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橘树下忆母亲

阿铭

　秋风渐起，天井墙脚边那块家庭“植物园″的桔树，枝头挂满黄澄澄的果实，微风摇曳，果儿便似铃铛般摇头晃脑，相互低吟，述说着自已才懂的悄悄话。

其实，这是棵枸橘树，也称枳，果实酷似桔子，但不能食用，只供观赏。最近查资料，才得知叫枸橘，树叉枝条带有刺，一直误认是桔树，被蒙骗那么多年，用错了感情，只怪书读的少，知识匮乏。

另一棵枇杷树，己在两个月前结过果实，果儿不大，滋味却甜甜的，多次尝过鲜。这对异父同母的“兄妹″树，是父亲福利分房后，共同生长在土壤母亲的怀抱。

站在枝繁叶茂的浓浓绿荫下，仰望无尽的天际，搜寻流逝的往事，怀着那颗炙热的拳拳心，遥寄对母亲的无穷思念。遐想之中，眼帘闪现，父母共同载下这两棵树的往事。

沧海桑田，滚滚红尘。花谢了开，月缺了圆，人去了却不能回。搬到新居，一幌三十多年过去，今年十月九日，是母亲去世的祭日，老人家离开整整十二年，天干地支的农历生肖年，也走了一圈。离别的苦酒，实在太浓烈，哪怕是一滴，也难以下咽。然而，母亲的容貌与教诲，思念与眷恋，始终在脑海，越积越厚，挥之不去。

上世纪的84年，从陋屋搬来新居，高兴劲的余热还未消退，识字不满一箩筐的母亲，瞅着空荡荡的天井，突然提出一个新奇的见地，对父亲说:老头子，天井墙脚空落落，种几棵植物点缀一下，增加点气氛。

正巧，父亲厂里有位同事，朋友送了一棵桔树苗，一棵枇杷苗，因居住楼上，正愁无法解决。得知父亲新分底层居室，便转赠给父亲，造就了我家“植物园"的故事。

母亲出生浙东农家，家境贫寒，从小就继承父辈们勤俭持家的衣钵，学有持家过日子的绝活。那双看似粗糙的手，经历多少劳作锤磨，却轻巧灵便。不仅会做衣服、棉祆，而且有纳鞋底、做棉鞋的手艺。儿时，子女们春夏秋冬的衣装，全由母亲亲自缝制，就连脚上的鞋底，也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锥针在发上不知要磨多少回，才做成一双新棉鞋。寒冬腊月，鞋穿脚上，暖儿心里。邻家的阿姨大婶，看着眼馋，常向母亲讨教做衣，取要鞋样。

此外，母亲做的家乡菜霉千张，年三十晚那碗喷香的鲞冰肉，只能在回忆中残涎口水。

母亲曾把手教我鸡鸭鱼肉腌制方法，先将盐和花椒炒一遍，腌制的成品，水份析出会少些，二三天后取出阴干，陋居空间狭小的屋里屋外，挂着鸡鸭鱼肉的腌制品，是每年春节前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母亲的熏陶下，中学时代也学会了腌咸菜。秋风乍起，在青菜最便宜的时候，记得当时，只有一二分钱一斤，从菜场买来一大铁筐，当时的蔬菜，都用大铁筐装，重量在百斤左右，晒二三个日头，便可腌制。

我们家那口，专门从给水站提来盛水的大水缸，此时有了用武之地。缸里放一批青菜，撒上一把盐，便赤足爬进水缸，沿着缸囗转圆踩踏，高兴时，一边踩，一边哼着小调，一副得瑟劲儿。

青莱踩出水份后，再放下一批，如此循环。后来，嫌赤足不卫生，改穿雨鞋作业。再后来，口味重了，缸里放上十几枚朝天椒。水缸踩满后，放上散落的菜皮盖上，防止咸菜发黑，接着橫上几根毛竹片，用大石块压实，最后用油毛毡罩住，防止进水。隔天看一下，如缸里有菜水溢出，定要捞出，防止流的满地皆是。过十天半月便能食用，父母吃的用水煮，说是老家的习惯吃法，儿女吃的用油炒。用家乡话说，咋鲜的，是过泡饭最好的下饭。

母亲还教过我做面食，做蛋饺。那些年，吃主食还要搭配面粉、山芋等辅食，好象三七配，计划经济，就得完成计划。

面粉有二种，一种是精白粉，一种是标准粉。精白粉贵且不香，说白了就是绣花枕头，普通百姓求实惠，基本食用标准粉。

南方人不喜面食，就变着法子翻花样。4分钱买块鲜酵母，温水化开，调和在面粉中，如想快点发酵，便用旧棉被焐一下。发酵后便能做馒头或者包子，随心所欲。

食用最多的，还是面疙瘩，即经济，又简便。将调好的面糊，用汤匙一勺一勺往沸水的锅里放。清汤清水的面疙瘩，只飘几片蔬菜叶，咕噜咕噜灌下肚，沒多久，肚儿又咕噜咕噜地叫开了，缺少油水的胃，似一口填不满的无底洞，总有一种饥饿感。

那时做油饼，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每人每月只有半斤油的计划，能吃上油饼，当然幸福了。有时孩子馋得慌，吵着吃油饼，家长沒办法，只能用“麦糊烧"来糊弄。现在物质丰富了，这种简易食品，在上海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却留在了我们这一辈的记忆中。

印象深刻的，腊月廿八廿九，从菜场买来冰鸡蛋，那时，一张蛋票买一份鸡蛋，却可买二份冰鸡蛋。小户人家，吃穿用都要精打细算，同样的票，多买一份同样的料，不买，傻呀！

撕去冰鸡蛋固体外的纸袋包装，放在碗里溶化，待还原液体后，便可做蛋饺了。

用一个大汤勺，在炉上烤热后，用一块肥肉或猪油，往勺里擦一下，用小汤匙放一勺蛋液，绕360度转一圈，蛋液成蛋饼，夹上些肉糜，用筷子将两边蛋皮叠合，蛋饺便做成了。做蛋饺费时费力，然而，年三十晚，看着一家人高高兴兴，有说有笑地吃着，心里却乐了。

母亲的有些故事，被岁月裹携而去，粗心的儿，渐渐淡忘，但养育之恩，永难相忘，特别是老人家走的那晚，一辈子刻骨铭心。

2005年10月8日晚十时许，母亲从厕所出来，回到床上，只听得母亲对父亲说道:老头子，我头疼。言毕，打起呼噜，进入深昏迷状态，救护车紧急送医冶疗。

大妹从家里赶来了，小妹从浦东赶来了，弟弟也从金山赶来了，子欲孝而亲不待，子女们全部焦虑的围在病床边等待，10月9日晨一时十六分，母亲却绝决地走了。

母爱深似海呀！为了这个家，一辈子操劳的老人家，沒享几天清福，也不愿子女回报，不愿拖累子女，在她来到人间的日子，又回到她该去的归途。那一天，正是老人家七十的生日。啊，母亲。

案上，文字越写越轻，相思却越来越重，压抑之下，语言嘎然匮乏，再也写不出一个字儿……

写于母亲祭日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