗谱》记载，“鲈鳗仁”名士人（仁）（1894-1942），谱名庆仁，号鸣岐[1]。周士人之祖周卯善公，约于清乾隆年间由福建泉州晋江之深沪地方来迁洞头渔岙。卯善公生子三，长承相公（居渔岙）、次承栋公（居半屏）、三承兴公（居渔岙）。周士人属二房承栋公派下第四房德远公支派，德远公之后三代单传，周士人为第二代定居渔岙。在他六岁之时，正值壮年的父亲意外去世，从此他沦为了社会的浪荡之人。据洞头村叶一文老先生口述他印象中的周士人 “穿着邋遢，胡子拉茬，头戴黑礼帽，身穿黑长衫、脚拖一双破布鞋”，平时以演“田头戏[2]”为生，有钱的时候偶尔也去烟馆抽上一口，是个纯粹的浪荡子，所以他就自嘲式地给自己取了个外号"鲈鳗仁"，但让你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浪荡之人，却是个才子。

有一次，“鲈鳗仁”在大瞿山顶采薪，采薪就是我们现代人说的砍柴，这是件是很辛苦工作。清朝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洞头的山上基本上是光秃秃的，只有远在海中的大瞿、南策等岛屿会有柴火，于是从清末起洞头本岛或温州地区的很多家族都不畏艰辛涉水而去，甚至直接在当地定居并结婚生子。当时的半屏山、东、南、北策和大、中、小瞿经常有海盗出没抢劫、掳人甚至杀人越货，闹得民众人心惶惶。"鲈鳗人"胆子很大，他敢一个人划一条舢板去大瞿。一次他在山顶采薪，干累了，就坐在石头上休息，当时天气晴朗、晴空万里，把洞头百岛星星点点的岛屿、礁石尽收眼底，于是他诗兴大发，一口气用洞头百岛的岛屿名字和形态特征作下了《洞头列岛岛名诗》[3]。

当时的洞头村有一个浪荡子，平时有钱时就抽大烟，没钱了呢，就想办法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结果呢，就把坏心眼放到了海里的那些渔网上。民国二十年代，有铁炉头人在虎头屿、南北麂、南北策等地扦网张鱼，那网在海里简直是铺天盖地。于是他就是偷偷地割取人家的这些网尾来卖，时间一长，那些渔民都知道自家的网是被谁割走的，就告到了玉环县，县里就准备派人下来调查。这个人在大烟馆听说此事之后吓个半死，于是偷偷找"鲈鳗仁"商量对策。于是"鲈鳗仁"当场吟诗一首[4]，让他拿着这诗去应付调查的人员。结果经县里商议后，认为情有可原，认定此人无罪。1924年4月29日玉环县根据铁炉头人在虎头屿、南北麂等自治区，扦网张鱼妨碍正常海路交通的事件发出公署布告[5]，告示明令：“自示之后永不准人民设筐张网，致碍交通。如敢故违或经告发，定予提究不贷……”此是后话。

1933年9月9日洞头突发台风，玉环坎门的一艘渔船在文岙搁浅，船上共有二十一个人，其中二十人遇难，村里人见船上无人，哄抢船上的魟鱼，后被幸存者告发，而后带头者被抓，民众被释放。此事也被“鲈鳗人”写成《魟鱼诗》，以警醒世人莫贪心。

据《日军侵略温州大事记》及《洞头县志》记载：1937年8、9月间，日军军舰控制了瓯江口外的洞头列岛海域，在洞头列岛一带驻泊各种类型的舰艇。日本人的舰艇停泊在哪里呢？他们鬼着呢，把舰艇都停泊在三盘港的三个屿或洞头的渔岙。这样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都能应变自如[1]。他们对附近的一些村庄进行炮轰，然后进村扫荡，还制造“桅礁”，阻断进出温州港交通，把进出的渔、商船统统扣留，如果三盘区有派人拿赎金来换则放船、放人，否则一律枪杀或者砍杀。这是一个把脑袋别裤头的差事，很少有人愿意去做。前面我们讲到“鲈鳗仁”是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他不知道在哪里学了点日语，每次都是自告奋勇拿着钱去赎人，回来之后受害家人也会拿一些感谢费给他，从此他的名声大振，只要是船被日军扣押，人们就会找到“鲈鳗仁”前去做游说和交赎的工作。

1942年4月17日，日军把洞头洋面的一百多艘船只全部扣留，用绳索串联，船只一直从洞头渔岙（现放生台外）一直排到了半屏山小北岙一带（也有说松柏园）这次日军狮子大开口要大量的赎金，并声称如果时限一到看不到赎金那就杀人沉船，受害家人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在东岙的“乌军”大队长陈荣博联系了当时日本中尉的“妻子”阿柳，想请阿柳出面帮忙解救，正在商量之际，“鲈鳗仁”出现了，他主动请缨要去日本人处做游说和交赎，这天正好是“鲈鳗仁”的四十八岁生日，本来在这一天他是不该出面的，但眼看着自己的同胞的生命危在旦夕，如果自己不去，那这些船和人都将被拉去“填海”。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位于渔岙的日军交涉赎人一事，并请日本中尉前村英幸等人到北岙吃酒席，前村英幸见阿柳和平时来往比较密切的陈荣博都出面了，也就答应了，但他要求将“鲈鳗仁”留在他们的舰艇上作为“代表人”，“鲈鳗仁”同意了。就这样大部分的日军都跟随着阿柳和陈荣博来到了北岙，酒酣之时，陈荣博暗中安排自己的亲信冒着大雨来到了渔岙，将那百艘商船的绳索砍断，偷偷溜走。次日清晨，日军见牵回来的船和人都不见了，大发雷霆，在严厉拷问“鲈鳗仁”无果后，又抓了11个渔民准备“杀鸡儆猴”。下午未时（13-15点），日军用白布罩眼，令“鲈鳗仁”等一行12人跪在船缘，然后用刺刀反手砍杀，然后将尸身踢入海中…… 就这样“鲈鳗人”被日军给杀害了，最后连尸身都没找回来。1945年6月陈荣博在日军再次实施屠杀计划，营救失败后，将日军中尉前村英幸和跛脚翻译老孙给杀了，头颅用白糖腌制在小桶里提到玉环政府要求收编，这也算是为“鲈鳗仁”和那些无辜的洞头乡民报了血海深仇。

75年后的今天，“鲈鳗仁”成为了洞头的一个传奇人物。虽然当年的他只是一个邋遢的草根艺人，但在渔岙，他的绰号比他的名字更响亮。人们怀念他的才华、佩服他的义胆，也对他最后因救人而惨遭杀害表示悲痛，由此也更痛恨日本法西斯当年在洞头做下的种种罪恶。

敬爱的“鲈鳗仁”，洞头人民不会忘记您。

注：文后附“鲈鳗仁”打油诗5首，玉环县公告1则。

口述：叶一文（洞头村宫口人，85岁）

林黎明（北岙人，烈士林环岛先生之女）

参考资料：《洞头文史资料》第一辑 林老童《日寇投降前夕我亲历的几件事》

收集整理：王和坤

2017年10月8日

民国时期黑礼帽加黑长衫的影像，图片来自网络。

附件1

洞头列岛岛名诗

温州对面洞头山，百岛山屿有名声。

先讲朝凤两条龙，何故无出君王身。

有出铜盘紫头凤，连出双凤无正宫。

大小民府无官做，冬瓜虽大不伸藤

大鞍对面是南龙，有鞍没马跑不成。

有出蚊屿不叮人，北麂被贼来霸占。

关帝土地无显灵，铜钟无锤敲不响。

壳菜无肉空留名，牛皮张鼓打不响。

车箕缺耳不成行，大小瓜鱼无上市。

四季交接无情人，东屏也出一石佛。

石佛拜海不显灵，也出平顶一校场。

校场平大不练兵，有出大坑无流水。

坑下有水满屏屏，西坑有个石烛台。

此烛点火不发光，有出小瞿无人占。

千年中瞿步南行，巴廊无肉煮不熟。

白鹭无翅飞不行，判官庙中翻下海。

柴梳无篦难梳成，有鼻无牛难牵行。

四屿五屿叠一屿，五屿香花进朝廷。

连出三策无巡案，将军骑马步难行。

百线无空难穿绳，泽国江山生在海。

双排将相分两爿，四将盘花战一将。

五将盘花一条龙，有箕缺耳难提起。

也出东边斧头星，此斧出战不伤人。

里面有出一竹屿，水竹张弓做不成。

竹屿内有加篓屿，加篓不是办菜行。

万船过此提不成，加篓屿内仙叠岩。

神仙迭岩看明明，炮门好进一石狮。

圆屿对海正面排，铁桶江山出在海。

籤筒笔架随水来，抢来抢去各半屏。

若问此诗啥人作，洞头渔岙鲈鳗人。

附件2

无题

头尖尾大，有底无盖，离水尺外。

南策山尖，斧头屿外，全是网场。

风面潮水，两不对头，冲入网场。

事故无奈，手举利斧，斩断筐竹。

逃出网场外，平安回老家。

附件3

 

玉环县公署布告第四十八号

为布告严禁事案准

玉环县议会公函内开略谓准本会议员耿賛张冲范震介绍公民陈夏爕等陈请三盘虎头星之南北麂之北为自治区域第六区各岙出洋捕鱼或外地商船航舶往来唯一之航道前被铁炉头人在该处扦网张渔关碍航路损害渔船当经涉讼是案虽蒙贵署令飭三盘警所传集劝导和平解决但该处张网妨碍交通关系前途生命甚巨若不再请示禁诚恐渔利之徒复萌故智危险英名兹经大会议决合再函请查照前案迅赐出示严禁以垂永远而杜觎等由通署准此查是案当经本署派委钟濬协同三盘警察分所长尚晟復情形相同合亟之中心点为各船只出入之咽喉既经该分所会绅劝导和平解决自应准如所请布告示禁以垂久远自示之后永不准人民设筐张网致碍交通如敢故违或经告发定予提究不贷其各凛遵特此布告

中华民国拾叁年肆月二十九日

知事程荫穀

 

附件4

 

魟鱼诗

 

一九三三年九月九日即农历癸酉年七月二十日作台风

七月二十做歹天，狂风暴雨临时起。

千年古树连根起，百岁老人无看见。

坎门有只大渔船，避风抛锚文岙村。

全船失落无依靠，一人无死即祸根

船上共有二一人，一人生病不肯走。

廿人同意一条心，放下舢板逃生去。

离开大船没几橹，一个大浪满船肚。

众人一慌踏一边，小船船底翻朝天。

劝君遇险仔细想，想要逃生反丧命。

下午潮退风也减，大船搁浅反平安。

众人都在山上望，看看船上无人动。

有人爬上船内看，仓内全是咸鲂鱼。

有人贪心先动手，搬回家中笑眯眯。

一传十来十传百，文岙头人来阻劝。

客船今日遇大灾，趁难打劫不应该。

大家搬鱼正欢喜，无人听伊来阻止。

阿奢香来无法子，自己也搬多少鱼。

再论仓中那病汉，这人无死即返生。

回到玉环去报信，知县面前做奸证。

官差来到文岙村，搬多搬少总有份。

多数民众是好人，带头几个坐牢房。

 

附件5

 

上大人诗

常劝夫君要知理，大劝言语你要知。

人讲世间赚钱苦，祖宗无钱咱读书。

一年四季四方去，几时回家过新年。

化作露儿在水下，三思两想真凄惨。

千言万语寄不尽，妾身只想夫一身。

十分自然止人气，士子败名无改移。

你在外方交朋友，小心做事要防伊。

生儿夫妻凤凰鸟，八字排开无改移。

九字在家亲夫主，仔细有子风水时。

家中无人来照顾，做人想想啥便宜。

人无六亲全无靠，可怜孤雁休古边。

知力夫君听妻劝，立牌父母应在时。

也劝夫君成人带，二十五字劝君知。

附件6

 

上大人诗

常吃乌烟真好味，大瘾来时无药医。

人人虽讲乌烟好，恐怕后来穿破衣。

一支烟筒来提起，见到红灯笑眯眯。

化在路中开烟馆，三三五五闹唧唧。

千里路途来到此，七求八拜被人欺。

十几年前乌烟好，事到如今悔时迟。

尔今有钱床中躲，小人无钱壁外游。

生来一生天注定，八字排来有差疑。

九龙山下开烟馆，仔细想想无本钱。

家中妻子全无顾，作卖田园害儿女。

人到中年又变想，可吃乌烟贪便宜。

只想一心要改正，礼吞烟泡省铜钱。

也是廿五上大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