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叶如茵

（中秋节来临之际，我深深地怀念儿时家乡的那一轮明月！）夜，有它幽深的意境，有它奇妙的情趣。它是一幅朦胧的水墨丹青画，是一支醉人的天籁合成的歌儿。 小时候，我曾领略过家乡晚春月夜的美妙。家乡的故居后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小鱼儿在水里自由地游来游去，水藻随水流飘飘悠悠…… 晚上，人们吃罢饭，习惯地陆陆续续走出来，聚到溪畔的柳丛边。月牙儿已经停在柳梢上，笑吟吟地撒下淡淡的光。地上，山上都铺着银白，霜似的。山脚虽有牛乳似的浮动着的雾，但山形还看得清，鸡冠山的鸡冠，牛头山的牛头，都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山高，月近。村里最高辈份的绍耿老爷爷总在这个时候坐在晒谷坪边平滑的青石板上，狠狠地吸上一口烟，右手把长旱烟袋舒出去，左手捋一捋小胡子，望一望月下神秘的山，又讲起了聊斋里画皮的故事，听得我们几个小孩子毛骨耸然…… 我望着白胡子的老爷爷，看周围比肩而立的山，感到有些神秘，似乎要动，似乎有什么要出现，细看，又都静静的，溪水照样哗哗地流，微风吹拂，送来缕缕野花的清香。 幽深的春夜，播种着希望的未来。 在一个远房亲戚家，我又领略过仲夏月夜的妙趣，亲戚家在大青山的折皱里，有一沟很馋人的果子树，杏、桃、李、梨，应有尽有。到仲夏，杏儿先红满枝头，接着李儿、桃儿也争着卖弄风骚。满月的光顺树叶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筛下些斑驳的影儿。树上，迎着月光的一面，明明亮亮，闪烁着露珠；背着月光的一面，暗暗的绿，阴森森的绿。远近的山峦显得格外静谧，绿色的轮廓笼上白亮亮的光，沟里偶有几声响动，也许是野山猫出来觅食，弄得山更幽深。 美妙的夏夜孕育着成熟。 我家乡的那一弯晓月更深深地勾在我记忆的深处。 记得小时候，家里分得七分自留地。春种、夏锄，还算清闲，当一到三春不赶一秋忙的时候，连小孩子也要干点活儿。那一天，金鸡明亮开嗓，报了一声晓，我就急忙起床，摸把镰刀，赶往地里，弓似的月儿挂在西天，光不算亮，但也照出树木、庄稼的轮廓。 我踩着月光，走到田边，甩开镰刀就割了起来，七分多谷子，不一会儿就放倒了，棋子似的摆在地里，直起腰，看看那一排排棋子，满心喜悦。虽然脊背已是热汗涔涔，腰腿也有些酸痛，但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惬意。 金鸡又一声声地唱，如弓的月儿更显得淡淡地白…… 金秋的晓月儿勾出了丰收的喜悦。 最令人难忘的是元宵和中秋的月夜。 元宵月夜是欢快的月夜，倘若万里无云，乡亲们的心就和月儿一样明亮，太阳还没有落山，他们就把早已准备好的灯笼、彩旗挂满村庄，活生生的描绘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景儿。 夜暮降临，高高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圆月，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月亮是那么明亮，把大地照得一片雪青，树木、房屋、小巷道都像镀上了一层水银似的。月色如水，洒满大地。此时整个村庄活跃了，在皓月下，人们互相祝福，轮番到各家各户吃菜茶、喝酒，欢声笑话，响彻整个村庄，那真挚的感情使人们陶然地醉了。至今回想起来，还盈盈地汪在我的心间。 故乡的中秋夜，月亮大如金盘，光华灿烂，轻柔的金环伴着缕缕云丝柳絮轻轻缭绕，月光如流水般，静静地泻了满院银辉，院落里的瓜棚上攀缠垂拂着枝蔓缨络，宛如一缕缕袅袅的绿烟，瓜棚下，铺着竹榻，摆着茶几，擦拭得乌光发亮的漆盘里，盛着香喷喷的大芋头，金黄色的香焦，草纸包着的月饼，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生糖、冬瓜糖、杏仁糖，那在平日里是难得一见的，今夜，可真慷慨地施予了。 母亲虔诚地朝着月亮，默祷上苍保佑全家平安、健康、幸福。之后，便切开月饼，母亲则在一旁微笑着用充满着慈祥、怜爱、满足的眼光看着我们几兄妹有滋有味地吃着月饼。 当我还在回味无穷地舔着纸上的月饼屑时，母亲又在房间忙开了。这时我才发现，当我们几兄妹兴高釆烈地吃着月饼时，母亲竟一点也没沾边，她连月饼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说：“母亲，你怎么不吃啊?”母亲很平淡地说：“你们吃就行了，我不怎么喜欢吃。”长大后我才醒悟：母亲哪是不喜欢吃月饼啊?她分明是在省给我们孩子吃啊! 随着我逐渐成长和父母的慢慢变老，几十年的苍桑经历，我也从一个小孩变成了为人父母，可是母亲善良、无私、慈爱的品质却影响了我的一生。是该向母亲表示感激的时候了，谢谢母亲的爱，谢谢世界上这份最纯朴的爱。我也会<s>像</s>母亲当年对待我们一样对待我的孩子，我们更要用一颗感恩的心去善待天下的母亲，让优良传统一辈辈传下去。 在家乡的旷野上，没有钢筋混凝土构筑的街市，没有霓虹闪烁人声鼎沸，没有散发着汽油味的空气，村庄、树木、河流和田间的小路都被月色所笼罩。天地之间是那样宁静。月亮高高地挂在中天，圆润，安详,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如同母亲期盼的目光，温柔的抚摸。我仰望湛蓝的天空，那天空深邃邈远，就像一部永远也看不懂的天书；我仰望皎洁的月亮，那迷人的月宫真令人神往；我仰望那一片片白云——啊，我多想乘着那一片片白云，飞到月亮上去啊，去看看嫦娥，去看看那只小白兔，去帮帮那位永远伐不倒树的吴刚…… 今夜，又是一年一度的仲秋夜，我伫望在月辉里，似乎嗅到像桂花又像薄荷一样的芳香和清凉。阳台上花丛中传来几声蟋蟀的叫声，更增添了这月夜的静穆。啊，月亮，你有着我多少童年的梦幻和少年的记忆，有着我多少熟悉的乡音和对亲人的思念…… 夜深了，露重了。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我不由得想起了杜甫的诗句：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