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小,就称家乡杨行为"老家"。那里有几间老屋,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亲妈(祖母)攒着一砖一瓦建的。</p><p class="ql-block"> 临街一屋,朝南,是面木板墙,墙的上半部中间,有一块活动的板,白天,板被绳吊起,算是窗了。屋内,一把有年头的竹椅,屁股一碰,就吱吱作响,活像上了年纪的人,孤独久了,遇见熟人,就叽叽咕咕急着要攀谈。其实,这屋子呆着一点也不冷清,街面上多有走动的人,嘈杂之中,见面的招呼,孩子的哭闹,讨论的农事天气,议论的家长里短都会自动送入耳中,如果有人无意间向屋内张望,你抬头正好对上了眼,或许还能聊上几句。再说,街对面有爿茶馆,天蒙蒙亮,七星灶里火头一亮,就有茶客过来,慢慢,像铜壶中冒着热气、嘟嘟开了的水,店堂间里也人头攒动,热闹起来。此热闹持久地四散传播,仅隔着半墙一街的小屋,是万万躲不过的。屋内,还有一木阁楼,一把能搬动的木梯供上下。平常,上面放些不用的杂物,等假期到了,孩子一多,亲妈就会在楼板上铺好棉花毯,罩上被单,此地就成了能睡多人的床了。白天不睡觉时,小孩也喜欢呆在上面。在这里,大人的眼睛顾不到,孩子们就自由多了:聊《青春之歌》中的男女,学抽烟等,小阁楼俨然成了一方自在的天地。特别是在雨天,外面淅淅沥沥,湿嗒嗒的,猫在阁楼里喜笑、吹牛,全忘了时间为何物,只有亲妈的一声叫:"下来吃饭",像报时的钟,告诉你该做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一墙之隔的西面,是族中人家的一间小屋,长期租借出去。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此住过一补铁锅的老头,老头皮肤黎黑,皱纹纵横,身板瘦而结实,光头像补锅时,熔铁水炉膛里烧旺的火,铮亮铮亮的。来生意时,老头戴一墨镜,锅架、坩锅、钳子、炉子、风箱等摆了一地,那阵势,似想象中炼钢的模样。那时正值文革,在老家街面上,看斗地主、游街、破四旧、砸旧物、红卫兵宣传表演、空地上烧抄家搜出的寿棺,此些景象无不与这炼钢的场面相映成趣,印象深刻。</p><p class="ql-block"> 隔着天井的北屋,是烧饭、餐食、起居的地方。门口粉墙上,红漆写着毛主席语录,墙角一眼水井。夏天,这眼水井用场可大啦,场地清洁、瓜果降温、菜蔬洗涤都要用到它。最难忘的是,由于孙辈的到来,亲妈高兴,会做一特别的吃食:薄荷糯米绿豆汤,此物的做法是分别把糯米做成饭,绿豆煮到软,薄荷用纱布包好搁水烧至大麦茶色,然后各自放入容器,用绳吊着下到井里冷却。想吃的时候,提上来,把三样东西各取少许一起放碗里,加上白糖。吃到嘴里,满口津洇清凉,滋润之感源远流长。</p><p class="ql-block"> 回老家,是孩时放假的一个念想。乡下的马路虽不宽,但上面能行驶汽车。夏天,路两边晒着一捆捆脱粒过的稻草,乘着表哥的自行车一路过去,淡淡的稻草味、牛粪味、烧灶味,还有田里、河里荡漾着的清润气息,连着此起彼伏的知了声、道旁农人的乡音,会迎着你,此时,就像宁波人闻到苋菜露的臭味,闭着眼也知道:老家近了。</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住三、四日。乡下生活朴素简单,老布(自纺自织的土布)的床单被子,纯棉手工的东西,太阳晒过,松松软软,散着清香,与肌肤亲密接触,恬静之感由然而生。睡在床上,数房顶的椽子、瓦,听窗外传来的麻雀鸣叫,很快,就能入梦。比起城里,乡下的不一样随处可见:这里烧菜做饭用的燃料,主要是农作物收成处理后,剩下的秸秆,江南普遍种植稻米棉花,所以房前屋后,多有稻草、花萁垒起的柴草垛,那垛垒得或圆或方,像一间间房,当地人称之为:柴庐。另外,老房子的门是不用铰链的,木头的门臼和户枢契合在一起,一活动就窃窃私语似地咿呀作响,像老夫老妻间下意识地嘟囔,一呼一应,很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情趣。早晨,睡眼蒙眬,烧灶的噼啪声和咿呀的开门声响起,一天的生活就开始了。与亲妈闲话家常,走田间地头寻野趣,穿东街逛西街,看乡人开工收工忙农事、弹棉花、中药店里配中药包中药,听喇叭头里“宝山县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对农村社员同志们广播”,到河边水桥嬉水、看船、观芦苇,吃粗茶淡饭。几天功夫,就晒黑了皮肤,带了"十尼、十五"的口音。临从乡下回城时,亲妈总翻箱倒柜地找些面粉、鸡蛋、蚕豆等吃食让带上,此时,我总推着说不要。我知道乡下生活的不易,那食物中,老闪着亲妈拱着背,艰辛劳作的身影,但她老人家总是不依,硬是㩙在我手里,于是,回家路上,想着老家的人、事,心头,浮着一片乡愁。</p><p class="ql-block"> 以上这些话,与屋一样,有年头,都老了。"老"有个特点,就是后面都可加个"去"字,屋是这样,记忆也是如此,因为会"去",所以再说说,再看看,算作纪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听镇上老人说,"8.13"日人一把火,把杨行镇烧了个精光,后来,避难的人陆续回来建房恢复家园,逐有了镇子后来的面貌。这座石牌坊在杨行东街上已站立了两百多年,大概是那场大火中不多的遗存,算是老物,所以政府在一旁勒石刻字,给了它一个文物的名头。</p> <h3>从东街马路上进街,一路向西的街景。</h3> <h3>这里过去是家中药店,从旁走过,远远的,就能闻到药香味。儿时在老家街上闲逛,偶尔进到店堂间里,站在柜台外看药工做生活:只见药工照着方子,一手拿着像筷子样的秤杆,一手拿着铜质秤盘,从一格格木抽屉中,抓药,称量,然后匀着放到摊开在柜台上的一张张方纸上,数味药合成一剂,包成方型,最后,成包的药整齐地码在一起,用绳扎好,递到顾客手里。我看得趣味盎然,药工们瞧我是个孩子,知道是望野眼的,所以,既不理我,也不赶我。</h3> <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这地方以前是间小屋,弹棉花的,“嚓,嚓,嘭—”的声音老是吸引我在门前站一会儿。那时家中一些用硬的棉花毯,亲妈就会拿到这里来,拆了,重新弹过。后来,小屋变成了现在的大屋,此时,已铁将军把门。从黑洞洞的窗口望进去,已没了铺棉、压线、曲背弹弓的身影。门口一字摆着卖货的摊位。</h3></h3> <h3>再走几步,就看见老家的房子了。以前从东街过来,房子都差不多,老家房子最好认的,就是东面的一堵墙是紫色的。</h3> <h3>老家街上的小屋,临街的,以前是面木板墙,墙的上半部中间,有一块活动的板,白天,板被绳吊起,算是窗了。屋内,一把有年头的竹椅,屁股一碰,就吱吱作响,活像上了年纪的人,孤独久了,遇见熟人,就叽叽咕咕急着要攀谈。其实,这屋子呆着不冷清,街面上多有走动的人,嘈杂之中,见面的招呼,孩子的哭闹,讨论的农事天气,议论的家长里短都会自动送入耳中,如果有人无意间向屋内望一眼,你抬头正好对上了眼,或许还能聊上几句。</h3><h3>屋角,这个窄窄的通道口,以前每次回城里,亲妈总是站在这里送别,手挥动着,额前的白发飘起,像放风筝长长的线,牵动着我。</h3> <h3>屋内,有一木阁楼,一把能搬动的木梯供上下。平常,上面放些不用的杂物,等假期到了,孩子一多,亲妈就会在楼板上铺好棉花毯,罩上被单,此地就成了能睡多人的床了。白天不睡觉时,小孩也喜欢呆在上面。在这里,大人的眼睛顾不到,孩子们就自由多了:聊《青春之歌》中的男女,学抽烟等,小阁楼俨然成了一方自在的天地。特别是在雨天,外面淅淅沥沥,湿嗒嗒的,猫在阁楼里喜笑、吹牛,全忘了时间为何物,只有亲妈的一声叫:"下来吃饭",像报时的钟,告诉你该做什么了。</h3> <h3>对门阿尼(音)婆婆家,以前家里做过机器摇袜子(织袜)的生活。</h3> <h3>旁边以前是小毛家的茶馆。那年月,天蒙蒙亮,七星灶里火头一亮,就有茶客过来,慢慢,像铜壶中冒着热气、嘟嘟开了的水,店堂间里也人头攒动,热闹起来。记得茶馆店后面,河浜边浪有几只盛水的大缸,缸中放满河水,沉淀沙泥后,备着烧茶用。</h3> <h3> 一墙之隔的西面,是族中人家的一间小屋,长期租借出去。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此住过一补铁锅的老头,老头皮肤黎黑,皱纹纵横,身板瘦而结实,光头像补锅时,熔铁水炉膛里烧旺的火,铮亮铮亮的。<br></h3> <p class="ql-block">拐过屋角,几步走过窄巷,就是老家的北屋了。北屋共两间,正屋放床、餐桌等。餐桌是杂木的八仙桌,寻常人家,餐桌虽不起眼,用处可大。来个把客人,奉茶,看座,主人那份热情、周到全围着这张方桌;读书人放学回家,看书写作业,最摊得开的,也是这张桌子;到了吃饭的时候,平时各管各做自己事体的家人,围坐过来,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桌旁,是七嘴八舌的吃饭人,等放下碗筷,家的气氛已被烘得暖暖的。所以,平平常常的餐桌,是承载一家子礼仪、知识、温暖的地方。正屋的东面,是灶披间。整个北屋是烧饭、餐食、起居的地方。以前门前是块空地,窗边粉墙上,红漆写着毛主席语录,墙角一眼水井。夏天,这眼水井用场可大啦,场地清洁、瓜果降温、菜蔬洗涤都要用到它。最难忘的是,由于孙辈的到来,亲妈高兴,会做一特别的吃食:薄荷糯米绿豆汤,此物的做法是分别把糯米做成饭,绿豆煮到软,薄荷用纱布包好搁水烧至大麦茶色,然后各自放入容器,用绳吊着下到井里冷却。想吃的时候,提上来,把三样东西各取少许一起放碗里,加上白糖。吃到嘴里,满口津洇清凉,滋润之感源远流长。</p> <p class="ql-block">族中人:茅山(音)家。后面,是“摇头”家。再后面,以前是个卫生院,从那里透出酒精、药水味,和穿白大褂的身影,是一道别样的风景。</p> <h3>屋后朝北,以前是茫茫一片庄稼地,自留地就在前面。</h3> <h3>街坊乡邻:文虎(音)儿媳。</h3> <h3>西街街景。</h3> <h3>西街尽头:杨盛河(桥)。</h3> <p>一路前行,街路里人影稀疏,垃圾满地,做买卖的都关了店门。老镇似有倦意,几十年来,它扒了街上的石皮,铺了水泥,但并不见好,石皮街走久了,像文玩出了包浆,色酽味厚,而水泥路用旧了,稀稀索索地掉落,斑斑驳驳得像癣一样。它填了依街的河,又造了房,从此,绕镇的水、青青的芦苇没了,像芬芳的姑娘去了滋润,少了灵动的韵味。它没了乡音,走街串巷的人,都是南腔北调。以前镇子从东往西就一条,娉娉袅袅,清清爽爽,现在它变成一片,臃肿而邋遢。它变了,已尽显不修边幅的老态,如今它要走了,且让我怀着对过去美好的记忆,向它投去无可奈何的一瞥。</p> <h3>补记</h3><h3>拍上面这些照片时,杨行镇已进入拆迁模式。老家的房与镇上一些人家一样,已人去屋空。随处可见的垃圾,告诉人:这个镇子存在的日子不多了。</h3><h3>第二年清明,给父亲扫墓又去了杨行镇,眼前已是一片废墟,瓦砾堆中踯躅前行,好像每一步都踏在"过往"之上。这处西街村新桥407号的房子还未拆尽,在旁伫立,估计老屋的位置就在不远处。最后一张照片中,远处似有高楼屹立,不知脚下这块地方,未来是否就是那样。几十年来,先是物是人非,最后物人皆非,老家,算是被彻底赶到记忆里了。</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故乡是什么?</p><p class="ql-block">感觉是一个小时候非常熟悉、生活过的地方,一些人,事,被时间熬成了故人,故事,于是,那个地方便成了故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