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p> 古丽叫古丽孜依拉.居马别克,是一个哈萨克族的母亲。今天,我来讲一个她的故事,我慢慢地讲,你来慢慢听。</p><p> 古丽有一个幸福的家,有深爱她的丈夫,有英俊帅气的儿子,她生活在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族里。我们从来不认识她,北京的医生们和她的家人,宛若时空中的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各自的轨迹上。</p><p> 平行线突然出现了交汇,那一天是2017年的2月。来自新疆的古丽和家人出现在了301医院的病房里。她坐在轮椅上费力地喘着气,没有别人的帮助她无法站起来,肚子鼓胀,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肿瘤。</p><p> 在来到我院就诊之前,古丽已经辗转新疆和北京多家医院,均被告知没有手术机会。到底是什么样严重的情况,让诸多医生做出了这个回答,我们来一起看看。</p></h3> <h3> 一个位居右上腹部的巨大肿瘤,性质不明,其内密度混杂,有液性密度。右肝动脉被包块顶起于肿块的左前方,但并无被浸润迹象,应当是推挤。</h3> <h3><p> 包块内部液化明显,门静脉矢状部(UP)清楚可见,其右侧仍有少量肝实质,并不紧贴肿瘤。</p></h3> <h3><p> 左肝静脉全程可见,MIP重建图像可看到左肝静脉的走行,与肿瘤边缘有距离。这么看,这个肿瘤虽然巨大,但是具有可切除性。但是,不确定性在哪里?1、下腔静脉在横轴位的图片始终看不见;2、胆管的情况不确定;3、肿瘤巨大,开腹后空间狭小,大大增加了操作难度。如果出现剧烈的出血,病人可能迅速循环衰竭。</p></h3> <h3><p> 下腔静脉的疑问,用冠状位重建图像说明了一些问题。在腹主动脉旁边,有一个软组织的管道影,推测应为下腔静脉。但是为什么会表现为这样的影像?B超给出了答案:下腔静脉、双侧髂静脉广泛血栓形成!</p><p> 本来有希望切除的肿瘤,因为广泛的血栓形成,而使得可能变成了不可能。如果强行做手术,血栓一旦脱落造成肺栓塞,患者很大可能会立即死亡。</p></h3> <h3> 对于患者而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不是病症已经无法治疗,而是还有希望。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到底是黎明前的晨曦,还是万丈深渊前的一盏勾魂灯?她等待,她煎熬,她一次又一次,从希望的山顶坠落进无底深渊,又在黑暗中仰望天际,努力捕捉一线生机。</h3> <h3> 对于这样危重患者的治疗,总是存在争议。很多医生认为,手术风险非常巨大,患者可能术中或术后早期死亡,如果那样的话,手术反而是让患者跌落深渊的最后一把推手。Die on table的结果,患者家属很哀痛,医生很忌讳,对自己的声望将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而且,一篇关于介绍国外行医理念的文章明确地说:要做安全的医生,不要因为自己的手术对患者造成额外的伤害。这个观点,你认同吗?应该有很多医生会点头吧。</h3> <h3> 但是,这样“安全”的理念,对于古丽这样的患者,真的是合适的吗?</h3> <h3> 高风险的手术病例摆在面前,我们应当如何决策较为妥当。对于古丽的病例,我们还是接手了,并且想要创造条件去做这个手术。</h3><h3> 1、患者是没有治疗希望的病例吗?不是,所以,要给予治疗,起码要给予人道主义援助。这是生而为人对别人的同情之心产生的决定,并未上升到医疗层面;</h3><h3> 2、从医疗决策上讲,如果不能手术治疗,也没有有效地缩小患者肿瘤的方法,那么患者剩余的时间将在极度痛苦之中度过。无法走路,呼吸困难,没有自理能力,每时每刻都需要家人的帮助。这样的生命,没有任何质量可言。如果手术能够成功,那么,可以为她争取一段好的生活时间。生命为什么美好,绝不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在痛苦中度过才美好,是因为具有完整的,起码是部分的健康,能够爱与被爱才美好。手术失败,最差的结果就是患者死亡。死亡,真的比生不如死还可怕吗?</h3><h3> 3、治疗方式的决定权在谁的手里?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我希望在我自己手里,前提是我需要跟我的医生沟通,充分了解疾病的现状、可能的治疗方式和可能的后果,然后我自己决定。我们征求过古丽家人的意见和她本人的意见,都想要接受手术,也了解了严重后果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如果本中心技术水平有限,手术成功的可能性较小,那么可以放弃在本中心手术。如果有充分的技术积累,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为什么不选择跟患者并肩战斗呢?</h3> <h3> 做!我们敬爱的黄志强院士教导我们:做别人做不了的手术,治别人治不了的病;我们前任主任董家鸿院士的座右铭:一心赴救,永不言弃。而且已经充分多次沟通,反复确认患者和家属对手术的认知和物质、心理准备。既然患者对我们不离不弃,那么我们也就没有理由转身离去了。</h3> <h3> 科室卢主任首先安排古丽住到了佑安医院,对肿瘤进行了穿刺置管减压,同时抗凝溶栓,观察血栓的情况。经过4个月的前期准备,我们惊喜地看到:血栓大部溶解了,剩下的也机化了,可能的手术机会来了。</h3><h3> 既然是打硬仗,就必须准备充分。转过来本院后,心肺肝肾血管,全部系统评价一遍。结果:心肝肾功能良好,下肢血管内部分机化血栓,混合型通气障碍(轻度阻塞型,中度限制型)。这个结果好理解:那么大肿瘤在肚子里,喘气当然困难。</h3><h3> 多学科的讨论是必不可少的。麻醉科,手术室,重症监护,输血科。一旦上战场,你就必须充分信任并依靠你的战友。不抛弃,不放弃,不仅对于你的患者,也是对于你的战友。</h3><h3><br></h3> <h3> 开始了,看看这个巨大的肿块!</h3> <h3> 按肝移植准备术中用药,扔几瓶白蛋白在这拍个照。</h3> <h3> 奔驰大切口,切除大肿瘤。什么?术中照片?不要搞笑么,这么大肿瘤,台上血流成河,你问我要照片?这个真没有,只有个切完的效果图凑合看看。</h3><h3> 不过,术中过程还算平稳。先处理了第一肝门,而后迅速离断肝脏,切除肿瘤。术中3000ml出血,切除肿瘤大小30*30*18cm。</h3> <h3> 4725g,如果是新生儿也是个巨大儿了。</h3> <h3> 尺子买短了,好大的肿瘤啊!</h3> <h3> 切完了,恢复的过程异常凶险。异常,异常,凶险!术后3天开始,每天会出现发作性的血氧饱和度下降,查不到原因。再过了几天,发现了明显的纵膈气肿,考虑呼吸机相关损伤,紧急穿刺置管引流。之后1个月时间,古丽就徘徊在生死之间。最极端的一次,夜里两点我的电话响起,跑过去接,ICU值班的赵医生轻松地告诉我:你不用来了,刚才古丽血氧饱和度50%,血压掉下来,心跳几乎停了,我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又平稳了。我......。</h3><h3> 这件几乎让古丽死亡的事件,却给整个治疗带来了转机。回顾患者每次发作低氧血症的过程,似乎都出现呼吸机抵抗,气道压很高。在抢救中,用了肾上腺素,却让她迅速平稳下来。迅速组织了多学科讨论,追问病史,患者以前有哮喘病史。呼吸科及时调整了方案,给予强力的抗哮喘的治疗,加用了糖皮质激素,古丽逐渐好转过来了。6月20日-7月26日,古丽在呼吸机帮助了36天后,拔掉了气管插管,开始自己呼吸了。</h3><h3> 又过了一周,古丽转回到普通病房来。但是,这时候的她,四肢肌力几乎为零。神经内科的会诊,考虑是重症感染所致的神经肌接头病,可以考虑用丙球冲击治疗。但是一查治疗费用,太贵了,家里再难承受了。那么,就等待吧!好在感染已经逐渐减轻,看看时间会不会让她重新站起来。</h3><h3> 每天查房的时候,我们都在她床边多逗留一会儿,跟她说说话。她很坚强,虽然表情很痛苦,但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她的老公和儿子,则是昼夜陪伴着她,无微不至地护理着她。而她,在那个夏天的末尾,真的好起来了。</h3> <h3> 9月8日,在住院了89天之后,古丽能够坐在轮椅上,出院了。在那之前,我们跟她一起合了影。其实,那时候她的情况还不是很好,体力也比较差,但是她还是微笑着起来跟大家合影告别。这是她的丈夫和儿子。</h3> <h3> 这是一部分参与治疗的医护人员和他们一家的合影。</h3> <h3> 作为整个治疗过程主导者的卢主任,特别和他们合了一张影。最后的一个场景,我印象深刻。古丽的儿子阿克江,脱下自己身上的民族特色的马夹,送给了卢主任,对他表示了真挚的感谢。我觉得那一刻,我觉得我看到了我作为医者,坚持下去的理由。</h3><h3> 我们之所以能够倾尽全力为古丽治疗,有几个很重要的因素,而且缺一不可:1、患者及家属坚决的治疗决心和对医生的充分信任和配合;2、医生团队坚决的治疗决心、周密的计划和每一个细节认真到位的执行;3、在困难面前,坚持到底,不轻言放弃。</h3><h3> 说到经济方面,其实古丽家里经济条件一般。这次治病,花光了她家里所有的钱,而且还欠债不少。但是他们家里宁可举债,也全力救治自己亲人的行为,也让我非常感动。没有什么,比人更加重要,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了钱财,还可以再挣取,没有了亲人,也就什么都没了。说来容易,病房,其实是一个看遍人间冷暖的窗口,在这里,我们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h3> <h3> 遗憾的是,最后对于肿瘤的病理结果,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结论。病理仅描述出了肝右叶短梭型及小圆细胞型肿瘤,考虑1、卵巢粒层细胞瘤肝转移(因病史较长,请结合临床);2、滑膜肉瘤(原发或继发,请结合临床)。这样的结论,我们也很迷惑,以往检查没有发现过妇科有肿瘤的迹象,也没有原发滑膜肉瘤的问题,只好先放在这里了。</h3> <h3> 写在这个美篇的最后,是古丽的近况。我给阿克江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妈妈已经可以自己走动,自己上洗手间,生活能够自理,吃饭也很好,并且传来了古丽的近照。我想,这是我知道的,最好的结果之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