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居美杂忆之三</h3><p> <br></p><h3>作者:王无过 (北美)</h3> <h3> 人长大后做事,无不残留着小时候的烙印(毛泽东称之为阶级烙印)。</h3><h3> 当年范蠡逃去做生意,发了财,改名陶朱公。他的二儿子被抓坐牢,当时只要带钱去疏通,自然无事。陶朱公要派小儿子去,而大儿子愿为父亲分忧,一定抢着去。陶朱公后来对家人说,如小儿子去,人有救,而大儿子去,则凶多吉少,人没救了。家人很奇怪,陶朱公说,大儿子跟我创业,从小受穷,不舍得花钱。而小儿子是"富二代",挥金如土。结果,果然如陶朱公所料(人没救了)。</h3><h3> 除了这个故事,我们大概还可以猜得出:希特勒大概小时候受了太多犹太人的气;而对于毛泽东来说,除了章士钊和黎锦熙,大概所有学者和教授都轻慢了他。</h3> <h3> 我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所以长大以后,我看了上年纪的老人都觉得亲切,可能也因为同样缘故,老人们似乎同我打交道也觉得舒服。</h3><h3> 大约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七十岁以上来找我看病的,至少有几百人。年纪最大的一位周岁一百整,她在自己一百岁生日前一星期去世,家人连生日聚会都已安排好了。</h3><h3> 她叫海伦,一生喜欢骑马,一直骑到八十八岁。九十九岁时,来我诊所,也不用拐杖,每次亲手写支票给我,不过我注意到,每次来,她叫她侄女替她拿一根拐杖,如果偶尔她觉得累,也会用一下。我告诉她,我家有台老钢琴,1905年生产的,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琴比我年纪还大呀!"</h3><h3> 另外,我昨天刚见到麦德琳小姐,十六年前,她来看我,其中一个原因是为减少脸上的皱纹。到昨天为止,麦德琳仍然每个月来报一次到,皱纹不比十六年前多一丝(这并非我的功劳),她的身材挺立,苗条,也绝不比十六年前多半两,甚至她的声音及步幅也没变。从背影看去,她依旧象像五十?四十?也许三十几岁?她还在街上那间门可罗雀的"西藏礼品店",每星期帮忙看一天店,她自己的干了多年的那桩小生意也还有人上门:对老旧的油画做些简单修复和清洁。她常笑着对我说,我是几个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真实年龄的人。</h3><h3> ---我认识麦德琳那年,她正好七十岁。</h3> <h3> 而紫罗兰女士来看我那年,她已经八十七岁,因为乳腺癌,一侧做了清除手术。大概手术出了点小问题,二十几年来右胳膊比左边粗一倍,有时肿得发亮,仿佛用针一戳,就会流出水来。</h3><h3> 先进的科学当然解决不了紫罗兰女士的苦恼,也许,世上只有我有耐心用最古老而简单的方法让她略微好受一点点。她每星期由她那第三任、已经九十岁的丈夫陪着,来看我一次。他们早已开不了车,每次都坐者着社区专为老人服务的公车来。但公车并不守时,也不能随叫随到,紫罗兰老太太只有请热心的朋友帮忙,开车拉她来诊所。</h3><div><br></div><h3> 有一天,紫罗兰郑重地向我介绍了偶尔帮她开车的司机,一位偏瘦的,白净的矮个子老太太,一头短而整齐的白发,细长的眼睛,笑咪咪的。我发现她一直认真地打量着我。 </h3><h3> "这是我的朋友爱尔娃,多亏她开车带我来,我才没迟到,她看起来象像我的小妹妹,不过,她年纪比我还大,今年八十八岁了。"紫罗兰一口气讲完,稍稍有点喘。</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爱尔娃仰起头,上前两步,轻轻地跟我握了个手,那姿态相信与英国女王相差不远。她脸上的笑容洋溢着得意的神情。我知道她注意到我脸上疑惑的表情。"您看起来真棒!我真不敢相信您这个年纪还开车!"我由衷地说。爱尔娃嘴咧得更大了,"你大概也不信,我已经有三十几年开车没吃罚单了。"</span></p> <h3> 这是我第一次见爱尔娃。那天临走时爱尔娃帮她一个朋友跟我约了个时间:"他需要看你!他年纪太大了,腰很糟糕。"</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刚上班,茶还没沏好,香也没烧上,诊所的门缓缓地被推开了,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一个背驼得很厉害的老头,一副沉重厚实的金边眼镜架在那硕大挺拔的鼻子上,大脑袋顶部亮亮的,头前面和侧面仅剩几根雪白的长发被精心地梳理过,倒向一边。身上的西装裤和长袖衬衫应该是烫过的,脚上的皮鞋深棕色,系着鞋带,远比我穿的鞋贵,也比我的鞋光亮。</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叫麦克沙皮,我是爱尔娃的男朋友"。</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声音沙哑缓慢但中气很足,他的手也很有力气。他的眼神在与我交汇时,似乎亮了一下。</span></p><h3><br></h3><h3> 走进屋里,坐在床沿上,我问:"我能帮你什么?"</h3><h3> 沙皮盯着我的眼睛:"十年前我腰痛很严重,他们给我做了手术,手术后十年天天还在痛,他们让我再做一次手术,我不同意,我觉得那些大夫都是疯子!第二条,一年前,我的七十二岁的前女朋友看上了别人,扔下我跑了,我很生气,从此,我那东西便不行了,打针也不管用了。我现在有了新女朋友----你们中国针灸有没有好办法?我听我女朋友讲,你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在中国当过医生,我就来了。" </h3><h3> "谢谢您。第一条我100%能帮助您,至于第二条,----您的年龄,我能问吗?"</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九十岁整。"</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沙皮先生,我会尽我最大力量。"</span></p> <h3> 沙皮临离开诊所前,才发现他并没带支票本,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我的支票本忘在楼下的车里了,如果你信任我,我下次一起付钱。"我笑了笑:"当然。"看着沙皮颤巍巍地朝门口走去,我抢在他前面将门拉开,沙皮似乎很满意我的举动:"你这门太沉了,该教人上点油。" </h3><h3> "您说得对,这年月,房东地主总想省钱。"</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站在门口,沙皮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我是个退休的人,来治病你能不能少收点钱?"</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没这么做过。不过我可以每次少收你十块钱。"我如实地讲。</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沙皮脸上有了满意的微笑,弓着背,很缓慢地移向电梯。我发现,走路如此吃力的他,竟没有用拐杖。又联想到刚才,他扎完针起床时,第一次努力了一下,但没能起来,我想去扶他一把,他很坚决地说:"没事,我能行!"</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这是我在2002年夏天初次见老沙皮的情景,今天已经是2012年秋天,老沙皮也已经在三年前就远行了,只是,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幕。</span></p> <h3> 此后,90岁的沙皮和他88岁的女朋友开始常来看我,有时一起,有时各自开车,或每星期来一次,或隔一、二个星期。两年后,介绍他们来的紫罗兰女士早已去世,他们还接着来。</h3><h3> 老沙皮这种性格是一种典型的犹太人的执着。他曾眨着眼睛告诉我;"如果觉得你不好,我绝不会来第二次。"如果你认识了一百个以上的犹太人,仅凭一、二句话你就会找到下一个。比辨辩别中国人还简单。</h3><h3> 不过爱尔娃嘴上从没承认过沙皮是她的男朋友,最多,她告诉我,她与沙皮只是做个伴。每次她们一起来诊所时,她都抱怨沙皮开车太快,"他那么大年纪,开快车是很危险的!"而沙皮则反驳说:"你开车太慢了,别人随时都可能撞到你!"最后爱尔娃永远补一句:"我开车技术无懈可击,我三十几年没出过事故,也没吃过罚单!"</h3> <h3> 爱尔娃的父母是在很小的时候从波兰来美国的,她则在纽约长大,成了一名注册护士。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她做护士。于是,她只好在牙医诊所当了一名洗牙的技师,一直工作到退休。</h3><h3> 然而,她退休也快三十年了,她总得做点什么。她唯一的女儿也十几年前去世了,她只剩一个住在两小时以外,一年见二次面的外孙子。她开始照顾比她老或者比她小的老年人。-----仅为找点事做,打发日子,沙皮就是她照顾的人之一,再剩下的时间,她专心学画画,画油画,画水彩画。偶尔,某幅画也能卖几块或者几十块钱,她也无比幸福地捐给那些名目繁多的慈善机构。我至少有一张新年贺卡,是爱尔娃亲手画了送给我的,上面画了一枝玫瑰花。</h3> <h3> 我的诊所是在一幢五、六十年代建的六层楼里,我在第四层。大楼的主人是一位十八岁时向他叔叔借了十五美元来美国的阿根廷移民。他是个每一块钱都懂得怎么花的纯朴的老人。所以,楼里的两部电梯走得非常稳健而舒缓,也经常从容地停下来休息两天。 </h3><h3> 有一天,爱尔娃笑嘻嘻地走进诊所,告诉我说:"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今天九十三岁了。"我看看眼前这个快乐而瘦小的女人,真觉得认识她,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h3><h3> 临走前,爱尔娃忽然想起什么:"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石头大夫(Dr. Rocky),你记得转告你的房东,要叫他修电梯,你们这座楼的两部电梯今天都坏了!"我听了心里一惊,赶紧问:"那您是怎么、、、?"</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走楼梯上来的,当然,我还得走下去,那就容易多了,再见。"爱尔娃冲我挥了挥手。</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生--生--日--快--乐!爱尔娃。"</span><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觉得我讲话有点结巴。这是很少有的现象。</span></p> <h3> 记不清到底几年以后,有一天看完病,沙皮交钱时问我:"我想我还是每次按正常的价格付你钱吧,我所在的养老中心可以给我的治疗费报销一部分,这样对你也公平,你的孩子也是要吃饭的。"我笑着点点头:"如果您觉得高兴,您多付我一点,我也没意见。您知道吗,我的两个女儿被惯坏了,吃东西太挑剔。" </h3><h3> "对不起了,你女儿吃东西这事儿,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可管不了。"沙皮赶紧缩了回去,他还不太习惯北京人的调侃。</h3><h3> "噢,我女儿双手疼,上不了班,你能治吗?"沙皮又问。"当然,至少有一打人被我治好了,重新找到了工作。"</h3><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沙皮的女儿,一看便知道有亚洲血统,沙皮介绍说,这是他和日本太太生的两个女儿之一。沙皮的第一任太太是德国人,生有一儿一女,年纪都很大了,这个女儿刚四十左右。二次大战结束时,麦克阿瑟率美军占领日本,沙皮是美军的经济顾问,就在麦克阿瑟的办公室上班,他这日本太太该不会是战利品吧?</span></p> <h3> 在给沙皮的女儿治病时,我注意到沙皮斜靠在前厅的椅子里睡着了,显得很疲惫,我几年来,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h3><h3> 下一个星期,沙皮如约又带他女儿来了,显然,石头大夫的水平还不错。而沙皮依旧靠在那里打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h3><h3> 出门前,沙皮对我说:"下次我看情况再打电话跟你约吧,我有点累,也不知下星期还有没有力气去Santa Rosa接我女儿来看你。----你大概不知道,她出过车祸,从此不敢上高速公路开车。所以,每次来你这里,我要开车接她,送她。"沙皮今天说话很轻,有气无力的。</h3> <h3> Santa Rosa! 我吓了一跳!你要知道,我年轻时好歹练过大成拳,绝不是被吓大的。沙皮说的他女儿住的这个城市在我诊所的北面,以我开车的速度,在高速路上单程足足要开五十分钟!这九十五岁上下的老沙皮难怪要累得打盹!</h3><h3> 望着老沙皮弯着腰,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走在他那白胖胖的,健壮的女儿后面,慢慢地挪向电梯,我仿佛看到的是一座闪着光芒,移动着的雕像。</h3> <h3> 我曾多次问过沙皮和爱尔娃,活得健康长久有甚么特别的经验。爱尔娃认为最要紧的是永远不要懒,不要停下,要有事做。</h3><h3>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做工的人,都活到九十多岁,我爸爸临去世前一直在做一把椅子,没完没了的,他总嫌不够完美。边做边唠叨着,如果他明天死了,你们一定要帮他继续完成这把椅子;而我娘呢,一直到最后一天都在织毛衣,我织毛衣就是她教的,所以她并不担心,万一明天她走了,这毛衣没人帮她完成。我家至今还有不少亲戚仍在波兰的山村里,我们有时还有联络,我有个表弟九十了,还在教人滑雪、、、"</h3><h3> 我喜欢听爱尔娃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说话,我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有一丝的疲倦,更从没看到她的头发和衣着有一丝的零乱,年复一年,年年如此。</h3><h3> 沙皮大爷则慢悠悠地告诉我:"我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习惯就是,我每吃一口饭,要连续嚼三十下,然后才咽下去,从年轻时我就这样。"</h3><h3> "您说真的吗?不是开玩笑吧!"<span style="color: inherit;"> </span></h3><h3> "嚼三十下,从来不少,真的!"沙皮又说了一遍。我至少有二次吃饭时学着沙皮那样,每口饭,嚼三十次再咽下,我发现这是件极为困难,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令我很泄气。但沙皮不象像是跟我开玩笑的样子。</h3> <h3> 转眼六七年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连我这个从小嘲笑人家带眼镜的人,竟不情愿地陆续买了一、二十副眼镜。办公室,车里,楼上,楼下,自己的口袋里,老婆的口袋里,旅行的箱子里,到处都是。没有眼镜,读书、看报、看菜单、看价格、看酒的度数、看石头的真假、、、,一概看不见了。</h3><h3> 自然,沙皮和爱尔娃也悄悄地变老了。偶尔,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也会默许我扶他们一把。老沙皮经常会不小心摔个跟斗,休息二、三个礼拜才露面。爱尔娃也会突然喘不动气,被送去急诊。但他们基本上每两个星期来看我一次。</h3><h3> 沙皮大爷终于开始用起了拐杖。爱尔娃很多次跟我说话,都会自言自语般地加一句:"这一天看来更近了,不过,我不怕。"</h3> <h3> 已是2009年的春天了。有一天沙皮大爷神情很沮丧。他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可能我再也开不了车了,他们(车管所)肯定要吊销我的驾照,他们年年刁难我。"站在一旁的爱尔娃很有点幸灾乐祸:"我警告他多次,说他开车太快,看吧!他今天吃了一张罚单,----因为超速驾驶!" </h3><h3> "超速!?"我看看沙皮大爷,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爱尔娃解释说,还有几天,沙皮就到了九十七岁生日,他这个年纪,吃了如此严重的罚单,估计会有麻烦。沙皮对着我耸耸肩:"我其实什么都没做错!"</h3> <h3> 两个礼拜后,我又见到沙皮。他未讲话先露出满脸的笑。"我参加了一天交通违章学习班,补交了罚款,我的驾照保住了!" </h3><h3> "恭喜!恭喜!沙皮先生,您可能是咱们全县,全加州,甚至全美国还在开在开车的,年纪最大的人了。" </h3><h3> "谢谢,谢谢!其实我什么都没做错。"</h3><p></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当然!象像您这个年纪还能拿一张超速罚单,全世界应该也不多。吃了罚单,又上交通学校去消掉罚单。您很可能是全国或全世界唯一一个了,我认为这是一种荣誉。"</span> </p><h3> "哈--哈!"沙皮咧嘴笑得出了声。 </h3><h3> 这"交通学校"我去上过两次,一整天,实实在在的八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能少。凡上过学的人,无不顿生悔改之意,再也不想开车违规了。沙皮大爷居然能上完,真是个"狠角色"。</h3> <h3> 十月份,旧金山湾区的秋雨来了,每年这个季节开始,一连串的节日便接踵而来,我的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h3><h3> 就在这样一个雨天,沙皮大爷跌了一跤。大腿骨断了。为了早日起来走路,他同意手术,打了根钉子。但他从此倒在了床上,没能再站起来。或许,他该象像英国女王学习,九十九岁时,还换了一颗不锈钢的髋关节,也许还能熬过来。 </h3><h3> 爱尔娃告诉我,她每天帮着护士照顾沙皮,但手术后的沙皮,几乎连她也认不出来了。</h3><p> <br></p><h3> 2009年最后一个月,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已经九十九岁的沙皮大爷走了。</h3><h3> 我是2010年春天才知道消息的。爱尔娃总算平静下来,又回来看我。她谈起沙皮,很平静。"石头大夫,你认识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不必瞒你。沙皮是个好人。我们这把年纪,做了七、八年伴也不容易了,----他在遗嘱里留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去住养老院花了。我已把钱转送给唯一的外孙,我很可能快要搬家,到外孙所在城市的养老院去住,----但我不甘心,我舍不得离开这里。这里我认识很多人,可那里,我谁也不认识。"</h3><p> <br></p><h3> 爱尔娃依旧每两个星期看我一次。再也没提搬家的事。有一次,她提着一袋很重的东西来。那是一本巨大的书,大开本,足有三英寸厚。"沙皮写过一本自传,你有没有兴趣读一读?""太好了!"我喜出望外地接过来。</h3> <h3> 沙皮大爷生在加拿大,十五岁时,他的父亲老沙皮带着他来到旧金山,来到我们马林县。那时金门大桥还没开始画图。</h3><h3> 老沙皮是来考查美洲印第安人历史的,后来做了耶鲁大学教授,再后来创建美国的人类学学会,做了第一任主席。再后来死了,只活了五十几岁。</h3><h3> 而沙皮大爷跟随麦克阿瑟将军占领日本后,以经济学家身份代表美国参与了联合国和世界银行的筹建。他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世界银行,不过,沙皮一辈子只给自己打工,凭着一颗脑袋,到哪里都做顾问。</h3><h3> 他一辈子挣了很多钱,给每个子女甚至最后的女朋友都留了一笔可观的钱,但他和日本太太生的两个女儿却都是先天的弱智加精神异常。一个严重到生活无法自理;另一个白胖,健壮的,---- 那个来找我治过胳膊的女儿交了个"半傻"的男朋友;反正,爱尔娃告诉我,两个女儿早已把沙皮给她们的钱花光了。 </h3><h3> 我将沙皮的书还给爱尔娃。她叹了口气,"沙皮的儿女们竟然没一个人认真保存沙皮的自传。他们弄丢了书以后,来找我要书,我只有这一本,是沙皮留给我的,我不能给他们。"</h3><div><br></div><p> 中国人说,英雄无后。</p> <h3> 爱尔娃又继续来看了我将近一年,到了2011年底,她终于正式跟我告别。搬去车程两个多小时以外的另一个城市去住养老院。最后那次,她的神情略显凄然,但并不严肃,仍是一副轻松的笑脸。</h3><h3> "你的孩子会讲中文吗?"</h3><h3> "会讲。也会读,也会写。"</h3><h3> "太好了!你知道吗,石头大夫,我到七、八岁还会讲波兰语----我的母语。可后来全忘光了。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会说我父母讲的语言。你一定要告诉你的孩子,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语言!"</h3><p></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看着爱尔娃瘦小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那天一整天,我心里觉得有点闷。</span></p><p></p> <h3> 爱尔娃搬走后一年多里,打电话请我给她寄药共五、六次。每次写了支票和一封短信寄来。字迹是那种流畅的连体。按中国人的习惯算法,她今年九十八岁。</h3><h3> 她昨天的信说:我已经没办法走太多路了,但我一切感觉都很好,生活一切也很好,只是缺了你这样一个大夫。</h3><h3> 2014年四月末,我接了一个电话,声音略为沙哑,但底气十足,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爱尔娃的声音!我已经至少半年多没有她的消息了。"石头大夫,我是爱尔娃,你还得给我寄点药。"我高兴地说:"听到你的声音,真让我高兴!你的声音可一点都没变!"</h3><h3> "你应该高兴!你知道吗?昨天,昨天是我九十九岁生日!我想告诉你,我跟几年前看你的时候完全一样!每天做的事都一样!你还好吗?"</h3><p> </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2012年10月13日初稿</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2014年5月16日二稿</span></p><p><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于坐云楼</span></p><p></p> <h3>王無過注:愛爾娃大媽在養老院度過一百零一歲的生日,幾天後離去。享年102歲。時2015年尾。</h3> <h3>作者简介:</h3><h3>王无过,王晓,字无过,北京人。北京中医药大学81级。原北京护国寺中医院骨科任主治医师。1994年赴美。加州执照中医师,旧金山美洲中医学院教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清宫廷正骨术传人。郭宪和先生弟子。王芗斋大成拳传人。和振威先生亲传弟子。嗜金石篆刻,奇石,红酒。</h3> <h5>王无过篆刻作品</h5> <h3>部分照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