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圆 月 中 秋</h1><h1>(此文写于2002年中秋节。北京。)</h1><h3><br /></h3><h1>40多年的人生,月缺月圆,经历过许多中秋。痴守着今夜这轮好月亮,想起来以往好些事情。</h1><h3><br /></h3><h1>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还小。据父母后来反复提起,说那时的我,实在是一个自私透顶的家伙。有年中秋,县委给每个干部发了咸鸭蛋和松花蛋各一个。在那个能饿死人的年月,这可就是人参燕窝了,父母自然舍不得吃,统统带回给我和妹妹。妹妹小我一岁,同我一样,正是贪吃的年龄。父母为了让这难得的口福延长一点,分两次发给我们。第一次是各一个松花蛋,切开以后,我的一个是坏的,妹妹的那个晶莹剔透,色泽诱人。未经大人做工作,妹妹大方地提出要分我一半。造物弄人,第二次的咸鸭蛋,正好反过来,我的那只红油汪汪,妹妹那只臭气扑鼻。按说我作为姐姐,多受一年教育,应该主动孔融让梨,投桃报李,顶不济也该分一半给妹妹。我却很无耻,死活不给,妹妹委屈得大哭。似乎是父母差点动用家法,才勉强解决问题。这件事对我的成长影响之大,远远胜过什么中秋之月亮。每每想起,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好在后来家庭的变故和艰难人生,倒使我这个自私骄纵的小女孩蜕变为今天这样的善良女人。至于我和妹妹,早就成了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骨肉。</h1><h1><br /></h1><br /> <h3>我和妹妹。1959年</h3> <h3>1970年</h3> <h3>1988年</h3> <h3>2017年</h3> <h1>开始对中秋有感觉,是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大学期间。虽然成都平原中秋前后总是阴雨连绵,很难见到月亮,但那时对于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痴迷甚深,当然痴迷更深的是大学同学之间的深厚情谊,心里老是满满的,总有什么温暖活跃的东西想往外溢,每每心中月当是天上月,月亮不明心自明。中秋无月,夜雨蒙蒙,没关系。即便是对着黑板上画出的月儿,却也吟过好些顺口溜,权当诗句,而怡然自得。有了这等体验,毕业后到北京的第一个中秋,就让人黯然神伤了。那是1982年,其时分配到北京的同学均小乔未嫁,周郎未娶,每到周末,常呼朋引党以派遣乡愁,所谓后大学时代是也。中秋这样的团圆之节,自然不能独过。早早地,我就动用"同学关系维持会会长"之权力,约定一帮人等去北海公园赏月。彼夜也,众生十余人修饰一新,携酒提菜,齐聚于北海白塔之下。月光如水,温柔撩人,那般皎洁的月色,在四川是极难见到的。大家伙沿着小径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开始还笑语喧哗,歌声时起,不几时却兴致不再,陷入集体沉默。尤其是树影婆娑之下,这里那里,总有一堆堆的青年学生,看面庞,比我们年轻;听声音,比我们张狂;一样的吟诗作赋,一样的劲歌狂舞。不由得使人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哪里去了,77级学友?哪里去了,那庇护我们青春的校园?哪里去了,我们的没有月亮也快乐不尽的中秋?也许正是从那夜起,我才真正意识到异乡人的生活开始了。今后,月是家乡明,人是故人亲啊。</h1><h3><br /></h3> <h3>小组同窗</h3> <h3>男女声四重唱</h3> <h3>1982年1月毕业晚会</h3> <h3>1982年初春北京颐和园万寿山</h3> <h3>1983年北大校园</h3> <h1>1985年的中秋,可能我们川大中文系77级学友都不好过。也不确切记得哪一天是中秋节,总之是离国庆很近的一天。我当时怀孕五个多月,前期因不明原因,几次出血,躺着保胎两个多月,刚刚过了危险期,比较平稳地当起准母亲来。十一照常放假,一大清早,单位传达室来电话,说是有一封加急电报,让去取。那时通讯不发达,遇有电报,总是意外事,心中难免忐忑。先生不让我受累,让我老实在家呆着,他骑车去取。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跑到十字路口去等。大约50多分钟以后,先生回来了。看见我,老远就下了车,慢慢推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胡,你要镇静些啊。要想到孩子啊。什么事?天塌了?我去抢电报,他不给,抱着我要我安静,然后低声说出了同窗学友龚巧明在西藏车祸遇难的噩耗。我当时就站在街口痛哭起来。巧明是毕业时自愿到西藏去的,是我们的精神旗帜。电报由阿慧、世平、丹宁等好友联名发来,让我通知北京的同学,还专门提到要我保护孩子,要节哀。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唯一没有亲自办理的同学的嘱托。我实在无力承受。通知北京的同学、发唁电等事宜,是拥军、乔靖等学友做的。巧明遇难是在中秋节前,当时她丈夫老王和女儿小妮子已准备好月饼要去拉萨共度佳节。那个中秋,月亮爱圆不圆,谁还理会它呢?</h1><h3><br /></h3> <h3>龚巧明在西藏</h3> <h3>拉萨烈士陵园,巧明墓</h3> <h1>再一个难忘的圆月节,是1996年在美国加州过的。那年夏天,我停薪留职,去美国探望做访问学者的丈夫。后来,从中部到西部,一边到处玩,一边打工挣点生活费。因为签证类型不允许找正式工作,只好去中餐馆打黑工。做工的中餐馆是个小联合国,有美国人、墨西哥人、瓜地马拉人、印尼人、韩国人、台湾人、香港人和大陆人。老板是第二代韩国华侨,祖上是山东的,从来没回过大陆。平日里生意不错,人手很少,忙得不亦乐乎,很辛苦。老板与打工仔们虽关系处得很好,但工钱是一分不多给的。我是在厨房做配菜,摘、洗、切、拌、摆盘、抓码、装外卖,都是我的活。同时还要指挥两个大厨、两个油锅和一个洗碗工。前边单子一来,几张十几张,是些什么菜,多少份,扫一眼,马上要配出来。手上要动脚下要跑眼珠子要转口中要喊,菜量多少、是否窝工、能否最快出菜都在我这里。谢天谢地,爹妈给了付好脑子,插队练了种吃苦劲,家庭练出付好身手,据说要半年才出师的活,我半个月独立上岗。而且,干得很愉快。可以说,那几个月中,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简单劳动给人的愉悦。厨房做活的都是一帮淳朴的人,对我分外关照,大家相处很好。当活儿稍微轻闲时,我会唱歌给他们听,洗碗的墨西哥人和胖胖的瓜地马拉女油锅则会跳起奔放的墨西哥舞蹈。现在想起,似乎不太真实,但那的确是真的。</h1><h3><br /></h3> <h3>衣阿华平原乡村</h3> <h3>在当地人家做客</h3> <h3>加州弗雷斯诺</h3> <h1>中秋那天,月亮正圆。刚过了9点,老板就宣布打烊,说是大家一起过节。我们那叫一个高兴!更高兴的是,老板让把家属都请了来,自然,我先生也在被邀之列。老板让员工们都洗手更衣,在桌边坐好。自己亲自披挂上灶,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做了,龙虾是专门从洛杉玑进的货,鲍鱼、海参什么的都早已发好,百威啤酒搬出来好几箱,五粮液、红酒好几瓶,齐齐坐了3桌。那一夜,不分老板打工仔,不分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人人尽兴,个个开怀,喝!干杯!cheers!为了中秋!为了月亮!为了故乡!干!喝了又唱,唱了又跳,人人眼睛都是湿湿的,莹莹的闪着光。一直从晚上10点闹到凌晨4点,然后各自找一个角落躺倒便睡。第二天起来,数酒瓶,喝掉169瓶百威啤酒,2瓶五粮液,数瓶红酒(酒瓶已碎,无法计数)。醉倒7人。据大家事后回忆,当时,美国前台小姐及其男友被台湾服务生猛灌五粮液数杯,以解其平时斜眼看人之恨;瘦小的印尼总管一反平时拘谨谦恭之态,吊在又高又胖的墨西哥人肩上称兄道弟,边说醉了边交杯;韩国华侨老板扯着五音不全的喉咙一遍遍大唱"阿里郎",欲罢不能;我先生则亮开嗓门高唱样板戏。更有滑稽如我者,居然踮着脚尖跳起"白毛女"的"北风吹"……而且,这些情景,若不是他人检举,当事人自己都一星半点也记不得了。老板说,这样的中秋,在餐馆历史上是第一次。而且,即使往后再过圆月节,也该是物是人非了。</h1><h3><br /></h3> <h3>黄石公园与野牛合影</h3> <h3>黄石大峡谷</h3> <h3>黄石公园大峡谷</h3> <h3>落基山熊湖</h3> <h1>所以,我想,圆月节,是在提醒我们:人生如逝水,去而不再来。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景,每一次相遇,每一段生活,应切切珍惜。所得到的,所遇到的,要知道感恩。月亮30天才圆一次,中秋一年才得一回。聚散离合是生活常态,此在即永恒,正是这些或温情或悲伤的细节和片断,充盈了平凡的日子,证明并构成我们宝贵的人生。</h1><h3><br /></h3><h3><br /></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