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黄金时代》以前,许多人并不十分熟悉萧红的小说,却还是热衷于她的八卦,并试图在电影里捕捉女作家的所谓轶闻或者干脆说是绯闻吧。</h3><h3><br /></h3><h3>长达三个小时的电影,非常"许鞍华",向来佩服这位女导演讲故事的能力,平淡如《天水围的日与夜》,她有本事点石成金,传奇如《黄金时代》,她亦照样四两拨千金。在民族的大苦大难和个人的生离死别面前,没有自怜自艾的哭哭啼啼,也没有豪情万丈的大声咆哮,许导演轻吟浅诉,心平气和地便把女作家的一生如水墨画般铺展开来。</h3> <h3>电影采用了比较先锋的实验性手法,这是许鞍华导演在表现民国历史题材人物传记的智慧之处,所有的故事情节呈现都是通过萧红自述,或是萧红的朋友们的旁白来完成的。对一些众说纷芸又模棱两可的桥段,进行了看似纪实,实则模糊的处理。只有表达,没有抨击;只有叙述,没有评价。我想,这是对早逝的萧红最好的致敬和爱护了。</h3><h3><br /></h3><h3>关于萧红是位天才作家的文学地位,好像是毋庸置疑的,她被称为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业内多数认为其才华胜过张爱玲,鲁迅先生评价其为"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女作家"。</h3> <h3>如萧军所说,萧红的小说非常散文化,她的文字辽阔、壮烈,又充满情趣,仿佛都是信手拈来,又精准得无比贴切。在她的笔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严丝密缝,春夏秋冬兀自轮回,生老病死自然而然。</h3><h3><br /></h3><h3>北方的冬天是这样的:"严冬一封锁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h3><h3><br /></h3><h3>北方的春天是这样的:"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h3> <h3>萧红下笔,好像每一个字都在张着嘴巴在呼吸,透着对自由的渴望,就像她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一样。坊间议论,萧红的悲剧源于对男人的依附,从二十岁逃婚以来,她忙着从一个男人身边跑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又好像总是所托非人。电影并不单纯从女性角度出发,而是冷静、客观地呈现了萧红的几段情。</h3> <h3>萧红一生最绕不开的男人是萧军。彼时的她还是张乃莹,受困于旅馆,负债累累,怀着她先逃婚后投靠,后又抛弃了她的未婚夫的孩子,随时都可能被卖进妓院,多么复杂的背景,多么难堪的局面,萧军还是爱上了她,干柴烈火,电光火石,成就当时文坛的"两萧佳话"。应该说,没有萧军就没有萧红,只是三郞终究"是天空的一场雨",淋湿得了萧红,也淋湿得了别人。</h3> <h3>萧红最终嫁给端木蕻良,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婚礼。有趣的是,她是怀着萧军的孩子披上了端木的嫁衣,好像每一次她在生活和精神都最苦难的时候,总有一个男人挺身而出,成为"接盘侠"。作家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有一个地方安静地写作。可惜,生不逢时,战乱纷飞,容不下一个小女子的家,也容不下一张女作家的书桌。</h3> <h3>萧红与端木辗转来到香港,城池沦陷,疾病缠身,生命已经奄奄一息,骆宾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在人们四处逃难着急忙慌离开香港时,他留了下来,陪伴了她最后的四十四天,与端木一起在香港永远送走了萧红。</h3> <h3>萧红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奔波,离开过贫穷,离开过疾病,也没有离开过男人。电影的基调是平和的,这也许正是萧红本来的意图。每一段爱,从一开始起终究是好的。萧军看到了萧红的才华,解救她于孤苦无依的困顿之中,并成为其文学路上的伴路人,纵其多情、狭隘、暴烈,但终究是爱过萧红的,甚至从电影里老年萧军的表达中,他终其一生都是爱着萧红的;</h3> <h3>还有端木,骆宾基的《萧红小传》里将其描写得颇为不堪,然而正是他陪伴萧红完成了最重要的小说《呼兰河传》,也是他坚持照顾直至斯人去矣。端木被外界形容得十分懦弱,因其曾在萧红生前两次置她于战乱中独自逃难,而在萧红死后他坚持每年祭奠她的亡灵,从不对外界的评论作出任何辩解,此举亦不可谓无大丈夫之风。</h3><h3><br /></h3><h3>萧红一次次地追求爱与自由,不曾瞻前顾后,不怕粉身碎骨,不自囚于俗世的框架,但也坦然地面对现实苦难,正如她在《呼兰河传》里写道"春夏秋冬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了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拖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h3> <h3>电影的成功之处在于,始终带着适宜的体温在推移时光,悲怆之处,心酸而不绝望,温暖之处,愉悦而不张扬。其中萧红与鲁迅先生的互动便极有分寸。</h3><h3><br /></h3><h3>鲁迅先生对萧红在文学领域取得的成就绝对功不可没。他为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作序,称赞道"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鲜艳。"于萧红而言,他是谆谆教导的老师,也是温和可亲的长辈。电影里,鲁迅望着萧红的眼神,让人联想到萧红的祖父,正是这个老人让童年的萧红懂得"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恶以外,还有爱和温暖"。萧红在油尽灯枯之时,回忆起了与鲁迅先生相处的时光,她转着圈问:我穿得好看吗?一副娇俏烂漫的女儿家模样。而鲁迅先生则笑答:裙子的颜色不大配。那神情分明是一个宠爱儿辈的长者。</h3> <h3>萧红留给世人最大的迷惑大约还有她和萧军的孩子。萧红的第一个孩子送了人,骨肉分离,虽然残忍,也算合情合理,在她的第一篇小说《弃儿》里对这个孩子有过几笔描写。而她与萧军的孩子,生下三天后就死了,据说并没有人看见过孩子的尸体,关于这个孩子的生死去向,众说纷芸,版本不一。对此,电影采用了官方的说法,但也给予了适度的空间。"孩子昨天夜里抽风死了",听说孩子的死,白朗的表现比萧红来得更为紧张和不安,而萧红则黑着眼圈,青着脸说"我要出院"。作为一个母亲,她的疼痛也许是更为无言的,是不为旁人所知的,毕竟《生死场》里,王婆讲述的那个如幽灵般的关于"麦粒与孩子"的故事只在她的小说里存在。</h3> <h3>萧红一生动荡、困苦,如她所说"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过",这样的人生何来"黄金时代",这很让人困惑。但她在日本期间,亲笔写给萧军的信中明明白白地说"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我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没有经济上的一点压迫,这真是我的黄金时代"。作家所求,不过就是一份自由罢了,物质的和精神的"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黄金时代"。</h3> <h3>萧红弥留之际,曾无奈地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是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其实,不是这样的,千秋万名的还是她的文字,无论是被定义为抗战小说的的《生死场》,还是一度被认为是逆流而上的《呼兰河传》。感谢《黄金时代》,优秀的导演、编剧和演员,刻画了一众民国时期的作家群像,还原了萧红在文学上的地位,"她像一朵不死的花朵,深藏在历史深处",于严寒中盛开,也在严寒中凋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