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玉米味的月光》

冰静

《玉米味的月光》

文/冰静

记忆里，中秋的夜是玉米味的。

天还没亮娘在厨房里准备早晨的干粮。菜刀在案板上舞动着悦耳的声音，能把人从美梦中抽离出来。每次听到菜刀和案板的摩擦声我就知道要起床了。我迷迷糊糊地 睁开眼睛，嘟着嘴很不情愿地穿衣服。旁边的哥哥总是先伸个懒腰，闭着眼睛很痛苦地针扎一番，最后双脚使劲地捶打着炕。这时娘总会趴在炕头，脸轻轻地贴在哥哥耳畔，轻轻地吻一下。眼角略带着泪花静静地注视着哥哥，双手紧紧地拽着被子的一角。

我家的活真多，娘进进出出一辈子也没有干完。

嘴里打着哈欠，整个人是半昏迷状态，在夜色踉踉跄跄地行走。偶尔抬头天上挂着一个明亮的翡翠，照得大遍体光艳。庄家地里的玉米长出了丰收的喜悦，那一片一片的玉米唰唰地响着，舞动着秋的希望。娘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们半夜三更的到地里掰玉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掰别人家的。

那几年的玉米长势好，粗粗的杆子，米粒饱满地棒子，一片片的玉米密不透风。娘望着一片绿地，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可愁坏了我，越是长势好的玉米掰起来越吃力。 方圆百里，全是一人高的玉米。毛茸茸的刺，先是心里一惊，待仔细看，发现玉米叶面上是密密的绒毛，原来玉米叶面上长满了细细的绒毛。再摸叶面的下面是光滑的。我家主要农作物就是玉米，所以掰玉米是常有的事。我脚尖用力得颠着，胳膊举高。右手拿着钉子在玉米棒子中间轻轻一划。玉米皮就这样脱落掉了，左手扶着玉米棒，再用力向右折，玉米就赤裸裸的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娘双手之间的配合度是很默契的。娘的手不停地掰，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流进眼睛里，直到模糊的睁不开眼睛，这才撩起衣襟擦试着额头眼角的汗水。顺着背影望去，娘干瘦，腰弯得很厉害。身上的汗衫十分宽大，从我上初中到高中，每到天气热起来娘一直穿着这件花格子衫子。娘就像机器人一样，伸手，弯腰，伸手，弯腰，一直重复这俩动作。刚开始还行，可掰还不到十米，就觉的手开始疼了，大一点儿玉米费好大劲才能掰下来。娘头也不抬专注的掰玉米，不一会儿我就落了一大截，想快点掰撵上，可越是着急越赶不上，再加上蚊子在周围捣乱，我急得满头大汗，掀下头上的草帽子，一屁股坐车地梗上，拿着草帽扇凉。我的手掌心疼，对着太阳光目视着眼前这双又红又厚实的手。

我举目四望，一片苍茫的绿洲。远处的山一座连着一座，漫山遍野得菊花开出了秋的味道。我楞楞的坐着，眼睛来回地打量着田间地头，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从鼻子酸到了心里。

娘从玉米地里出来，脸上糊的灰尘一道一道的，像极了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娘摘下头上的头巾，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地灰尘。太阳火辣辣地，照到脸上疼。常年的辛苦劳让娘的体力不支，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 看看我。就这样我和娘静静依偎在绿油油地玉米地里享受这一刻惬意。娘身上散发着汗的香甜，手上被玉米叶子染的翠绿，可是我至今很迷恋这个味道。

那个时候似乎很忙，娘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中秋的节日饭菜。从地里回来，我饿得找了一块馍馍，又黑又硬，咬在嘴里像瓦片子，直崩牙，但还是一口开水一口馍的吃着。我望着馍馍走神，眼睛里充满了泪。娘着急慌忙地煮了一锅嫩玉米棒子，陶洗干净，放进锅里，倒了几瓢水。哥哥不停的加柴，拉着风闸，烟筒里的烟足足冒了一个小时。黄奶奶看见了小脚跑着进屋看，到底锅里煮啥肉。娘不好意思把玉米棒子往桌子上端，咬咬牙一直站着低着头不说话。黄奶奶自己到厨房掀起锅盖，一锅的玉米棒子。她迟疑了一会就悄悄地走了。不一会大门咯吱响了，黄奶奶端着几个月饼，几个苹果递到了我手上，这是我第一次见月饼，我望着月饼，望着黄奶奶，眼泪汪汪地流着，钻心的疼。黄奶奶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嘴角的肌肉抽出着说“孩子，吃去”。我目送着黄奶奶远去的背影瞬间心里有一股热流在静静地流淌。哥哥烧锅实在，双手用力的拉着风闸，全身都鼓着一股劲，抓一把柴扔进灶头，再双手抓住风闸使劲拉。娘进来一把掀开了锅盖，一股焦糊地味蔓延在周围。可哥哥拉风闸太投入，压根就没注意。娘大发雷霆，一锅玉米，大半糊了粘在锅底。娘心疼极了，顺手拿着擀面杖就打。哥哥聪明，娘打他要么躲，要么跑。我从小就是老牛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眼睛地像牛眼一样，娘打一下我抬头看一下娘，眼睛里流动着无限的反抗。我就死死地站在厨房里，全凭娘出气。打过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疼得人死去活来。

夜深了，月儿上了枝头。风凉飕飕地，娘说让我把玉米棒子和黄奶奶送的月饼苹果放到外面的炕桌上，放到院子正中方向，献月亮。我嘟着嘴假装没听见，双手怀抱着自己，望着无尽的夜空瞎想。娘嘴里咬着手电筒，双手举着炕桌小心翼翼的走着每一步。厨房的门槛很高，晚上娘的视力没有白天的一半，就怕不小心踩空，摔倒。我心里七上八下，到底要不要帮娘呢？白天还那样狠心的打我，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跳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土。跑了过去，夺过娘手里的炕桌，“娘，我来吧”。很庄严的放下炕桌，点燃了三支香认真的对着月亮鞠躬作揖。每一次鞠躬，我双眼紧闭心里默念着，希望嫦娥仙子保佑我考上大学，改变现实中的生存之道。

玉米棒子的味在月光的照耀下渐渐地冷却。我依偎在娘的怀里望着月亮发呆。想起了远在上海打工的姐姐，工地上搬砖头的爹，在这举家团圆灯火阑珊的中秋，为了生计他们背井离乡。娘流下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领，好冰，好冷。冰的心好疼，好疼，一下子把我从发呆中拉到现实，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尽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出去。但我想，去外面的世界体验人生的千姿百态……

娘忽然哭开了，在空大的院子里，她的哭声是那么细小微弱，被呼啸的风声淹没。我给娘擦拭眼泪时发现，娘的眼泪在我手上打转。

月宫里灯火通明，人们对嫦娥的祭拜还在继续，我紧紧地咬着牙，眼泪化作了清风，在远方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