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上风下

心月

本文刊发在2017年12月29日《赣南日报》文艺副刊“赣江源”。

　　: 　　风上风下
龚德明 文/图
风上和风下，是赣县北隅一个名为林头的小村南端和北端。风上，五棵一字排开三五人方能合围主干的古樟，根粗枝壮，绿荫蔽日。每棵树上都攀附着许多细细的常青藤，一群八哥鸟年年在几个树洞里产卵育雏。一条小河自古樟旁经村前的菜园、鱼塘边，桃树下蜿蜒流至村北风下。这里，一株株参天古松、古枫和樟树等树木交汇成一片浓密的树林。两株高耸入云的巨树顶端或被狂风折断，或被雷电劈去，却依然高昂，展现出勃勃生机。树林里从早到晚鸟儿追逐鸣唱。风上风下这些古树不仅见证着村子的时代变迁，更为这个南北走向，呈弯月形布局于后龙山麓的小村阻缓着自南北向来的狂风暴雨，让这个具有1200余年历史的村落宛如平静的港湾。我就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

　　风下树林边坐落着一座粉墙黛瓦，雕梁红柱，建于唐代的古庙，庙正面大院内立着一尊石材鼎形的大香炉，一株古柏高大翠绿，每逢村里人女儿出嫁，都要在古柏树上折些细枝叶置于嫁妆中的桶盆和鞋子内，寓意为:百（柏）子百（柏）孙。“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用宋代欧阳修赞美晋祠古柏之诗句描述该古柏也恰如其分。大院门楼上方寄托着村人祖先美好愿望的“福神庙”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中央苏区时期，与模范县兴国仅一河之隔的林头村，有位上面派来的苏区干部，白天走村串户，与村人一起下地劳动，拼命工作，为不给村人添麻烦，晚上就住宿在风下福神庙里。烛光前，还要精心小结当天工作，筹划好第二天日程。此事至今还在村民当中传颂。 风下福神庙虽然规模不甚大，却也曾晨钟暮鼓，香火缭雾，但在上世纪60年代“破四旧”时，所有佛像毁于一旦，整个庙宇沦为生产队的牛圈。年久失修，落叶积垢，福神庙破败不堪，唯有院子内那棵古柏青翠欲滴。为保护好这一古迹，2002年，村里几位乡贤牵头，通过民间集资，在原址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重建福神庙，恢复了其本来面貌。村人也赋予其一项公益性储存库的新功能。以前村人操办红白喜宴所需的碗筷、盆壶和桌凳等均要由请来帮忙的人向各家各户借用。宾客满堂，开怀畅饮，大块朵颐的宴席结束，再逐一送还，很是不便。现在村人筹集资金，置办了69台宴席所需的全部用具依类存放于风下福神庙，专人管理，供村人免费借用。

　　大树底下好乘凉。风下古树荫下，历来是村里人夏天干活中途歇息的好场所。大集体时，每逢工间休息，男人们随意坐在横置于地面的锄头把上，或干脆就坐在地上，抽着自卷的喇叭筒纸烟，大声谈笑。女人则拿出正在编缝的毛衣、鞋垫赶上一阵。尚处哺乳期的母亲从早已抱着孙子等候在那里的婆婆手中接过孩子，寻一露于地表树根坐下，怀抱孩子，在众人面前稍稍转个向就给孩子喂奶。裤腿卷得高高，脚上还沾着一团团泥的老生产队长书昌此时发表讲话，表扬了刚才干活积极的财发和满福，提出下阶段干活时应注意的事项。整个风下荡漾着阵阵谈笑声。  

风下曾经上过报纸！上世纪70年代，在公社统一安排下，附近数个村庄的青年劳力都集中到风下东北片广阔的田野平整田块、新修水渠、改道河流，进行农田基本建设。放置在风下一古树杈上的高音喇叭天天播放着《南泥湾》《军民大生产》等鼓劲加油的歌曲。一日，全公社的农田基本建设队伍全部集中到这里，田野里，红旗猎猎，热火朝天，一派“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之壮观场面。在一块田中间架着一台黑布遮盖着的照相机，以风下为背景，朝着劳动的人群“咔嚓，咔嚓”拍了又拍。过了段时间，一张报纸贴在生产队队部正面墙上的宣传栏里，报纸上就刊登了那次拍的大照片。原来是报社记者来拍的照，风下登上报纸了！我们这些村里的小孩都为风下而自豪！  

得益于那次大规模的农田基本建设，村里的耕地更平整，更方正，极大地改善了灌排条件，为后来的农业丰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今天，村里人驾着一台台农机经风下驶至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农田，翻耕、栽插、收割，作业又快又好！

　　走过风下的流水小桥，小小的山头上，耸立着一座巍巍古塔，把古老的小村点缀得更加秀丽。  

风上，是村里孩子们夏天干活之余最爱去的一个地方。三四个小伙伴同时躺在那粗大弯曲的古樟主干上睡上一觉，或坐在上面玩牌，十分开心。从旁边刚收割的稻田里抱上一把稻草，编出长长一根又粗又牢的稻草辫，挂在树枝上，几个人便荡起了秋千。凉风阵阵，知了声声，小伙伴们直玩到“天欲暮，夜莺飞到秋千处。”  

一条南至赣州市区，北抵兴国县城的县道自风上古樟树下经过。曾经村里外出谋生者,或形单影只，或三五结伴从风上出发；也有的天刚蒙蒙亮，背着行李站在风上马路边的寒风细雨里等候那每天只有一趟路过的早班车，奔赴遥远的他乡。每到年关岁末，家人便在风上迎接在外辛劳一年回家过年的亲人。多少赚了钱回来的，一下车则喜笑颜开。也有在外奔波一年，回家时却两手空空，囊中羞涩者。那年，村里的喜福回家时，未能领到一分工钱，只好在步行返乡的半途，给农家伐木搬运，赚够车费。当他回到风上看到年老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都在迎接他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母亲弄清情况后，拍着儿子的肩膀，“福仔不哭！没事！我们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工资肯定会给我们的！也许人家老板暂时真的有困难！人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家里也不缺什么，就等你回来过年！”  

村里外出求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挑着米和菜，在风上邀约结伴，自泥泞的公路上朝学校走去，心中满是对美好理想的憧憬。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制度，村里小伙向红第一个考取大学。这一“金榜题名”让全村人都为之振奋，真正懂得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含义。向红离家赴校那天，长长的鞭炮自村里一直响到风上，村里的孩子们都自发来到风上欢送向红登上驶向大学，驶向新的人生的班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此，崇尚读书，热心求学在小村蔚然成风。到现在，林头这个600多人口的小村，考取大中专的达70余人，成为当地颇有影响的“状元村”。一批批学有所成的学子从风上出发，奔向理想的彼岸，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当事业有成后，他们又一次次回到风上，回到小村，看望报效这个桑梓之地。

　　种田尚需纳税的年代，村里人从粮仓挑出一担担满满的稻谷，一肩挑到风上，大汗淋漓的他们在风上先休息一阵，等上一两个伴，又挑起稻谷，脚下生风，比赛似的，朝粮管所赶去。也有村人先把稻谷挑到风上，过称装入麻袋，再由公社拖拉机统一运至粮管所。2006年，政府取消农业和生猪税，还为种粮提供补贴，村里人欣喜、激动，百土佬、旺发生等村子里好些人甚至半夜都起来干活！粮食和生猪收购商上户收购，整车整车的稻谷生猪自风上外运。从此，小村人家家都有了存折，存折上的数额也逐年增长。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风上五棵樟树依然浓阴密布，生机盎然。小村却发生了巨变。原先低矮破旧的土坯房被一排排、一幢幢楼房取代。经过风上那条泥泞的一车道县级公路被拓宽为双车道旅游公路。风上建起一钢混结构，造型优美，与当地山水景致相匹配的林头村候车亭。村里人平时出入风上，更多的是驾驶着自己的摩托或私家轿车、皮卡车。来自天南地北赴中国十大特色古村白鹭自驾游的游客，每当行驶到风上，大多被这里碧绿的田野，弯弯的小河，绿树掩映的农舍，明珠般镶嵌在村前山上的古塔所吸引，禁不住下车赏景，拍照留念。风上成了游客们白鹭游的第一景点。

　　勤劳朴实的小村人，世世代代对风上风下的每一棵树木都精心爱护，倍加珍惜，即使在上世纪大炼钢铁的年代，村里后龙山的树木被砍伐不少，风上风下的树木却毫发无损。那些古树不仅是小村呵护者，更是小村发展变迁的记录与见证者。每一棵树木都以其独有的年轮刻录着历史，叙述着过去，书写着小村一个个鲜活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