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农历五月二十九,年满九十三岁的外婆与世长辞。</h3><h3> 从我记事起,就对参加葬礼这件事深恶痛绝,总觉得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谁料想,第一次完整地参加葬礼,竟然把我最爱的人送进了黄土里。</h3><h3> “你外婆走了……”电话那头母亲泣不成声。</h3><h3> “什么?外婆走了?没有等我就走了?她最疼的外孙女儿还没回去,她怎么就走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h3><h3> 可是,当年我一次次地等外婆,现在外婆为何不等我?百思难解啊!</h3><h3> 小时候,活蹦乱跳的我走在前头,裹了小脚的外婆跟在后头。“等等外婆,等等外婆……”看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外婆着急地喊到。我呢,总是会挑一个长得茂密的灌木丛隐藏其中。待外婆走近,便猛然窜出,吓得外婆一个踉跄,一面连连叫到“哎哟哟,哎哟哟,我的好孙孙,可别吓坏了外婆”一面摸摸我的头说:“慢慢走,陪外婆说说话儿”</h3><h3> 于是,从外婆口中,我知道了民国时期确是有长毛的,应该就跟土匪的性质差不多。一旦他们看中一个大户人家,便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趁主人酣睡之时,钻穿人家的土墙,大肆地进行抢掠,此时就算是屋主人醒了,为了活命,只得屏息敛声。也有不识相的,但多半死于刀下。</h3><h3> “外婆,那长毛抢过你们家吗?”“那倒没有,虽然我家是地主家庭,但与乡里人关系很好,没人报信,长毛是不知道的呢”我暗自庆幸长毛没有抢外婆,不然哪还有我呢?</h3><h3> 也是从外婆口中,我了解到那时的女人确是要裹脚的,那时的树皮和草根也确是可以吃的。</h3><h3> 如果你没有亲眼目睹过民国女人的三寸金莲,你便无法切身体会她们的痛苦,你更无法体会她们作为母亲的艰难。</h3><h3> “小时候,一听到“裹脚”就哭啊闹啊!到处躲,到处藏,最后还不是把你给抓着,打个半死,再给你强行裹了,那个痛啊,跟生孩子差不多”</h3><h3> 我虽没有亲身经历,但看到外婆的脚我也能想象到当时的痛楚了。四根脚趾从脚跟处硬生生地折断,留下唯一完好的大拇指,再用白帆布一层层地缠绕,刚裹时,断裂处露着鲜红的血肉,鲜血浸湿帆布,缠着缠着就痛晕了。</h3><h3> 这是少有的,我看到外婆一向平静的脸上,竟然现出痛苦的神色,很显然,当年裹脚的伤疤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也让她从一个欢蹦乱跳的小女孩成为一瘸一拐的残疾人。</h3><h3> 后来,外婆嫁给外公,遭遇饥荒时,又不得不凭着这三寸金莲撑起千钧重负了。</h3><h3> 当年,多少父母亲在闹饥荒时,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用脚盆捂死,但外婆和外公硬是一个都不放弃。家里没有粮食,他们需在天刚亮就背着背篓出发去找吃的,为了给孩子们找到更有营养的蕨根,往往要翻山越岭,才能小有收获,找到以后还需到河边把蕨根洗净,用布包上,再拿石头捶打,待蕨根流出了汁粉再用盆子接上,一天忙活下来,顶多能接小半盆蕨根粉。</h3><h3> “那多不划算呀!”我天真地说到。“咦!那东西可好啊!给孩子们和点黑面吃了长身体呢!”外婆一脸的满足。</h3><h3> 我不敢再小看外婆的三寸金莲,它的脚印留在了故乡的沟沟坎坎,它的鲜血浸润了峻岭崇山。</h3><h3> 此刻,我愿斋戒沐浴,手捧外婆的三寸金莲,三叩九拜。</h3><h3> 除此之外,外婆还给我讲孝子安安送米的故事,孟姜女哭长城外婆也是隐约知道一点儿的,还有,人死了要是入鬼道,会把他生前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这无疑是最让我毛骨悚然的了。</h3><h3> 乡间的小路上,我在前头,外婆在后头,我总是慢慢地走,合着外婆的拍子,听着外婆讲稀奇古怪的故事。</h3><h3> 我等着外婆,外婆也等过我。</h3><h3> 多少次,您拄着拐杖伫立在老屋的门口。</h3><h3> “春天到了,花儿都开了,我的孙儿快回来了吧!</h3><h3> 夏天到了,老家最凉快了,我的孙儿快回来了吧!</h3><h3> 秋天到了,柿子黄了,孙儿怎么还没回来啊?</h3><h3> 冬天到了,大雪封山了,孙儿回不来啰!回不来啰!</h3><h3> 等着等着就老了,老了老了就病了,病了还没见我的孙儿啊!阎王爷要我命了,我等不了了了,我的孙儿啊!”</h3><h3> 外婆走了,没等我,我终得其解,我终身歉疚。</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