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机里的杭州和西湖

Old 楼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昔年曾见此湖图,</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不信人间有此湖。</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今日打从湖上过,</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画工还欠费工夫。</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余秋雨</h1> <h3>  初识西湖,在一把劣质的摺扇上。折扇上印着一幅西湖游览图,与现今常见的游览图不同,那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景致,就像一个立体模型。图中一一标明各种景致的幽雅名称,凌驾画幅的总标题是"人间天堂"。乡间儿童很少有图画可看,于是日日逼视,竟烂熟于心。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h3> <h3>  可见对许多游客来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h3> <h3>  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h3> <h3> 奇怪的是,这个湖游得再多,也不能在心中真切起来。过于玄艳的造化,会产生了一种疏离,无法与它进行家常性的交往。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h3> <h3>  西湖给人以疏离感,还有别一原因。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h3> <h3>  一切宗教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h3> <h3>  这就是真正中国化了的宗教。深奥的理义可以幻化成一种热闹的浏览方式,与感官玩乐溶成一体。这是真正的达观和"无执",同时也是真正的浮滑和随意。极大的认真伴和着极大的不认真,最后都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h3> <h3>  绿绿的西湖水,把来到岸边的各种思想都款款地摇碎,溶成一气,把各色信徒都陶冶成了游客。它波光一闪,嫣然一笑,科学理性精神很难在它身边保持坚挺。</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钱王登假仍如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伍相随波不可寻,</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平楚日和憎健翮,</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小山香满蔽高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坟坛冷落将军岳,</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梅鹤凄凉处士林,</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何似举家游旷远,</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风波浩荡足行吟。</h3> <h3>  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记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如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h3> <h3>  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社会理性使命已悄悄抽绎,秀丽山水间散落着才子、隐士,埋藏着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华和郁愤,取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h3><h3>  景点,景点,总是景点。</h3><h3> 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风舞的楹联。</h3><h3>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h3><h3>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h3><h3>  修缮,修缮,再修缮,</h3><h3> 群塔入云,藤葛如髯,湖水上漂浮着千年藻苔。</h3> <h3>  西湖胜迹中最能让中国文人扬眉吐气的,是白堤和苏堤。两位大诗人、大文豪,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终于在西湖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h3><h3>  </h3> <h3> 就白居易、苏东坡的整体情怀而言,这两道物化了的长堤还是太狭小的存在。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在文化品位上,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h3> <h3>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h3> <h3>  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窑,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h3><h3><br /></h3> <h3>  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h3><h3>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h3><h3>  "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h3> <h3>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br /></h3> <h3>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h3> <h3>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茶花女活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h3> <h3>  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则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h3> <h3>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远超许多真人,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h3><h3> </h3> <h3>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拚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h3> <h3>  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快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炎难,便由此而生。</h3><h3>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上升为仙,而她却拚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h3> <h3>  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h3> <h3>  一九二四年九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浸。</h3> <h3>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h3><h3>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h3><h3> 余秋雨</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唐】白居易</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唐】李绅</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浦边梅叶看凋落,波上双禽去寂寥。</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吹管曲传花易失,织文机学羽难飘。</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励秋深拂翠翘。</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繁艳彩毛无处所,尽成愁叹别溪桥。</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唐】白居易</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北郭沙堤尾,西湖石岸头。</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绿觞春送客,红烛夜回舟。</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不敢言遗爱,空知念旧游。</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凭君吟此句,题向望涛楼。</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唐】许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西湖清宴不知回,一曲离歌酒一杯。</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城带夕阳闻鼓角,寺临秋水见楼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兰堂客散蝉犹噪,桂楫人稀鸟自来。</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独想征车过巩洛,此中霜菊绕潭开。</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宋】林升</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