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浣纱女

心盲者

凤城浣纱女 撰稿人: 程恩汉 那是在八十年代一个初春的上午，她走出纷杂拥挤的陋室，手捧衣盆来到对面的凤城河畔。 面对宽阔清澄的河水，仰望蔚蓝如洗的天空，她不由轻轻地舒出口气，一任扑面而来的阵阵春风尽情地吹拂着一头自然卷曲的秀发，也吹散了她刚刚辛勤劳作的几份疲惫，她不觉心头一畅，顿觉一阵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珊珊倩影临水滨，恍若女神落凡尘。 她本来自海陵一书香门第，自幼勤学，冰雪聪慧，也曾出类拔萃，邻里熟人无不称道。 生活中，她虽几十年如一日简朴无华，少言寡语，可是却总不能掩饰她那份与生俱来的清纯淡雅和一尘不染的气质自然外溢，所以她在这底层的社会环境里便总是显得那么的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那日和阳高照，洒下一片如酥的春晖把这风景如画的东城河畔渲染得特别的宁静明媚、清朗宜人。 放下衣盆，只见她轻挽裤脚，盈盈涉水至小腿，阳春三月尚带沁凉的河水，荡起阵阵微波细浪，轻轻地拍打在她的腿肚上、手面上，河水以其特有的情怀在轻轻地安抚着她,仿佛似想给予她心灵的慰藉，又好象似在给予她慈母般深情的爱抚。 岸堤旁那棵熟悉的老柳树依旧斜斜地伸向水面，树上刚抽出新叶的翠绿绵长的柳丝几乎要贴着水面在她身边飘飘荡荡地随风摇曳，清澈的河水里倒映着她瘦削匀称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着。 须臾，只见她两手拎着被头，悠然扬臂一甩，便把那洁白的被单撒向那清澈见底的碧波之上，就象那渔家姑娘把渔网撒向那无垠的大海一样。 被面顺势而去，在水面平平舒展开来，被子在空气的作用下中间鼓起一个蓬蓬的大泡，漂浮在水面上，恰似那万里蓝天上飘浮着的一片白云，恍然又似水面上盛开的一朵硕大的白莲花，这浮在水面如云似花的被泡和这眼前的蓝天、春阳、波光、身影、水影、树影构成了一幅优美动人的浣纱风景图。 就在这一甩一撒之间，她的心境也随着被子的舒展而更加舒展开来。 随着动作的惯性，她一把一把缓缓拢回被单，直起身来，乘势将被头一拎，手腕灵巧地一转，被子便在水面悠然旋转起来,转速有规律地从慢渐快，荡起的圈圈水涡也从大到小，不断收缩，被子就在她手下呈宝塔型螺旋而上，拧干的被子宛如一条腾水而出的白蟒，缓缓盘上她白哲的臂膀,而挤下的一片淡淡的乳白色的肥皂沫在清澈的河水中呈现出如烟似雾、形态万状的图案，恰似水墨画轻烟般地在水中慢慢扩散开来，转眼便随着急速旋转而荡起的万道涟漪渐渐消失在河水的远方…… 你看她动作灵巧熟练，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一看便知是一个经常从事家务劳动的勤快好手，不期岁月竟把一个书香文静女子打磨如斯，怎不令人唏嘘不已！ 清澄的流水，带去了被上的污质，仿佛也带去了她心头的烦忧，使她顿觉心中有如天空一样蓝，恰似河水一样清，那份久违的愉悦感不觉在心头油然而生。恍惚间，那曾经美好的青春岁月便又似闪电般在她心头一掠而过…… 当河水又恢复了原来的一片清澈时，她又再次扬起双臂，将洁白的被单象云彩一样飘向那水天之间……。 眼前的画面怎不令人惊叹不已，不禁疑问这是真在洗衣乎？还是专业载舞乎？怎又像是势欲腾云缥缈飞翔乎？ 玉臂轻飏似舞袖，身形曼妙如弱柳。 随意挥撒逐心颜，浣纱河畔暂忘忧。 此时她在这寻常洗衣的一收一扬、一拢一旋中，出于本能地将天性尽情释放，极尽优柔舒婉，飘逸如流。 在肆意挥洒间只觉得人影飘动，波光掩映，空气中仿佛伴随着缕缕优美的古典旋律,一撒一扬又象是隐隐暗合着某种轻盈曼妙的舞姿。一时她有如杨柳袅娜于春风，又如飞燕翩跹于乐园，她在尽情的自由发挥中，一时如入忘我之境。 这一刻，她在这寻常的家务劳动中不知不觉地将整个身心都完全沉浸在这片仅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她把整个身心都完全融化在这片美好的春光中。 她在寻常家务劳动的不经意间却舞动出一幕精彩绝伦、绝世美妙的仕女独舞图，其神形合一，飘飘欲仙，美得人屏住了呼吸，看得人心神俱醉！这一幕也为这凤城河畔凭添得几许典雅风韵。 在这风景如画，幽静迷人的凤城河畔，人们难得一睹她那轻松愉悦、悠然曼妙的风姿。此情此景，当胜过千古宫阙绝顶曼舞之百倍！ 生活中她本就能歌善舞，天赋禀异，曾经是誉满小城名校宣传队的佼佼者，却只是出于内敛含蓄的性格，几十年来从不肯轻易示人，多少年来即使在她周围的人也知者甚少。 洗衣本是现实生活中一件极其寻常不过的十分辛劳、枯燥乏味的家务劳动，根本不存在丝毫浪漫的意味，人们也无法把他和什么婀娜妩媚之类的感觉相联系，可就在她那出自本能的绝妙的自由发挥下，竟能将其演绎成如此无比优雅美妙的图腾，这才是超越一般意义上的最高境界的浪漫！这才是超尘脱俗的特殊意义上的极致妩媚！ 她在这特殊的环境下，在这寻常的家务劳动中却能自我感受到一种常人所难以体味的特有的情趣和快意，一时间把生活中的一切琐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一刻，东城河畔的春风吹拂得特别的柔和，东城河畔的春光显得是特别的明媚，周围也显得是特别的宁静美妙，使人如入幻境。 这舞姿这是劳动之美、自然之美、纯粹之美、风光之美，还有一种心情获得释放后心境的愉悦之美与艺术之美高度天然巧妙的结合。 这舞姿像一株随风摆动的出水清莲，自然天成，她具有永恒的不可替代性和无可复制性，从而洋溢着民女原生态式的自然纯朴的美的芬芳！ 这美妙动态的画面且极具吸引力和感染力，她能使哪怕是极不善肢体语言的木讷之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意欲随之起舞的冲动。 几番冲动心头起，不禁欲为舞蹁跹！ 她那优美绝伦的姿态惊艳了这凤城河畔，惊艳了整个海陵城，惊艳了世人的眸！ 谁说凡尘无仙子，惊鸿一瞥胜瑶池。 此景只应天上有，忽现人间总相疑。 扼腕此生不善乐，不能为之谱一曲； 扼腕此生不善袖，不能为之编一舞， 谱成梵音为绝听，编出曼舞绝裳霓！ 更何况，纵使集天下笙弦霓裳大师之神技，亦不能复制此人间天然绝版之美景！ 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欣然而涕下！ 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联想到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诗句: 钱塘江畔是谁家，江上女儿全胜花。 吴王在时不得出，今日公然来浣纱。 诗句充分赞美钱塘浣纱女美赛西施，幸亏吴王已去，浣纱女方能得享清平。可如今虽已时光越千年，却是浣纱女儿更胜昔！ 回首几十年流逝的岁月，纵能带走所有的红尘往事，却绝不能带走这动人心魄的一幕，一路依依萦绕，虽历经半世而不绝。 洗好被，直起腰，她一边习惯地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凝眸放眼对岸的一片堆青叠翠，还有远方天空的悠悠行云。 河风阵阵吹来，她一任秀发随柳枝飘动，一时英气勃发，遐想飞驰，飞向那远方缥缈的梦…… 滔滔城河水，不尽悠悠情。 一会儿，当她急速收回想象的羽翼，不无留恋地捧起衣盆踏上归途时，方才感到有一丝倦意悄然袭上身来。 原创作者程恩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