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埠河鬼事》</h1><h1> 作者 火子物语</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故乡熟悉的传闻读起来倍感到亲切。</p> 民国时期沙市码头<h3></h3> <h3>停泊在长江里划子</h3> <p class="ql-block">埠河鬼事</p><p class="ql-block">一.招魂</p><p class="ql-block"> 01,划子(上) </p><p class="ql-block"> “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渡不渔,渔不捞。镯子到,姨妈笑。”假如你去过沙市(现在属于荆州市沙市区)二码头对岸的小镇埠河,给泊在江边的老“划子”们敬上一支烟,他们就会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微笑着跟你解释这首童谣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那时代,埠河街上名气大的有王家铁铺,周家药铺。二条南北和东西交叉的主路,当地富裕人家出资用砖渣杂石铺设,逢大雨天依然会泥泞凹凸不堪,乡下以种棉为主,而团结,三八沿江的一些村落则是"划子帮"的势力地盘.</p><p class="ql-block"> 埠河镇,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里曾改名“北闸公社”,因为荆江分洪工程设于此地而得名。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又改回“埠河镇”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早些年,尚没有如今的荆州长江大桥,小镇上的人们要过河,搭铁壳轮船,在早些年没有轮船,只能乘坐“划子”了。而这所谓的河,其实是长江。在长江边上长大的人,没有对母亲河的敬畏,只是把他当做一条普通的河。正如您身边的一方池塘、一弯湖泊般。所以,他们过长江,也便随随便便的被称为过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划子”是种狭长的小船,通常宽两米、深一米、长七八米,通体乌黑。埠河镇辖区内有许多村与长江隔堤相望,乡民靠水吃水,几乎每个临江的村里,都有几条“划子”,多者可达上百,而且以血缘、乡邻等关系为枢纽拉帮立派,规模惊人。甚至有几个村联合起来,组成的“划子帮”,代代都有掌舵的“瓢把子”。北洋军阀混战时,他们连湖北省督军王占元的粮船都敢“摸”——这“摸”,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只有“划子帮”里的高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督军船上卸下粮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地人“划子”“划子”喊着,渐渐连操船的人也被喊作“划子”了。传闻划子与横行湘鄂的“哥老会”有关,传说总充满神秘,不过关于划子,还有不少规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划子”有三类,一是打渔,二是摆渡,三是捞尸。这三类人互不侵扰,打渔的不摆渡捞尸,摆渡的不捞尸打渔,捞尸的不打渔摆渡,正是前头歌谣中所唱到的“渡不渔,渔不捞”。究原因是老祖宗立下规矩:水上人家,吃不完河里的饭,理应知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渔的“划子”,又叫做“渔划子”,通常俩夫妻组成。这类划子有个乌篷,篷里搁个烧煤的炉子,另外带上锅碗瓢盆油盐米酱,以及简单的衣服被子,就算一个漂泊的“家”了。寒来暑往的日子里,妻子摇浆,丈夫撒网,小船在风浪中摇摇晃晃,每网拉上来,多少都能收获几分希望。辛苦大半天后,他们就把船摇到对岸<沙市>,泊在码头边,等城里人前来买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故事,从一个叫做曾宪云的“渔划子”开始。水里一搅、太阳一晒,曾宪云黑得发亮了,他又是个老实坨子,憨憨一笑,雪白的牙齿和黝黑的肤色煞是分明。在长江边长大的孩子们水性都极好,曾宪云更是出类拔萃,一个猛子钻下水,转眼就能窜几十米,浮出水面时,经常手里抓着一条大鱼。“这伢子,是条黑鱼托生,该吃水里的饭”。乡邻们都这么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1948年夏,曾宪云刚满15岁,母亲半年前病逝。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曾昭仁耗尽了家当不说,还背了一身的债。葬了母亲后,爷儿俩唯一剩下的,就是祖辈留下来的一条“渔划子”。曾宪云在母亲的新坟前大哭了一场,当晚就和父亲上了船。长跪灵前的守孝和缅怀,那对于穷苦人来说是奢侈品。逝者已往,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江中风大浪高,夜间视线不好,一般人很少出船,可爷俩欠着的那一堆债,总得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让人奇怪的是,自从曾家那个病怏怏的“老巴子”死了之后,这爷俩经常能捞个满船而归,且出船的时候均在晚上!长江边上的埠河镇,对中老年妇女有一种四分轻佻六分亲切的称呼——老巴子。每个老巴子,都是家人或者相熟的邻人嘴里调侃的产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约三个月后,曾家父子在江边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们的鱼又大又新鲜,价钱又便宜,谁都爱买,爷俩的日子逐渐好过。时间一长,爷俩引起了划子帮二爷张士祥的注意。张士祥为人贪财好色,在小镇上的风评很是不好,可划子帮二爷的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当面下他的脸,只好背后戳他脊梁骨:“这狗日,看见奶子就想摸,看见x就x”。</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士祥本是划子中的职业捞尸人,划子帮瓢把子陈太福赏识其识文断字,鬼点子又多,半年前提拔他当了二爷。之后,张士祥不再捞尸了,专门谋划“摸黑”,组织“水鬼”在沙市港口卸商船的货。有了地位,他更如发情的公鸡,走路时也精神了些许,半夜更没少摸寡妇的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出于好奇和眼红,张士祥盯上了曾家父子。悄悄观察跟踪了多日,张士祥终于发现了曾家爷俩的秘密:初一、十五晚上半夜时分,老曾和小曾就在自己家中神神秘秘地唱歌,腔调古里古怪,听起来像鬼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江南水乡的村庄,不同于北方黄土地上的屯子。这里湖泊密布,水网交错,农居往往都是依水伴塘,房屋之间由条条田埂相连,田舍星罗棋布。一些比较近的两户人家,通常都隔着几个水塘,故而曾家父子的异常,少有人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士祥本就是捞尸出身,胆子很大,曾家父子神神叨叨,哪能吓住他?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初一之夜,张士祥特意喝酒消遣,等到子时,就乘着酒性偷偷摸到曾家门外,从门缝往里瞄。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曾老头在家摆了个小小的灵堂!</p><p class="ql-block"><br></p> 民国时期沙市对岸埠河镇<h3></h3> 民国时期的沙市<h3></h3> <h3>02,划子(下)</h3><h3></h3><h3><br></h3><h3> 旧时江南农舍,多是芦苇糊泥为墙,毛毡盖草当顶,两块木板做门,所谓“蓬门筚户”。墙常被老鼠打洞弄穿,四面喝风;房顶遇大雨就漏水,漏点毫无规律,屋里的人得不断地移动家具,以免被淋,若是半夜下暴雨,人根本无法睡,东挪西移,辗一夜的床;门自然也关不拢,人无论怎么抵(念“嘚”),稍微松劲,两扇门就自然开了缝,还伴随着“吱”地一声,仿佛在嘲笑人的无能。</h3><h3><br></h3><h3> 曾家父子在屋内点着三只白蜡烛,门缝既大,屋内又亮,所以张士祥能一目了然。</h3><h3><br></h3><h3> 屋内正中,是一张破破烂烂的八仙桌,三只白蜡成直线搁在桌上,约莫一尺宽,烛芯烧得哔哔啵啵响。蜡烛前面有半截白萝卜,萝卜上插着三只香,香貌似初燃,烧得不深。蜡后面摆着一张灵位,灵位旁是一副遗相。曾家爷俩则背对大门,低头跪在八仙桌前。</h3><h3><br></h3><h3> 张士祥正觉得奇怪,即便是祭奠曾家死去的老巴子,也没必要搞这么神秘,待他细瞧,心中更是一紧:遗相哪里是曾老巴子,分别是个风姿卓越的少妇。少妇眼中笑意盈盈,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灵位上也不是写的“故先考曾老安人之位”,而是“红衣女之位”!</h3><h3><br></h3><h3> 正疑惑间,曾家父子突然站起身来,两人分别取了一只香点燃,围着八仙桌转圈,曾老头面色木然,口中念念有词,如泣如诉“呜呼哀哉,魂兮归来……啊……啊……漂泊无依,吾将而埋……呃……呃……莫去东山,东山路窄……呜……呜……莫赴南疆,南疆伤怀……莫奔西域,西域途塞……”</h3><h3><br></h3><h3> “叫魂。”张士祥头皮发麻,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曾昭仁居然会“叫魂”。他早年见师父叫过,江中经常淹死人,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出了事儿,亲人们请“划子”捞出死者,还会求专业的和尚道士做场法事,把游魂叫回来,以求死者之魂魄别在江中迷路,受鱼咬虾蜇之苦。穷人们请不起高僧妙道,就会哀求懂点行的“划子”代劳。这类事儿,大多由常年捞尸的老划子胜任,张士祥的师父就是比较擅长的一个。</h3><h3><br></h3><h3> 划子们既是农民,又是渔民,“叫魂”只是客串,远不及和尚道士们的程序繁琐细致,无甚高雅——所以后来,即便一般人家也不信任划子了。张士祥也曾好奇地问师父,您这叫魂的方法独门绝类,是不是自己瞎编的。师父暴怒,说你懂个屁,和尚道士那套才瞎子扯蛋忽鬼,老子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叫做巫术!</h3><h3><br></h3><h3> 忽,意思是欺骗。楚人好巫,历代相传。张士祥的师父既然都用了“瞎子扯蛋忽鬼”,足以表示他老人家对和尚道士们的严重不屑了。但关于“招魂”,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某次喝醉了他说漏了嘴:“叫了这么多年的魂,老子都不知道回来一个没。”</h3><h3><br></h3><h3> “这女子看起来好眼熟。”张士祥虽然看不起师父,可弄明白了曾昭仁在叫魂,倒也安定了些,心想这曾老头念叨的词儿,倒是比师父完善,好奇之下,他倒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开东方甲乙木啊,二开南方丙丁火……三开西方庚辛金啊,四开北方壬癸水,……五开中央戊已土……吾唤魂魄归来兮啊,向着昊天招亡灵……风冷水寒岂忧虑啊,华屋锦缎享康平……魂魄去时十六两啊,归来尚余整一斤……”</h3><h3><br></h3><h3> “风冷水寒岂忧虑,华屋锦衣享康宁”,张士祥听见这两句,差点笑出声来,师父当时教他的是“分冷水还骑油驴,花舞经意想看你”,且做了翻解释,说“人死江中,骑着油驴子就能分开冷水,你想想,油是附在水面上的,驴子又会游泳,喝油的驴子游得多块啊!花舞经意想看你,就是说,花开非常美的时候,亲人们就想亡魂了。”张士祥心想,师父念得乱七八糟支离破碎,要能把魂叫回来,那还真出了鬼!</h3><h3><br></h3><h3> 曾老头的爷爷是个酸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教出来的孙子还有模有样啊。张士祥心想,不用猜,曾老头屋内这个亡魂,是江里的“漂子”。</h3><h3><br></h3><h3> “漂子”,是小镇人们对溺亡者的称呼,大意指漂在水中的尸体。早些年间,捞尸者将漂子“接”上岸后,倘若无人认领,官府会出面给捞尸人一定的补偿,就地火化,骨灰扫入江中。如果捞尸人心地善良,不在乎那点小钱,也可以寻个地方,将“漂子”埋了。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这样做能积阴德。</h3><h3><br></h3><h3> 只是埋漂子有点麻烦,江北沙市是个商业城市,不好寻空地?江南每个村都有划定的坟地,村民们绝对不会允许把漂子埋在祖宗身边,倘若埋在沙滩上,涨水的时候一样会把尸体冲走,如此反而得罪了漂子……如此种种,故而想做好事,都得小心翼翼不被人发现。在乡间还有这样的传说,既然埋了漂子,就得对他/她负责。淹死之人,游魂还在江中,得把他/她召唤回来,引入灵位。如果他/她身前有没尽的心愿,需帮他/她完成。</h3><h3><br></h3><h3> “没几分道行,别惹神鬼之事。”张士祥的师父曾这样告诫他:“官府的老爷是公门中人,自有神灵庇护,他们如何处置漂子,咱管不着。”</h3><h3><br></h3><h3> “咱对漂子尽心相帮,会不会有回报呢?”张士祥也问过师父。</h3><h3><br></h3><h3> “万物皆有灵性,不愁不报答。倒是人鬼殊途,音信不大对称。他们的报答你也要受得住唦!”</h3><h3><br></h3><h3> “报恩有个耸个受不住啊?”</h3><h3><br></h3><h3> “你苕吧,要是猫报答你,请你吃老鼠,你吃还是不吃?不吃猫还以为你瞧不起它!它哪里知道你不喜欢吃?你要是图回报去帮漂子,漂子的报答更几吧邪乎,没准把你自己搭进去!”</h3><h3><br></h3><h3> “哦。”张士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h3><h3><br></h3><h3> “少想这些割卵子敬神的事情,得罪神,还疼死人。”谈话在师父一句经典俚语里结束。</h3><h3><br></h3><h3> 忆起往事,张士祥倒是有几分豁然开朗:曾老头肯定是穷怕了,跟漂子做起了交易!这老东西,明明是打渔的,居然敢捞尸偷埋,还叫魂。也不知道把漂子埋在了哪里,坏咱村里的风水!老子明天就带人去寻。</h3><h3><br></h3> <h3>03,捞尸(上)</h3><h3></h3><h3> 张士祥猜的没错,曾昭仁的确是跟漂子达成了协议。</h3><h3></h3><h3> 三个月前,曾昭仁在妻子下葬后的当晚,就跟儿子下了河。夜晚出船有危险,可家中实在穷得没办法,现在正是捕鱼旺季,多一网是一网。父子二人在江中颠簸了大半夜,收获却不多。</h3><h3></h3><h3> 曾老头望着船中一堆小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儿子转舵,打算返航算了。这个点回家已经不必了,父子俩打算将船靠在江南岸边,马虎休息。</h3><h3></h3><h3> 就在曾宪云掉头的时候,他看见从宝塔湾方向的水面上漂过来一个人,女人。少年曾宪云还未曾在划子上见到漂子,吓得哇哇叫。更诡异的是,那女人径直向他漂来,速度相当快。</h3><h3></h3><h3> 曾宪云慌了神,双手一抖,渔划子在水中打起了转:“爹,有漂子!”</h3><h3></h3><h3> “有什么好惊吓的。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你小时候就念过。别理她,咱们是打渔的。摆渡的不打渔,打渔的不捞漂子。”曾老头还沉浸在今晚的郁闷中。</h3><h3></h3><h3> 宝塔湾,又叫宝塔河,漂子多,很正常。宝塔河,得名源于坐落在象鼻矶上的万寿塔,人们把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叫做“矶”。象鼻矶,可以想象出它的样子——一块狭长突兀的地域,如巨大的象鼻砸入江水中,整体看上去,仿佛一个小小的半岛。在象的鼻端上,矗立着一座高约40余米的宝塔。此塔建造于明朝嘉靖年间,袭爵江陵的辽王朱宪以祝父皇“万寿”。</h3><h3></h3><h3> 长江两岸的人都知道,宝塔河是个死人坑,年年淹死不少人。更邪乎的是,以塔为始点向江中辐射,周围数公里内水域里死者的尸体都能在这里捞出来。有时一捞十几个,用白布铺着,在沙滩上列成长长一条。漂子们脸色乌青,嘴唇惨白,有的被水泡的浑身浮肿,非常渗人。老辈的人说,那地方捞出来的“漂子”,修三峡大坝都够了。</h3><h3></h3><h3>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在宝塔河并不是笑话。划子们很清楚宝塔湾附近江水的诡异,有人说水里有河妖,也有人说河里有冤魂,万寿塔内供奉的菩萨也压不住等等。</h3><h3></h3><h3> “爹,我双手发麻,划不动浆。”,曾宪云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明明想把船传划到江南去,却不知怎么搞的,船向江北宝塔湾越靠越近,小时候听过的鬼事齐齐涌上心来。而那漂子,已经近在船边,沿着船转悠。</h3><h3></h3><h3> 曾老汉也看出了蹊跷,江里的漂子向来是脸朝下,背朝上,通常泡得浮肿。眼前的这个女漂子却是脸朝上,面色红润,身材窈窕。曾昭仁仔细打量,女子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红色旗袍,双手持蓝色小包合在胸前,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白皮鞋,仿佛躺在水中睡着了一般。</h3><h3></h3><h3> “唉,生死都有命,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我就是个打渔的,找我也没用啊。”曾老头换下儿子,一边摇浆一边对那女子念叨:“要不我去找人,接你上岸。”曾昭仁谨记祖辈的教导“渔不捞”,打渔不捞尸。另外,他船上也没有“接”漂子的工具,那玩意“漂划子”上才有。</h3><h3></h3><h3> 漂划子比渔划子窄小,设有两对船桨,船轻浆大,速度是渔划子的几倍。漂划子的人员构成基本是兄弟档和父子档,在江上的主要工作是救人和捞尸。漂划子们的水性在所有划子中是最牛的,救人的时候,他们会在身上系一根既细且牢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绑在船上,下水后,很快游到溺水者的身边,把对方攥回来。</h3><h3></h3><h3> 捞漂子,先要烧纸点香,以拜江神。打捞也分两种情况,浮在江上的漂子,用绑着三爪铁钩的长竹竿勾到船边,以绳子系住其手,拖到岸边,让逝者亲属去“接”。漂划子们忌讳“尸上船”。如果逝者亲属不忍铁钩抓、水中拖,便以钱财疏通。漂划子们如果接单,在船上除了烧纸燃香,还要加设香案,摆上江神之位,先祷告一番,才下水把尸体“接”上船。尸体“送”上岸后,划子们要在船上先谢神,才能撤香案。</h3><h3></h3><h3> 沉在水里的漂子就比较麻烦了,除了焚香烧纸的仪式,还得下水寻。要价也高,通常是家属先付一笔钱,尸体上岸后,再给另外一笔钱。</h3><h3></h3><h3> 曾昭仁的划子上既没有纸钱,又没有香纸,更没案,吃水上饭多有讲究,他哪敢造次捞漂子?</h3><h3></h3><h3> 以前遇到“漂子围船”,曾老汉念叨几句,也就划开了。他为人善良,还没到岸边就大叫那些漂划子去捞人。江边常年累月都会有漂划子,冬天也不例外,他们的一单事儿,比如捞了个贵人,有时能让渔划子忙上半年。</h3><h3></h3><h3> 可是这次,渔划子却走不开,无论曾昭仁怎么用力,划子始终在江面上兜圈,女漂子紧紧挨着他的船。少年曾宪云又怕又气,用竹竿将那女漂子狠狠捅了一把。</h3><h3></h3><h3> “不要。”曾老汉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女漂子被捅开了三四米远,仿佛遇到什么阻力突然停了,然后弹簧一般,加速冲船而来。</h3><h3></h3><h3> “漩涡水!”曾老汉大惊,不知何时,江面刮起了风,此刻越来越大,水中突然形成了面积大约有三四十平米的大漩涡。小划子不受控制,慢慢划向漩涡中心,几乎要翻船!女漂子则紧随其后。</h3><h3></h3><h3> 宝塔河的漩涡水并不少见,长江中心水流本是自西向东,湍急的江水突然被象鼻矶拦腰狠狠一挡,就会顺着弯刀般的象鼻出现自东向西的流向,遇到大风,水流更是杂乱,漩涡一个接着一个。两岸的孩童都会唱:“宝塔河,漩涡多,一千八百个,狗害怕,鸭哆嗦,要是掉下去,咕咚就没了。”</h3><h3></h3><h3> 曾宪云在嘤嘤呜呜的冷风中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带着哭腔大喊“红衣姐姐啊,是我不对,我不该用竹竿捅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接你上岸!”</h3><h3></h3><h3> 女漂子仿佛听懂了这句话,曾宪云分明看见她脸色微微笑了笑。接着,风渐渐变小,漩涡也慢慢消失。江面静了下来,女漂子依旧挨在船边。</h3><h3></h3><h3><br></h3><h3><br></h3><h3>(图为民国时期沙市宝塔河)</h3> <h3>04,捞尸(下)</h3><h3></h3><h3> “半夜不见漂,见漂跑不掉。”曾老汉听祖辈们说过,要是在半夜子时运到漂子,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是劫是缘,就看天命了。既然儿子许了诺,咱人穷也不能志短,接她一次便是!</h3><h3></h3><h3> “爹,我……”曾宪云见父亲脸色阴晴不定,嗫嗫喏喏。</h3><h3></h3><h3> “这事怪不得你,今晚也是我执意要下江。来,咱爷俩先跟江神磕几个头,再把这位姑娘接上船吧!”</h3><h3></h3><h3> 曾宪云将女子搬上船时,依稀看见女子又笑了笑。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件事,说那女子只是跟他们父子“瘊脸”。瘊,念一声,“瘊脸”意思是做恶作剧,让人脸上长出“瘊子”,不痛不痒,却能吓人。小镇上的人互相开玩笑,也称“瘊脸”。女尸与曾氏爷俩“瘊脸”,并不是要他们做替死鬼。水乡人家历代相传,淹死鬼都会找个替身,才能顺利投胎。“如果女子真要我们的命,那晚阎王爷就会把我们爷俩给收了。”曾宪云无限感概。他的父亲曾昭仁却另有看法:“也许她良心未泯,只要一命,不愿意伤两命。”</h3><h3></h3><h3> 既然将漂子接上岸,就得按老祖宗的规矩,有始有终。父子俩选了块地埋了女子,二人发现女子包内有张小洋画(照片),便偷偷请摆摊的画师临摹了一张,当做遗像,因不知其姓名,故在灵位上写得是“红衣女”。每逢初一、十五半夜子时,就在家中设香案,给女子“叫魂”。初一是接女子上岸的日子,十五是满月,阴气盛,亡魂感知力强。</h3><h3></h3><h3> 漂子入土为安、允诺为其招魂,埋他/她的人还要向其“求”点事儿,既然你帮他/她,他/她也必然要回报你,如此方两不相欠,正所谓今生债今世了。当然,人的欲望不能太高,要是人想要黄金万两,良田千顷,漂子办不到,没准会认为人是不想让他/她早日超生,从而纠缠不休。</h3><h3></h3><h3> 什么都不求呢?也不行。那样漂子有亏欠,也会跟着人。</h3><h3></h3><h3> 曾老汉听祖辈说,很久以前,有捞尸人求漂子送点财,结果从江中捞出一箱子元宝;也有老光棍向漂子求媳妇,后来在江中救了个轻生的漂亮寡妇,结成良缘等等。曾昭仁敦厚,不敢做太多奢望,就求漂子让他们父子多打点鱼。</h3><h3></h3><h3> 说也奇怪,此后两父子每晚打渔都能满载而归,江里的鱼儿仿佛被人驱赶一般,忽忽直往网上撞。虽然这段时间是农历上的渔期,可父子的收获也太喜出望外了。</h3><h3></h3><h3> 曾老汉的先祖是从外地逃荒来的,爷爷还是个秀才,曾教过他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他从来都没当回事。爷爷还留下本破书,残全不全,说今后必有用处。给红衣女叫魂,实际上曾老头心里根本没底,总之依葫芦画瓢,答应人家的事情,认真做便是。神鬼不欺,心诚则灵,就算办不成,尽力就行。</h3><h3></h3><h3> 15岁的曾宪云却对父亲的行为却表示不理解,每月折腾,不见任何动静,是不是这法术不灵光?对打渔收获颇丰一事,他以为一是运气,二是勤劳。</h3><h3></h3><h3> 就在张士祥偷窥完悄悄溜走后,曾昭仁父子在家却起了争执。</h3><h3></h3><h3> “爹,咱们答应她的事情也办了,现在咱把欠乡邻们的钱也还了,我看就别在搞这歪门邪道的玩意了。”曾宪云劝父亲:“被人发现了也不好。”</h3><h3></h3><h3> “儿啊,做事要有始有终,咱把她的魂没有完全叫回来,哪能半途而废了。”曾老汉道。</h3><h3></h3><h3> “可是爹,你怎么判断她回来没?”</h3><h3></h3><h3> “如果回了,布上应该有脚印。”</h3><h3></h3><h3> 原来八仙桌后面的地上,还铺了一块宽三寸、长一尺的白布,布下垫着层湿润的细沙。布是那种质量非常差的粗麻布,小镇的人只在戴孝的时候才穿。</h3><h3></h3><h3> “有了脚印,魂才算回来吗?”</h3><h3></h3><h3> “嗯。”</h3><h3></h3><h3> “爹,你看,好奇怪,这布上有印,不是脚印,倒像是个圆圈。”曾宪云眼尖,突然发现白布上有异样。</h3><h3></h3><h3> 曾老汉拿根蜡烛蹲下身,也觉得很怪:“这分明是个手镯印,跟书上说的不对啊!”</h3><h3></h3><h3> “爹,你记不记得,我们埋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右手上也有个深深的圆圈印子,倒挺像个镯子印!”</h3><h3></h3><h3> “手镯,手镯,难道她是想让我们帮她找镯子?”</h3><h3></h3><h3> “可我们没见到过她的镯子啊,怎么找?”</h3><h3></h3><h3> “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试一试。唉,这姑娘也可怜……如果她有这执念的话,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淹死后,在江中被人发现,那人取走了她的镯子;二是……”曾老汉顿了顿,不愿意说下去了。</h3><h3></h3><h3> “是什么啊?”曾宪云忙问。</h3><h3></h3><h3> “别人贪图她的手镯,故意将她推入江中淹死的!”</h3><h3></h3><h3> 曾老汉说完这句话,不知从哪里灌进屋一阵怪风,吹得蜡烛明明灭灭,那女子的灵牌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下,遗像也上下晃动,打得八仙桌啪啪作响。</h3><h3></h3><h3> “爹,我怕……”曾宪云背脊骨一阵寒。</h3><h3></h3><h3> “儿啊,咱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明天咱爷俩就去找镇上的黄瞎子算算!”曾昭仁其实也有几分心虚,黄瞎子有神通,能“过阴”,不一定能找阳间的镯子啊!</h3><h3></h3><h3></h3><h3><br></h3> <h3>05,渡鬼(上)</h3><h3></h3><h3><br></h3><h3> 翌日一大早,曾氏父子就出门了。</h3><h3><br></h3><h3> 张士祥则和歪脖子村长带着几十个精壮汉子,提着木棒铁叉,去了曾家。</h3><h3><br></h3><h3> 乡下人都喜欢看热闹,传说曾老头跟漂子做交易,婆婆妈妈顿时非议四起,一路颠着小脚跟去看稀奇。一群光着屁股的毛孩子在人群中猴子般窜来窜去,口中念着童谣“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渡不渔,渔不捞。”</h3><h3><br></h3><h3> 好斗的人群咋咋呼呼走到曾家门口,却没看见曾家父子,不少人感觉扑了个空,怏了一半的劲。</h3><h3><br></h3><h3> 张士祥提议把门砸开,却引起了众人的不满。</h3><h3><br></h3><h3> 在乡下,强行砸开人家的大门是件非常恶劣的事,其性质基本等同于刨祖坟。楚人敬鬼,家家户户堂屋(客厅)右上方的墙上,都挂有先祖遗像。若是亡人去世不过三年,遗像和灵位就供奉在正上的“春台”上。“春台”是一种狭长的方形桌子,类似于书桌。</h3><h3><br></h3><h3> 所谓“进门叫人,过水拜神”,谁家都有亡灵保佑,外人都不可轻犯。如果谁有事情去找某家主人,即便人家蓬门虚掩,也要在门外大声喊“家里有人吗?”听见回音,并得到允许后,方可推门而入。</h3><h3><br></h3><h3> 即便曾老头私埋漂子坏了村里风水,大家占着理儿,也不能砸门。有人说要等曾老头回来,也有人说不如派人去找。几个心肠比较软的婆婆则叫唤着自家儿子“小三子,找漂子就找漂子,可不能搞砸人家大门啊。”“啧啧,砸门,那就是捅人家先人,雷公要劈的。”</h3><h3><br></h3><h3> 正吵闹间,又有几个顽劣的小孩不小心被挤得掉进了曾家门口的水塘,哭喊着胡乱扑腾,岸上几个眼尖的汉子赶紧跳下水救孩子。一时孩子的哭声,落水孩子母亲的训斥声,婆婆们的议论声,水里的噗通声,响作一团。</h3><h3><br></h3><h3> “一群苕货,”张士祥气得直摇头,他对村长反复讲解要砸门,“漂子多埋一刻,村里就多一刻的危险”“在咱村,您就代表衙门,代表公道,不必忌讳。”歪脖子村长被灌了几两迷魂汤,也就点头同意,“能不砸尽量不砸,叫王癞子把锁撬开。”</h3><h3><br></h3><h3> 王癞子,村中名人之一,是个外来户,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的一手歪本事,什么锁都能捅开,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乡邻们都不喜欢这人,他却跟张士祥比较亲热。</h3><h3><br></h3><h3> 曾家门上的破铜锁,被王癞子用竹签几下就给捅开了。</h3><h3><br></h3><h3> “门都开了,就进去找吧。”村长扭了扭歪脖子发了话,乡民们便觉得自己是在给公家办事,不会沾晦气,精神又振奋了。</h3><h3><br></h3><h3> 一群人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出了那女子的灵位和遗像,原来曾老头把它们藏在破柜子顶上。</h3><h3><br></h3><h3> “二爷,就这么两个玩意?”王癞子听张士祥私下说,曾老头向漂子求了不少袁大头,他今天就是奔着银洋来的,结果连跟毛都没寻到,便心有不干。</h3><h3><br></h3><h3> “大家注意了!”张士祥清了清嗓子,向叽叽喳喳的人群喊道,“我们必须要把漂子找出来,不然麻烦会很大,漂子要找替死鬼,没准谁家的孩子就会掉进水塘!”</h3><h3><br></h3><h3> 村民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家孩子,小镇每年每个村都有孩子被淹死。张士祥如此一说,大家对曾老头的同情心顿时锐减。</h3><h3><br></h3><h3> 漂子很快就找到了,就埋在曾家后院的大柳树下。一个汉子发现柳树下泥土有翻动的痕迹,随手挖了几锹,还真发现个篾子。篾子,是水乡村民们用秸秆或者竹子劈成薄条后,编织成的类似席子一样垫子,平时用来晒粮食。有些穷人家,也用它裹尸体充棺材。</h3><h3><br></h3><h3> 曾老头父子俩胆小,估计埋尸当晚害怕动静太大引起邻居注意,或者担心埋在他处被人发现,就偷偷葬在这儿。</h3><h3><br></h3><h3> 女漂子被几个胆大的汉子挖出来,铺在一块木板上。尽管漂子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丝毫无损其容颜。婆婆妈妈们不禁再次议论“多标致(漂亮)的姑娘啊,不想就这么死了。”“曾老头对这漂子还算仁至义尽了。”“谁会把死人埋在活人住的房子边啊,这曾老头真是迂子(迂腐的人)。”</h3><h3><br></h3><h3> 既然已经找到了尸体,对于如何处置,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烧。</h3><h3><br></h3><h3> 对于来历不明的漂子,谁都不愿将其尸身留在村里,以免沾到晦气。即便要烧,也得抬到江边。</h3><h3><br></h3><h3> 在张士祥的指挥下,众人拾来各种“材货”(干燥的木枝和稻草等,统称材货),在江边搭起了高高的“火床”,然后把漂子搁在上面。</h3><h3><br></h3><h3> 烧漂子时,点火人是个关键角色,俗话说鬼怕阳气旺盛的人,倘若是一般人干这事,被漂子的冤魂缠上,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于非命。另外,点火人还得对漂子烧几张黄纸,口中念几句咒语,将其“恭敬”送走,愿他(她)的灵魂早日归乡。</h3><h3><br></h3><h3> 点火这事儿,以前张士详干过不少,这么些年也没出岔子。他跟往常一样,先烧了几张黄纸后,然后围着漂子唱丧歌,声音凄切“魂兮魂兮啊,且快归去……即刻上路啊,莫在犹豫……他乡再好啊,故土难离……”</h3><h3><br></h3><h3> 村民们均远远在边上看着,有种既兴奋又焦虑的感觉。胆大的顽童,则用古怪的腔调学张士祥唱歌,也绕着圈子走,让人想笑,却笑不出。</h3><h3><br></h3><h3> 伴随着歌声,张士祥从怀中摸出火柴,想划燃去点铺在漂子身下的干草。</h3><h3><br></h3><h3> 不知怎么回事,张士祥的手总是打哆嗦,划不燃火柴。或者刚刚窜出点点火苗,江边就刮来一阵风,给吹熄了。</h3><h3><br></h3><h3> “老张,是不是舍不得啊。”一个闲汉子实在忍不住这古怪的场面,大声戏谑道。闲汉的话显然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不少人笑出声来,“可能这漂子太漂亮了啊。”“老张,干脆你认个干妹妹,把漂子接回家。”</h3><h3><br></h3><h3> “我日你妈。”张士祥骂道,接着冲一个瘦子大喊,“蒋福清,你笑你妈个逼,跟老子来,点火!”</h3><h3><br></h3><h3> 被唤作蒋福清的人本来就矮,听见这话,更是萎靡了一半,嗫嗫嚅嚅:“我是个摆渡的,又不会送魂。”“妈的逼,你少装怂,渡划子既渡人,又渡鬼,以为老子不知道!”</h3><h3><br></h3> 民国时期沙市中山路洋楼<h3></h3> <h3>蒋福清真是摆渡的,他的划子,称为“渡划子”,型号比渔划子和漂划子都要大,一次约能乘坐十几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操作渡划子,江中水急浪大,渡划子们仅凭两只小浆和一根竹篙,就担负起了全船乘客的安危。若是对江水不熟,谁也不敢轻易接过那根竹篙,蒋家世代摆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h3><h3><br></h3><h3> 关于蒋家渡划子渡鬼之事,村民们也大致听说一二,不知真假,张士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这事,让蒋福清很是不满。</h3><h3><br></h3><h3> “渡鬼”是蒋家的忌讳,那还是蒋福清年轻时遇到的事儿。</h3><h3><br></h3><h3> 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正在划子中酣睡的蒋福清被人摇醒了。渡划子不同于其他划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在渡口守着。“吃了这碗饭,就得老实干。”老人们如是说。任何时间都可能有人要渡河,譬如镇上大户人家的老爷生了急病,半夜要去沙市求医问药;或者某人在沙市惹了事,要回江南避难等等。对于船客,渡划子们是不问任何缘由的。</h3><h3><br></h3><h3> 在白天的时候,渡划子通常要聚齐一船的人才会起航,一是省点力气,二是多收点钱。到了夜间,因客人零零散散,渡划子会委婉地让客人先等等。如实在等不到拼船的人,那么划子会和船客稍作商量。通常是加点钱,事儿就拢了。</h3><h3><br></h3><h3> 夜间摆渡不同于白天,江里风险大,故而渡划子也有讲究:风不渡,雨不渡,雾不渡。蒋福清被摇醒的当晚,江面上便是一片大雾。</h3><h3><br></h3><h3> 客人是个年轻的学生,眉目英朗,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中山服,蒋福清在迷迷糊糊中,见那学生面容急切:“大叔,我有要紧事去江南,你帮个忙吧。”</h3><h3><br></h3><h3> “伢子啊,江上起大雾,是诸葛武侯爷爷要找曹公借箭,咱们不能去参合的。”蒋福清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对那学生道。</h3><h3><br></h3><h3> “大叔,我求求您了,天亮前我一定要去江南,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不我给你两个银元,我只有这么多了。”那学生苦苦哀求。</h3><h3><br></h3><h3> 摆渡人寻常见到的都是串钱,有些乡亲过江,只是口头上记个账,等到秋收的时候送点粮食,就算抵了船资。银元对蒋福清来说,还是很有几分诱惑。</h3><h3><br></h3><h3> 学生见蒋福清不吭声,再次劝道:“大叔,咱们跟武侯爷爷请个方便,成不?”</h3><h3><br></h3><h3> “嗯……行吧。”蒋福清终于答应了。</h3><h3><br></h3><h3> 跪在船上向江面磕了几个头,又祷告了几句,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后,蒋福清才点了点竹篙。划子轻轻离开了渡口,驶入了茫茫大雾中。</h3><h3><br></h3><h3> “记住,在江中不要说话啊。”蒋福清差点忘了这出,赶紧提醒那学生。</h3><h3><br></h3><h3> 据说夜间江面上起大雾的时候,有许多孤魂野鬼游荡其间,倘若他们听到人的声音,会飘到人的跟前,还会把划子推来推去在江中转圈。蒋福清从父亲手中接过划子之前,父亲已在各种情况下都训练过他。饶是如此,在大雾中行船,蒋福清依旧不敢大意。</h3><h3><br></h3><h3> 借着船上的罗盘和船头三支香,蒋福清顺利把学生送到江南。学生也信守承诺,给了他两个袁大头。只是学生走的时候有几分古怪,仿佛是飘下去的,而且他一下船,几步就没影儿了。</h3><h3><br></h3><h3> 摆一次渡就赚了两块袁大头,蒋福清还是很高兴。他打了几个呵欠,见天色还早,就把船靠在江南,又歪进篷子里睡了过去。</h3><h3><br></h3><h3> 蒋福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几个要渡河的乡亲站在他船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正觉得奇怪自己有什么好笑。其中一个乡亲说话了:“我日你老蒋,睡觉拿着两块泥巴,笑得跟苕逼一样。”</h3><h3><br></h3><h3> “泥巴?”蒋福清一愣,低头看手中,不觉头皮一紧。昨晚明明收了两个袁大头,怎么变成了两块圆圆的干泥巴?</h3><h3><br></h3><h3> “你们……”蒋福清心念陡转,是不是这几个人把自己的大洋拿走了,给换了两块泥巴,转眼想又不大可能。大家乡里乡亲,没人会偷他的东西,即便他们偷了,也不会继续在这里逗他的乐子。</h3><h3><br></h3><h3> “老蒋,是不是被鬼迷了?”另一个人笑道,“许多游魂就喜欢搞这恶作剧,变点小玩意忽(忽,骗的意思)人玩儿。你昨晚在哪里睡觉?”</h3><h3><br></h3><h3> “我昨晚,在江北沙市那边睡,半夜有个学生要渡江。”蒋福清努力回忆,却想不起细节。</h3><h3><br></h3><h3> “那就是了吧,我说老蒋遇到鬼了。”一个胖子对其他几个人道,相当自信,接着安慰蒋,“还好,那学生没把你弄到江中淹死。”</h3><h3><br></h3><h3> “就算是鬼,也有规矩好吧。咱不犯他,他不犯咱。如果没了摆渡了,这些鬼就过不了江!对吧,老蒋。”另一个乡亲道。</h3><h3><br></h3><h3> 蒋福清实在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祖辈都说除了水鬼,其他鬼都怕水,如果他们要过河,要么请人背,要么求船家渡。</h3><h3><br></h3><h3> 是不是真遇到了鬼,蒋福清在船上纠结一整天。直到快黄昏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抬着口棺材到江边,求蒋福清把他们渡到江南。</h3><h3><br></h3><h3> 渔不渡,渡不捞。无论是人是鬼,要过江只能找渡划子,蒋福清没理由拒绝。但见到逝者遗像,他还是大吃一惊,棺中人分明就是昨晚的学生!</h3><h3><br></h3><h3> “那学生是革命党,跟着国父孙中山的,死在战场,临死前说想回到家乡。”多年后的一个晚上,蒋福清和张士祥两人的划子靠在一起。夜间无聊,两人就躺着吹牛,说自己遇到过的怪事,蒋福清详细地说起那天的遭遇,还有几分感慨,“我把棺材送到江南,没要学生的钱,后来死者的父母到江边感谢我,硬塞了两块大洋,他们家是地主,说儿子托梦告诉他们,欠我的钱,鬼也不欺人啊……”</h3><h3><br></h3><h3> 蒋福清胆小,自从捏着黄泥巴睡觉傻笑被人奚落后,此后有人问他渡鬼真假,他都闭口不谈,唯一的一次,就是那晚喝了点酒,跟张士祥讲过。现在张士祥旧事重提,还要他去烧漂子,他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h3><h3><br></h3><h3> 因为蒋福清见过这女漂子,她曾是他的船客,她的死,多少跟蒋福清有关!</h3><h3>欠我的钱,鬼也不欺人啊……”</h3><h3><br></h3><h3> 蒋福清胆小,自从捏着黄泥巴睡觉傻笑被人奚落后,此后有人问他渡鬼真假,他都闭口不谈,唯一的一次,就是那晚喝了点酒,跟张士祥讲过。现在张士祥旧事重提,还要他去烧漂子,他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h3><h3><br></h3><h3> 因为蒋福清见过这女漂子,她曾是他的船客,她的死,多少跟蒋福清有关!</h3><h3><br></h3> <h3>07,手镯(上)</h3><h3></h3><h3> 张士祥是个痞子,蒋福清不敢得罪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h3><h3><br></h3><h3> “日你妈逼,硬要老子吼几句吧。”张士祥数落几句,和蒋福清一同走到漂子身边,把火柴递给他,“老子这几天手臂时不时发麻,也不知道耸个事,你点!”</h3><h3><br></h3><h3> 蒋福清非常后悔自己前来看热闹,他的划子本来靠在江北,这个时间段没啥渡客。他见江南这边熙熙攘攘,以为有啥稀奇看,就把划子摇了过来。没想是烧漂子,而且是烧一个他认识的漂子!</h3><h3><br></h3><h3> “姑娘,对不起,不是我故意的。”蒋福清在心中默默念叨,哆嗦划燃了火柴。</h3><h3><br></h3><h3> 就在他把那女尸身下的秸秆点燃之时,女子的右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蒋福清点火的手腕!</h3><h3><br></h3><h3> “妈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蒋福清被那女尸一抓,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女尸的身体被带得一歪,却依旧狠狠抓着。</h3><h3><br></h3><h3> “活人还怕死漂子?老子就不信了!”张士祥冲上前,使劲去掰那女尸的手,想把蒋福清解救出来。更怪的是,那女尸仿佛知道张士祥会过来一般,左手一伸,又抓住了张士祥!</h3><h3><br></h3><h3> 火一经点燃,借助风势越烧越旺,那女尸下半身还在火中,烧得噼啪响。上半身却趴在张士祥和蒋福清身上一般,两人拼命挣扎,居然将女子慢慢从火中拖了出来。</h3><h3><br></h3><h3> “姑娘,你报仇也找张士祥啊,你的镯子是他拿走的,不关我的事啊!”蒋福清大哭大喊,着了魔一般。</h3><h3><br></h3><h3> 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发的异事惊呆了,不知该做什么,先前模仿张士祥唱歌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h3><h3><br></h3><h3> “不能烧啊,不能烧啊!”正在这时,曾老汉和他的儿子曾宪云赶到了,爷俩的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h3><h3><br></h3><h3> “先灭火,把尸体跟人分开!”警察吼道。</h3><h3><br></h3><h3> 警察的到来让人群安心不少,几乎被吓呆了的村民们七手八脚上去,想把张士祥和蒋福清从尸体手中解开。</h3><h3><br></h3><h3>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女尸指力惊人,大家怎么掰都不行。曾老汉走上前,对那女尸说:“姑娘,我们知道是谁害你了,黄瞎子说‘弯弓草头王’,我琢磨出来了,弯弓是张,草头王是蒋,你的镯子肯定也在他们手上。衙门来人了,会给你平怨的。”</h3><h3><br></h3><h3> 说也奇怪,那女尸听到这些,“啪”地一声,双手都松开了。</h3><h3><br></h3><h3> 蒋福清的手腕都被捏青了,在警察的询问下,他一边哭一边说,总算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h3><h3><br></h3><h3> 大约半年前,张士祥还没当上划子帮的二爷,主要职业是在江边捞尸,偶尔偷偷在沙市码头卸商船上的货。因蒋福清老实,张士祥晚上“摸黑”的时候,就让蒋福清替他看着划子。摸到东西,张士祥就变卖成钱,买点小酒,割点猪头肉,请蒋福清宵夜。两人的关系,不自觉间亲热了起来。</h3><h3><br></h3><h3> 某晚七八点钟,天色刚黑头,江上就起了大雾,张士祥溜到洋人的船上摸黑,结果不但没啥收成,还被狼狗咬了口,幸好他及时跳到江中,才侥幸逃脱。等他一瘸一拐走到自己的划子边,见蒋福清的划子上坐着一个人,女人。</h3><h3><br></h3><h3> 蒋福清告诉张士祥,这女子从四川来探亲,要渡江去江南,他们谈好了价,因为蒋福清担心自己过江时,张士祥的划子没人看着,所以就等了会儿。</h3><h3><br></h3><h3> 张士祥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觉得对方长得真是好看。另外,他也判断出女子很富有,光她身上的衣服,恐怕就值好几个大洋。女子显然很谨慎,并没有穿金戴银,不过估计她没啥社会经验,锦衣夜行,手上还带个镯子。那镯子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定不是俗物。另外,女子身边有个小箱子,手里还拿着个小包包,不用猜,箱子里有金银洋元,包里只是些零散钱。</h3><h3><br></h3><h3> “肯定是哪家大户的姨太太,卷了钱财想跑路,白天太引人注意,所以才晚上开溜。”张士祥在心中猜测,“没准这妞的情人就在江南等她!”想到这儿,张士祥也不点破,对蒋福清笑笑:“不错啊,老蒋,这家大妹子肯定许了你不少好处吧。这么大雾,你也出船。”</h3><h3><br></h3><h3> “渡人渡己,嘿嘿。”蒋福清也憨厚笑了声,“士祥哥,你回来就好了,我开船了啊,明天请你宵夜。”</h3><h3><br></h3><h3> 鉴于江面上的大雾,蒋福清依然是先祷告一番,再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才荡开划子。</h3><h3><br></h3><h3> 也许是因为女子允诺给五块大洋,让蒋福清忘乎所以了,甚至没提醒她在大雾中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大声嚷嚷。</h3><h3><br></h3><h3> 划子刚钻到雾中,就出事了。</h3><h3><br></h3><h3>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江面窜过,女子大惊,以为遇到鬼怪,大喊:“船家船家,有怪物!”蒋福清想制止,却来不及了。怪兽听见响动,朝划子直冲过来。它掀起巨浪,几下就将划子拱翻了。</h3><h3><br></h3><h3> 这怪兽,说穿了根本不值得可怕,江猪子(河豚)而已,宝塔湾周围中经常有漂子,江猪子喜欢吃死人,所以在这一带出现得很频繁。在划子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些成了精的江猪子,会故意把船弄翻,以便吃到还没死透的活人,正如人类喜欢吃哪种上了桌子还在摇头摆尾的红烧鲤鱼一般。</h3><h3><br></h3><h3> 白天阳气重,江猪子不敢太张狂,遇到夜间的雨雾天,它们就正好作乱。</h3><h3><br></h3><h3> 蒋福清在船翻的一刹那间,朝着江边大叫:“士祥哥,救命啊!”</h3><h3><br></h3><h3> 本来蒋福清的水性也很不错,可是在这个谜一般的夜晚,落到水中的他居然腿抽筋了——会点水的人都知道,在江中遇到腿抽筋,很可能丧命。</h3><h3><br></h3><h3> 张士祥正在为今晚的事情郁闷,突然听见江面传来呼救声,稍微顿了一下,一丝邪念从心中闪过:好运气来了。周遭没有其他划子……那女子的箱子……还有镯子!</h3><h3><br></h3> <h3>民国时期的沙市老码头</h3> <h3>民国时期的沙市章华寺<h3></h3></h3> <h3>08,手镯(下)</h3><h3></h3><h3> 女子不会游泳,在江中上下扑腾,连续呛了几口冷水,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蒋福清本想救她,奈何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唯一能做指望的,就是张士祥了。</h3><h3><br></h3><h3> 漂划子是专门用来捞人的,船身又轻又快。张士祥带着复杂的心思,双浆如飞,很快连人带船就窜到江中。他最关注的是那个箱子,故而双眼如狼一样在江面寻——箱子没沉,随着江水正往下游漂,他见到后,迅速划过去,把箱子用铁钩勾了起来。</h3><h3><br></h3><h3> “士祥哥,救人,先救人啊!”蒋福清看到了张士祥的船,拼命大叫,“那姑娘不会水,我腿抽筋,你先救她!”</h3><h3><br></h3><h3> 张士祥其实早就看见了蒋福清和那女子。蒋福清虽然腿不灵光,在水中自保绝对没问题,至于那女子——他不想救。</h3><h3><br></h3><h3> “又不是我的船客。”张士祥心道,“我没有义务。”</h3><h3><br></h3><h3> “士祥哥,士祥哥,救人啊!!”远远见那女子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而张士祥默默站在船上,蒋福清几乎要哭出声来。</h3><h3><br></h3><h3> “别他妈叫嚷,老子救你便是。”张士祥脑袋中突然又冒出个念头,要是蒋福清也淹死了……不成,这家伙是乡亲,跟自己也有点交情。想到这里,张士祥把船划到蒋福清身边,扔了跟绳子下去了。</h3><h3><br></h3><h3> “士祥哥,那女子!”蒋福清抓住绳子,自己彻底安全了,又朝前方的女子指了指,哭着哀求。</h3><h3><br></h3><h3> “别吵,老子自然会去!”张士祥异常烦躁,把船朝女子划过去。女子在水中已不再挣扎,身体渐渐往下沉。张士祥见状,在自己手臂上系根绳子,一个猛子就钻到了水中,朝女子游去。</h3><h3><br></h3><h3> 蒋福清好容易爬上张士祥的划子,见张士祥下了水,心中踏实了些,他一边揉着小腿一边观察水面,却发现张士祥一个人游了回来——他居然没救那女子。</h3><h3><br></h3><h3> “士祥哥?”蒋福清心中一紧,“你……”</h3><h3><br></h3><h3> 关于漂划子,蒋福清听说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有些外地人渡江时意外落水,漂划子是救活人和捞尸体,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h3><h3><br></h3><h3> 人即便呛水失去了意识,只要心还是热的,及时救起来给他“换气”(做人工呼吸),是能从阎王爷手中把命抢回来的。如果漂划子们下水后,只往落水者手上系一根绳子,而不把他捞起来,慢慢用划子把落水者拖到岸边。那么这个人,就真死定了!</h3><h3><br></h3><h3> 在长江上,对落水者而言,漂划子们就是判官,他们认为落水者死了,就拿“尸不上船”当借口,可以活活把人拖死!更有甚者,有些落水者本身还在轻微挣扎,被漂划子们故意抓住往水里按——不死也得死!有时,死人比活人更值钱。就算是大白天,远在岸边的人也看不出蹊跷。</h3><h3><br></h3><h3> 很显然,张士祥是想让那女子死。女子一死,箱子里的东西,就是他的了!蒋福清吓得不轻,可看见张士祥从水中冒出来的那张狰狞的脸,他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古怪:“士祥哥,你为什么不拉她上船。”</h3><h3><br></h3><h3> “死了,没救了。”张士祥冷冷道。</h3><h3><br></h3><h3> 蒋福清本来想大吼一声,指责张士祥,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使劲,他吞了口唾沫:“也许,还有救。”</h3><h3><br></h3><h3> “还有救,你下水啊!”张士祥狠狠剜了蒋福清一眼,目光刺得蒋福清整个人缩小了一半。要是真下水,张士祥把自己给拖死也说不定。</h3><h3><br></h3><h3>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得可怕。张士祥也不把说把船划到岸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站起身,对蒋福清道,“走,我们先去把你的渡划子牵过来。”</h3><h3><br></h3><h3> 张士祥是在帮自己,蒋福清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声不吭把船划到已经翻了的渡划子边,然后用铁钩将其翻转过来。</h3><h3><br></h3><h3> “你上你的划子,我有点事情要办,今晚的事儿,对谁都不要说,箱子里的东西,我分你一半。”张士祥最后丢下一句话,把蒋福清扔在了他自己的船上。</h3><h3><br></h3><h3> 事后,张士祥给蒋福清分了一根金项链加十几块银元。再后来,张士祥给划子帮总瓢把子送了点什么东西,如愿以偿当上了二爷,不再干捞尸的事情了……</h3><h3><br></h3><h3> 蒋福清的话,使江边所有人都呆了半晌。</h3><h3><br></h3><h3> 张士祥心知已经掩不住事实了,对蒋福清吼道:“妈的个逼,当晚把你淹死了才好!”</h3><h3><br></h3><h3> 在警察的追问下,张士祥倒也干脆,承认了事实:“那晚我是取了这女子的镯子,不过她淹死在前,我顶多是谋财,不算害命。江中漂子的东西,谁捡到谁得!千百年来就是这规矩。”</h3><h3><br></h3><h3> “可是,当晚你可以救她的啊!”蒋福清老泪纵横。</h3><h3><br></h3><h3> “我日你妈,她早淹死了!再说,她是你的船客,跟老子毛线关系,老子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弄到自己船上找晦气!”张士祥兀自咒骂不已,“老子把钱财全部交出来,还能怎么样!”</h3><h3><br></h3><h3> …………</h3><h3><br></h3><h3> 黄瞎子测得很准,“弯弓草头王”,女子的死,与张士祥和蒋福清的确有关。不过警察也很难判决,如果女子果真淹死在前,张士祥就构不成故意杀人案。</h3><h3><br></h3><h3> 鉴于乡民们的坚决要求,女尸最终还是在江边火化了。曾老头和儿子曾宪云给大家挨个磕头,苦苦哀求,也没能让她入土为安。</h3><h3><br></h3><h3> “姑娘,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啊,你就原谅我们吧。”面对火光中的女子,曾老头父子一边磕头,一边大哭。</h3><h3><br></h3><h3> 不过有两件事情,所有人都很疑惑:按蒋福清的说法,张士祥肯定将女子往下游拖了很远很远,不知她怎么会逆流而上,漂到宝塔河边的;另外,在水中泡了半年,女子容貌一点都没变;且她一直不现身直到曾氏父子那晚下江,她才找到这爷俩……</h3><h3><br></h3><h3>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张士祥在镇上的看守所里,无故被吓死了,死的时候脸色乌青,如同见鬼一般——镇上的警察解释:当晚雷声太大,值班的人没听见有异动。张士祥很可能是“做噩梦”死的,脸色青,是因为胆吓破了,胆汁蔓延到脸色。</h3><h3><br></h3><h3> 蒋福清从此有些痴痴呆呆,无法再摆渡了,他的划子卖给了同村的徐老二,徐代替了他的位置。</h3><h3><br></h3><h3> 那女子的钱财和镯子,被镇长收去交给了驻沙市的专员,充了公。女子的来历,却成了一个谜。不过,小镇人很快就把这个故事变成了传说,因为隔一断时间就有新鲜的怪事发生。</h3><h3><br></h3><h3> 打渔的曾氏父子日子越来越好过,爷俩都是实诚人,执意在家中为女子设了灵位,还请了个道士办法事“接阴亲”,另请村里所有人大吃了一顿,作为见证。经过这些“合法”的程序,村民们也不再说什么,女子成了曾老头的干女儿、曾宪云的干姐姐。</h3><h3><br></h3><h3> 那只玉镯子,曾宪云再次看见它,是在六年后,镯子带在一个买鱼的老姨妈手上。诡异的是,那个老姨妈也淹死在江中,尸体被捞起来的,镯子却不见了——已经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h3><h3> 后来证实红衣女子真实身份,是沙市同震银楼浙江富商杨老板的第八位姨太太,也是最受他宠爱的一位。箱子装有九十九根金条和若干珠宝,箱子用蒙古宝血汗马的皮缝制,又是大箱子因而浮力极大沉不了,她黑夜过江是寻埠河的一位王姓情人私奔。其实,精明透顶的张二爷只拿出来少部分财物充了公。剩下的金子到那去了?引出了下一段传奇故事。</h3> <h3>民国时期的沙市便河桥</h3> 民国时期沙市中山公园<h3></h3> <h3>民国时期的沙市邮局<h3></h3></h3> <h3>民国时期的沙市纱厂<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