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憶父亲

明方

<h3>  父亲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坎坷曲折。以49年新中国成立为分水岭,刚好是他生命的两个阶段。父亲生于1905年,卒于1993年,享年88岁。经历了光绪,宣统、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其人生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如果把生命摊平来看,解放前一半,解放后一半。父亲的一生,也可说是中国近代史、当代史的一个缩影。在我前一篇文章"父亲节忆父亲"发表后,网友吴菱评论道"……个人命运离不开大的历史背景。父辈及我们这一代人承载了太多的政治压力,命运坎坷。随着老一辈的离世,很多真实历史被软埋,被遗忘,需要有人来记录,回忆。往事并不如烟!个人历史,口述历史是真实的历史,不是政治家的历史……"。此评论关于历史的定义,历史的內涵和外延,历史的载体和谁是表述者而言,都堪称经典!!</h3><h3><br /></h3><h3> 父亲14岁从军,此后40余年,一直是军旅生涯。几十年颠沛流离,舟車劳顿,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按中国革命史的纪年来叙述,北洋政府、北伐战争、红军长征、八年抗战,都是亲历者。但由于站错了队伍,投错了阵营,解放后,虽有短暂的几年革命军人履历,但最后还是冠以"历史反革命"身份,戴罪加身。其后的"改造"过程,屈辱、悲惨、凄凉,品尝的人间百态,其味绵长!虽斯人已去,往事确实并不如烟……</h3><h3><br /></h3><h3> 一九五八年,父亲在全国干部下放运动中,被"下放"到重庆市南桐矿区(现万盛经开区)。</h3><h3><br /></h3><h3> 在此之前,追溯到解放前夕,父亲在四川理县率部起义(实则大势所趋)。五零年初,经友人介绍,前往南京华东军政大学高级教官训练班学习,结业后分至解放军高级步兵学校仼教官。一九五三年,全国开展肃反运动,彼时,有人举报(举报者是我父亲的干儿子,,当时可能是为了追求进步)说父亲是国民党从台湾派到大陆来的潜伏特务。此言缘由又要追溯到解放前夕,一九四八年,当时父亲所在的国民党国防部第二飞机制造厂计划整体搬迁到台湾,父亲负责押运该厂重要物资并运送至台湾,因属军用设施,故当面</h3><h3>移交给当时的台湾卫戍司令严家淦签收,(严系后来蒋经国时代的台湾副总统,蒋公病重时,曾属意严为自己的接班人,谁想严先蒋公而去,才有后来的李登輝接班,台湾历史从此改写,台独之祸自此釀起。此是后话)任务完成后,本应立即返回,因有其他私事,故绕返香港,耽误些时辰,又乘船到上海,这样时间就拉长了。厂方见父亲迟迟滞留未归,要处分父亲,父亲早有去意,借此离开,回成都后参加旧部,遂有前述起义之说。对此举报,父亲是有口难辨,关押审查了半年多,查无此事,但也难留在军校了。遂作转业处理,分配到江苏无锡市粮食局。几经折腾,终于在五八年被"干部下放"到重庆南桐矿区。</h3><h3><br /></h3><h3> 一九五四年,已在成都梄居了六年之久的母亲,因外公一人独居南桐,无人照顾,外公育有两女:母亲和姨妈。姨妈一家四八年全家迁往台湾,从此天各一方,音讯杳无。母亲则携两个幼子回到父亲老家成都。因当时父亲远在无锡,外公年老孤身一人,无人照顾,母亲携两个幼子在成都生活也很艰难,思忖再三,终于选择辗转返回南桐,父亲五八年"被下放",自然也就回到我们身边。</h3><h3><br /></h3><h3><br /></h3><h3> 父亲回来后,就成了没有工作的人了。虽然母亲回来后接了外公的旧业(小商贩,后公私合营,成为合作商店的一名员工,)但靠母亲菲薄的工资,维持一家生计,还是很困难的。时隔不久。当时南桐矿区二轻局成立三鞋社(修补皮鞋、布鞋、胶鞋,简称三鞋),经人介绍,父亲进了三鞋社,实现了他人生身份的第二次转换——"补鞋匠"。</h3><h3><br /></h3><h3> 更大的转换还在后面,时隔一年,接到通知,令前往附近的东林派出所报到,从此,又多了一个身份:历史反革命份子,和地主、富农、坏份子、右派一起,合称"五类份子"。</h3><h3><br /></h3><h3> 从五八年中央"成都会议"提出"阶级斗争"开始,到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宣佈停止"阶级斗争"止。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全国䧟入"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政治漩涡,政治洗脑,每个人都绷紧了政治神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跌入"阶级敌人"的万丈深渊。而作为现成阶级敌人的"五类分子",自然成为宣泄阶级仇恨的活靶子。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h3><h3><br /></h3><h3> 劳动改造,群众监督,抄家游街,掛牌批斗,自取其辱,自证其罪,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种无人性的人身折磨,如家常便饭式的随时发生。摧残人的身体,摧残人的意志,摧残人的心灵!终至父亲晚年身患老年痴呆后,在无仼何心理压力的精神状态下,释放出的下意识行为是:每天自己跪在板凳上,喃喃自语:我有罪……,我有罪……!</h3><h3><br /></h3><h3> 行文至此,似无必要再一一罗列那荒诞的年代,荒诞的社会所发生的那一件件荒诞的事情了。但为了那不能忘怀的记念,在此,仅略列一二:</h3><h3><br /></h3><h3> ———: 六六年底,文化大革命进入如火如荼,全民狂热疯狂的年代,父亲在无仼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被关进看守所,父亲自打戴上"帽子"后,平素谨小慎微,真正做到了"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后来才知道,在之前的一次抄家时,红卫兵从一个小笔记本里查出记录了一些人的组织名单,哪些人编在一组,哪些人又编在一组,父亲是其中一个组的组长。红卫兵和革命群众经过紧张而又缜密的研究和分析,认定是一张反革命政変组织关系图,但又苦于无法破解,所以干脆把人关起来再说,关押半月后,父亲终于回忆起了,那是一九五八年,父亲刚从无锡回来,正逢党中央发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除四害"的群众运动。("四害"指老鼠、苍蝇、蟑螂、麻雀),一时间,全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上,六亿五千万人上演了全民驱赶麻雀的群众运动。我们当时住家的居委会,要求大家组织起来,几人一组,便于集中力量,围打麻雀,父亲当时刚回到南桐,还未带上帽子,遂有组长职务之说。……释放出来那天,是我去看守所把父亲接回来的。</h3><h3><br /></h3><h3> ———:大约六七年年底,父亲所在地段的"牛鬼蛇神",经常接受革命群众的革命洗礼,"群众专政",游街批斗,拳脚相加。有一天晩上,父亲同其他十余个"牛鬼蛇神"接受批斗,整夜未归,我们全家也是彻夜未眠,早晨时分,父亲终于回来了,步履蹒跚,满身血痕,疲惫不堪,一言不发,我们也不敢细问。吃过早饭,我到东林火車站,出门不远,途经公司(地名)外面的路上,路旁边一个堡坎,堡坎下一条小河沟(从黑山上流下来的几条溪流,汇集成河,流向远方),突见河沟边上匍伏着一个人,脸朝下,身躯还有轻微蠕动。仔细一瞧,这人我认识,是个孤老太婆,姓张,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地主,五类份子",事后得知,她就是在头天晚上,和父亲在内的十余个"牛鬼蛇神"接受了彻夜的拳打脚踢式批斗后,不堪屈辱,从家里蹒跚爬到路边堡坎,跌落河边,企图投河一死了之。但也是她大难不死,当时正值冬季,河水枯竭,她跌落的地方,是一堆浅石滩,此时如有人施救,是不会死的。但,在那个只有阶级性、兽性,而无丝毫人性的荒诞年代,无一人前去施救,倒是有几个不省事的小孩,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像打水漂似的朝老太婆身上扔去,口中还伢伢学语地喊道:"地主婆,地主婆!"……下午回来,得知老太婆死了,还是包括父亲在内的四名"牛鬼蛇神"奉命抬去草草掩埋的……。 </h3><h3> </h3><h3> …………</h3><h3> 文革后,父亲平反,恢复了起义人员身份。再后来,父亲也回归组织,加入民革和黄埔军校同学会。八几年,有一次我陪父亲到万盛人民医院看病,偶遇当年的东林派出所指导员,姓汪,此人解放前也是国民党军队人员,后随部队起义,慢慢混到了指导员身份。文革时为表现进步,比左派还左,对父亲等人,一点不以曾是同僚视之,时常呵咤。斗转星移,此时相遇,两个都是老人了。汪热情地叫着父亲的名字,很是亲切,父亲轻蔑的地斜视一眼,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不是个东西!"………。此一句话好像是一吐多年来所受的冤屈和不公正待遇,一吐长泻,一吐为快!………</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 </h3><h3><br /></h3><h3> </h3> <h3>父亲晚年,视力几乎为零,但一辈子的看书习惯不改。</h3> <h3>这是父亲十几岁时和父亲的父亲的合影,距今已整整一百年了。</h3> <h3>父亲在晩年,终于回归了组织。</h3> <h3>儿时的我和七哥</h3> <h3>七十年代的全家福</h3> <h3>八O年,父亲在离开家乡成都几十年后,回到成都。三姐弟合影。</h3> <h3>三爸,刘绍晏,参加革命后改名为刘中。延安抗大毕业,解放后的苏州第一仼市委书记,文革前的南京市委书记,当时的南京市委第一书记是彭冲,第三书记是许家屯。文革前夕,彭冲升仼江苏省委书记,三爸仼南京市委第一书记。文革中惨遭迫害至死。</h3> <h3>成都先易大姐来万盛看望父亲。</h3> <h3>成都春哥来万盛看望父亲。</h3> <h3>父亲75岁时喜得爱孙—-刘蓓。</h3> <h3>七哥和我,每年例行的祭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