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心里伤疤

宋飞龙

<p>山城重庆的秋雨,就是多……</p><p><br></p><p>夜深,趴在被窝里听雨。淅淅沥沥,一颗雨珠弹到石板,“啪啪”,溅起一片寂静。摇曳的灯光,倏然昏黄,把我在地板上涂成斑驳陆离的形状,一会宛若单枪瘦马的英雄,很高很大;倏然又细又长的弱不禁风直至被踩在脚下。起身,张望许久,却望不断一线天涯路;卧下,沏一杯龙井,茶叶被沸水冲得起起浮浮,更多的是无奈,逐流,抗争。</p> <p class="ql-block">内蒙古太仆寺旗(也叫宝昌县),即是我之故乡。自康熙元年起,成为清王朝皇家供养战马之地,故得名蒙古语“太仆寺旗”,翻译大致意思为“皇家养战马的地方”。亦是历代草原民族直通北京的咽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28, 128, 128);">故乡名字叫的如是响。但地处草原,却现大片石头和黄土;看似蓝天白云,却干旱挤不出一滴油。概因穷山恶水,自然养出了许多所谓的刁民,与内蒙古其他地区相比,宝昌人也便以“心眼多”和“爱闲话”的名声昭著着这一片土地。太仆寺旗人,谐音,“太不是人”,也最好的诠释了这一地区优秀的基因。当然,穷还是主旋律。</b></p> <p class="ql-block">我的生命也属奇葩,有了四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后,我却如漏网之鱼,母亲又怀孕了我!那年的初春,寒风凛冽,开始执行计划生育。拉粮,拉牛,没收土地,甚至扒房,半夜抓人强行流产,力度之严厉从未见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难不倒天生聪明勇敢的父亲,他把我母亲半夜用马车送到草原深处的大姨家,一番神操作,目的是营造我出生于计划生育之前的假相!乡政府干部用狐疑的眼光审视了我很久,也许是父亲用宰猪刀恫吓住了村干部而封了口……最后终于不了而了之!于是我便用了一张比我大了四岁的身份证和户籍行于江湖。</p> <h3>我之童年也像漂在清汤里的油花一样的穷酸而快乐,却是都市孩子绝不曾有的经历。<br></h3><h3><br></h3><h3>所谓教室,即是一间漏着窟窿的泥巴房(据说过去是公社生产队的牛圈);所谓老师,即是一边耕地一边教书的民办秀才。当听卢德清先生讲课时,偷偷地从从泥土房的破窟窿望去,可敝见远处油菜田里的黄牛和麻雀。</h3><h3><br></h3><h3>猪笼草夏天开着卑微的白花,缠在门槛上疯长,一直爬到了屋檐上。</h3> <h3>学校在山那边的一个村,从家到学校是七公里,从学校到家也是七公里,我用俩条腿丈量了整整三年。当太阳升至两杆子高了,我才在娘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斜挎着书包走向学校。尔后趁人不注意,把书包埋在路边的草堆里,一个人漫山遍野疯跑,捡着一窝窝鸟蛋,从草丛里揪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小野兔,惊得鹧鸪从芦苇中惊慌飞起,衣服上到处粘满了绿草汁和昆虫。</h3><div><br></div><h3> 当暮归的羊群咩咩响起时,娘呼叫我的乳名的声音“二小……二小”在暮色中低一声高一声回荡,我突然想起该回家给娘继续撒谎了!</h3> <h3>我的荒唐和顽皮也常常惹得娘一顿皮鞭和棍棒。许是其他孩子也不尽努力,许是大自然给了我力量,贪玩的我的成绩出奇的好,直至一篇期末《自然》写景的作文被小朱老师点了满分,把哥哥和四姐甩在年级后面,让娘很是另眼相待,她姑且相信了大自然给了我灵感。我的童年,也在这山沟沟像野猪草卑微且快乐地疯长。</h3><h3> &nbsp;</h3><h5> <b>功夫全在课堂之外,看似玩耍,实是启蒙;看似风牛马不相及,却是溪河脉脉暗通。功利教育只能生产工匠,启蒙融通方能培养大师。</b><br></h5> <h3>爹,是一个重情豪气之人,也是脾气暴躁倔强的男人。冥冥早有天定,他的脾气也造就了他的寿命,与驯服大红马有关。</h3><h3><br></h3><h3> 那年中秋节,月圆如旧。本是举家团圆时,我和几姐妹却披一身白孝,懵懵懂懂跪在棺材下。娘先是有一阵子“呼天抢地”绝望的哭喊,尔后便默默拾起了家庭重担。</h3><h3><br></h3><h3>爹去后,家如贫洗,旧债缠身,亲友冷目,常遭欺凌,六子嗷嗷待哺,娘又是妇道人家,真可谓“天高地迥,呼号靡及”。是年,我八岁。</h3> <h3>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续四年的罕见荒旱就出现了。在那灾难的岁月,救我命的就是玉米大叔,尽管反胃,但还是一忍就是四年。早饭玉米窝窝,中午玉米糊糊,晚上用茶壶煮玉米,偶有一点土豆南瓜,肉更是奢望。娘看着我每吃每哭的样子,干脆一狠心,除夕夜出去讨饭去了。</h3><h3><br></h3><h3> 我们姐弟6人白天倦在家一遍遍打望着窗外,夜晚听姐姐们讲“狼外婆故事”,吓的大气也不敢出。每隔三五天,娘的战利品便通过一辆顺路的牛车给我们捎回来。有馒头、包子、油条、麻花之类年饭,袋子装得满满的,一坨一坨冰冻的嘎嘎做响。</h3><h3><br></h3><h3> </h3><h3>我们怕羞,一直熬到太阳落山了,瞅着再没有乡亲来串门,来不及插上门拴,便争先恐后的疯抢起来。姐弟们就这样吃着百家饭疯长。<br></h3> <h5><b>娘常唠叨:“讨饭不丢人,偷人抢人骗人才不是正道”。我那时耻于同学的嘲笑,还是羞于娘的做法。至今悟来,对比当下父母教育孩子的浮躁和功利,穷且不走偏锋的品质,远比继承钱财更令我受益一生。</b></h5><h3><br></h3><h3> 娘的倔强和自强,也无可争议地注入在我的血液中。</h3> <h3>“穷人孩子早当家”俨然已是铁律。大姐无奈中断了初中保持第一的学业,18岁那年还被迫招了上门女婿。九三年时,她忍疼卖掉了家中仅有的两只牛犊,换了三百铜板缝在裤脚里。凄凄惨惨和四姐一起,在乡亲们的狐疑的眼神里决绝地走向外蒙古的边境东乌旗,一头扎进破烂堆。起早贪黑,闻了十年的腐骨的臭味后终成村里第一个百万户。</h3><h3><br></h3><h3>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几个姐姐纷纷效仿均出走外地,摆脱了繁重的农活,做起了小摊小贩,虽不成大富大贵,小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h3> <h3>我虽为家里幺儿,懂事的也早。听大人私下说挖煤挣钱,初三的暑假,便背着娘亲偷偷的跑到锡盟南煤矿区,接待我的是一个邻村水泉沟的乡亲(朱德清)媳妇,半只残疾胳膊插在一只空空的袖套里,她热情地招待了我,一边狐疑地打量着我仅有70多斤的瘦骨嶙峋,然后让他男人领着我参观了地下矿井。</h3><div><br></div><h3>黑漆漆的矿井,若一条痛苦的乌蛇扎入地下,而后又奋力匍匐爬行,沉重的深不见底。矿井上黑牛篼(运煤小电车因外观乌黑,所得俗称)上下穿梭不停;矿井下的煤人背着煤筐,扶着隧壁,互相吆喝着,不时发出沉重的喘息,若蚁族搬迁,颇为悲壮。我看着他们的壮举,再看看自己单薄的身体,自然除了感叹,只有放弃。</h3> <h3>随后和伙伴连续转战求职,单位大多以我年幼而拒绝。终于白旗有一家河北承包建筑工地收留了我,每日七元工钱。水泥粘在汗津津皮肤上,于烈日的炙烤下,便裂开了细缝……夜晚像死狗一样倦在三十多人的工铺上,耳朵听那些热血男青年饥渴地谈论着女人的话题……眼睛恁是却睁不起来!</h3><h3><br></h3><h3> 那时的钱可真是值,一个月的工地收入足已够一年的学杂费,偶有剩余,还给家里添置一袋磷酸二氨化肥。看着娘高兴的眼神,我心里别提多英雄了。</h3> <p class="ql-block">初中毕业前夕,情窦萌开,本约定和一当地女孩私奔,计划泄露,却被她的班主任一记耳光响亮地抽醒了我!“屁大的娃,还懂得发情找对象……”。我心里一怒,于是便一头扎进书堆中,后来也算博取了一点功名,考取了一所211大学,成为镇上第一个上重点大学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学时代,我的胆子更霍亮一点,顶着系里一些老师骂我的“不务正业”的罪名,夏天从“浙江义乌商品城”贩回书包,瞄准新生“炫耀心理”,书包加印上大学名称,硬拉上宿舍好哥们老三入伙,怕同学们看见耻笑,晚上便像幽灵一样潜入各校推销,当然女生宿舍自然不敢进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利润是丰厚的,但教训也是深刻的。怕校纠察队发现,眼睁睁瞅着老三的自行车被纠察队推走也不敢冲过去。冬天假期的严寒限制了我的行动,于是从便。我的“卖对联”的吆喝声淹没在串村挨户的风雪中;发起联合四所大学的家教市场行动,曾创办内蒙古大学第一个收费商业家政—四校连盟爱心家教社;也感恩并获得了学校的为数不多的助学贷款。</p><p class="ql-block"><br></p><h5><b>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愿意突围,人生必有缝隙。穷,绝不是命运沦陷后的借口!宁让青春岁月有波澜,以防我余生多悲欢!</b></h5><p class="ql-block"><br></p> <h3>“一路坎坷一路歌,苦笑砥砺行做车”。尽管艰难,也算勉强读完了大学。我们家的努力,渐渐变成周边村邻的称赞。娘也像祥林嫂一样,借做针线活之际一遍遍和邻居唠叨着我们成长的故事。</h3><h3><br></h3><h3> 大学毕业后的第十二个夜晚,和娘坐在火炕上聊天。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的沉浸于“脱得光溜溜的身子像一条泥鳅穿进娘的被窝里”的童年回忆中,蓦然抬头发现,沧桑,还是欣慰?过早地犁满了娘的额头。而我那时,终究还不曾读懂娘的心。</h3> <h3>2003年春天,彼时,举国非典疫情泛滥。</h3><h3><br></h3><h3>娘突然病倒了,而我正于远方忙工作,也无手机,家事自然音讯茫茫。后来听大姐说,娘其实早在半月前就病了,一直瞒着我们去私人诊所输液。当我们知悉后并迅速接她转院时,娘已被确定为癌症晚期。当医生私下告诉我们准备后事时,我们姊妹6人还背着娘凑了钱一次次央求医生做最好的手术。</h3><h3><br></h3><h3>又是一个中秋节的下午,和爹去的时辰不期吻合,细雨迷蒙。娘,在姐姐们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终于走了。就长眠于她留恋了一生的土房下和火炕上。而我心急如焚,正在骑摩托带着给娘买的“杜冷丁”的返回山路上。听说她临终前还问我买药何时归来。至始至终,由于我们的保密隐瞒,她无知她的病因,自然也无生死之恐惧,也好!</h3><h3><b style="font-size: 15px;"><br></b></h3><h3><b style="font-size: 15px;">亲子间最无情的结局就是:她活着,你没亲近她;她死了,你却不断的忏悔!</b><br></h3><h3><b style="font-size: 15px;"><br></b></h3><h3><b style="font-size: 15px;">母亲卑微如青苔,庄严如晨曦,柔如江南的水声,坚如千年的寒玉,举目时,她是皓皓明月,垂首时,她是莽莽黄土。这就是母亲!</b><br></h3>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娘没有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但她把德行和小人物刻画的如此淋漓尽致。娘是一个修身教育家:教会我们堂堂正正的做人和养性。娘更是一部佛者修行史:“忍辱负重,以己渡人,传播着善与爱。</b></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的一生也是中国万千劳动妇女的人生的写照:有过青春,但无风光;有过梦想,但无实现。她再平凡不过,她用坎坷的人生给了我的波澜壮阔的前半生。</p> <h5><span style="font-size:18px;">感谢娘,赋予我倔强不认输的性格; 感谢生活,给了我多难却锤炼的折磨。</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8px;">祭奠是永生的课题,而对她最好的祭奠恐怕就是奋斗,向着南风的方向</span><b>。</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