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红楼梦》

由之

一部红楼梦，亦真亦假，如幻如梦，尽是梦！亦如浑沌初开，又仿佛是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一一人生可怕的是梦醒之后仍觉得无路可走。只好于无奈中迷蒙地背了生活的行囊，怀揣着可有可无、甚至大话呓语般乃实为冥冥的理想，似醉非醒、似懂非懂地看似潇洒却实属无趣又无聊地挣扎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人生崎岖路上； 做人，时有扭捏作态之态，时有一本正经之貌； 人情，有时春风中含了寒的料峭，暖语中埋伏了中伤的恶意； 做事，量力而为达目的的人少，逞能逞强败阵的人却多； 用心、计算着过日子的人少，算计人事用城府度人消日的人却多； 精算师般精明的人绞尽脑力、心力也无功于挽风雨飘摇的楼台于既倒，愚昧的人愚鲁涉世而终不明白世事的深沟暗壑而莾撞的风流； 粉墨登场的人尽情尽欢地演绎着春风得意中对风花雪月的拿捏，赤膞上阵的人撞墙扶墙而难于思回头。然而，心索意求的偏偏地不肯来，心厌情憎的却来到跟前，曾经的花红粉艳，不免有人吟出“葬花吟”，一阵秋风秋雨过后虽是晴天，却不免秋更浓，寒更紧，往昔的绿叶扶摇也在刼难逃黄叶凋零一地、共同趴在地上的殊途同归的缩命，到头来都是空邀月，枉自嗟…… 红楼梦，千古奇书！ 她之奇，在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怀兴趣者想解得曹雪芹所言“其中味”，尽管“你”煞费苦心地研读也未必能解得其中味，所留下的仍是一个不解的弥迷之局。 荒唐言向前迈出一小步便成了真言、慧语，正如“真理向前迈出一歩，就成为了谬误”一般； 古今辛酸泪，有“泪痕红浥鲛绡透”，“泪挥顿作倾盆雨”……，《红楼梦》中红颜泪，从“秋流至冬，春流到夏”，一个痴心人，二行千秋泪！ 四大名著有三部都是由“幻”而入“境”：石逢中蹦出的石猴《西游记》；“遇洪而开”放走的妖孽《水浒》；石头上篆刻的天书《红楼梦》，个中人物似乎都是受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而育出的胎坯，来到凡间必有一番不凡遭遇与惊世骇俗的举止。 读《红楼梦》，我有一遭人白眼的陋俗之气：读至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就无心去细细研读了。倒不是生活中缺了闲遐，而是因成书的前八十回为曹雪芹所著，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书，高之文笔可模仿前者，但心灵未必心有灵犀的相应相通，如听婚姻“续弦”一般，缺了原汁原味。 “现存《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是程伟元和高鹗在公元一七九一年即乾隆五十六年辛亥年和公元一七九二年即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年先后以木活字排印行世的，其所据底本旧说以为是高鹗的续作，据近年来的研究，高续之说尚有可疑，要之非雪芹所原著，而续作者为谁，则尚待探究。续书无论思想或艺术较之原著，已大相悬殊，然与同时或后起的续书相比，则自有其存在之价值，故至今仍能附原著以传。”人民文学出版社注。 并由此而想到武则天的无字碑：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执笔而书文？天下能工巧匠百千万，无一人能临帖而镌刻碑文？威煞一朝之君，竟不恋流芳千古而宁可留白于世，慧愚难辩！ 还想到了美丽女神维纳斯：有些雕塑家想为她塑其断臂，结果让世人戳其项背，唾其愚蠢！ 高鹗续之多余。读被金圣叹腰斩过的《水浒》，读完“梁山泊英雄排座次”觉得刚刚好！ 恕我妄言，高鹗续《红楼梦》是负磨盘而演戏，费力不讨好，且有画蛇添足的幼稚，说得更难听些，有狗尾续貂之嫌。 想要较为读懂《红楼梦》，知晓一些曹雪芹的家世，对略为深入理解《红楼梦》中人物命运的遭际会有所助力，对只迷恋故事情节而忽略思想内涵有扶正。（读《红楼梦》以读“人民文学出版社”于一九八二年出版的《红楼梦》版本为宜。该版本的《红楼梦》荟萃了当时国家学术界各家红学精英编纂，其诠释、注解细到，有史可考，全面衡量，甚至好于中华商务书局的红楼版本。读民间、草堂版本“红楼梦”，才会有红楼梦为“淫书”之说。人民文学出版社所出版书籍，有对文学的尊重，对文字出版的规范，不会恣意行为。一一个人浅见。） 曹雪芹的上世的籍贯，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他的祖籍是河北丰润，于明永乐年间迁至辽东铁岭，后跟隨清兵入关；另一种认为他的祖籍是辽阳，后迁至沈阳，他的上祖曹振彦原是明代驻守辽东的下级军官，大约于天命六年后金攻下辽阳时归附，以后隨清兵入关。 曹振彦归附金之后，先是属佟养性管辖，后又归了多尔袞属下的满州正白旗，当了佐领。旋即跟隨清兵入关。曹振彦在入关前的明、金战争中及入关后的平姜瓖之叛的战争中是立过功的，他历任过山西吉州知州、阳和府知府、渐江盐法道等官职。曹家的发迹，实是从曹振彦开始的……直至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曹頫被抄家而至家族败落，曹家在江南祖孙三代先后共历六十余年。 曹雪芹出生于南京，雍正六年曹家因家被抄没而举家迁至北京，他的青年时期是如何度过的，统因文献无征而不能确指。据红学家们考证，后来落魄他住到了西郊，他的不朽的巨著《石头记》就是在西郊的山村里写成的。 曹雪芹晚年生活穷困潦倒而又嗜酒狂放，朋友们常将他喻为晋朝的阮籍。他甚至穷困到“举家食粥”的地步，常常要靠卖画来换酒喝，他在右翼宗学里结识的亲密朋友敦诚《题芹圃画石》诗云：“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磈礧时！”可见曹雪芹的胸襟和画风以及才华！ 凡带骚气之人，都有爱红恋红情怀，我也爱“红”（自诩吧），甚喜《红楼梦》前四十回，犹喜前五回，至爱前三回，顶礼膜拜其中空空道人吟出的“好了歌”，好了歌是《红楼梦》的灵魂：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爱，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只是“好”与“了”，空空道人又解：“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便是了。” 甄士隐彻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喝罢我登埸，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若不认真研读前五回、尤其是前三回，势必被书中人物故事及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所谓爱情悲剧所蒙蔽。爱情，是人世间千万种风情的首情，而由爱情激发或洐生出来的诸情不免与家庭及社会有着密切的关联。） 当舖垫好主要人物及情境后，“好了歌”如一颗爆炸的重磅炸弹，横飞四射的弹片各自直取“猎物”（书中人物），那升腾的火光、弥漫的烟雾、让人荡气回肠的气浪便构成了云山雾罩的情境。 世事的林林总总，人物的千姿百态，人情世故的风情与万种，相互附庸、相互制约、关系的千丝万缕与错综复杂，可谓“剪不断，理还乱”！既有宁国府，何要荣国府？为了对应，为了对立？宁、荣二府为何要将“国”字冠于其中，是否有所指？荣、宁二字后边带着“国”，荣、宁二府却是两座家府，国盼昌盛家盼荣，荣至权贵不如宁，一系列的寓意！政治家、思想家、哲学家、社会学家、文艺批评家对《红楼梦》各有说词，政治家思想家、社会学家则认为《红楼梦》是中国封建社会里最早的资本主义思想萌芽，预示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制度已是腐朽透顶，行将灭亡。 宁、荣二府的浮华大同小异，二府中的人物性格及人生价值取向则小异大同，只是所表现出来的形式不同，大致是：华丽的府宅背后会是日后的衰草枯杨；看似家教家训有方，不免日后作了强梁，择膏梁以为婿，没准日后沉溺于烟花柳巷……无论你怎样的幻想或进取，一番“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折腾过后，“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是众人所不愿见到、处莫奈何但必须接受的结局。 瑰丽荣华的府宅内，居住着一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些身材姣好、面容姣好的女人，无论男人女人，都会笑脸迎客，大多谙琴棋书画，绣走女红，咏叹春夏与秋冬，男人谦谦君子礼贤有加，女人接人待物分寸有度，然，多是当厅唱大和而背后哼小调，各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春秋”。 且不言《红楼梦》中情与志的恢宏（我也没那能耐一一由之），提取几个典型人物，看看他（她）的嘴脸与德性： 一，贾宝玉，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贾玉宝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 贾宝玉素喜袭人柔媚姣俏，以说梦为由，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便与之行了云雨之事。袭人在府内是何等身份？贾宝玉这风流孽种岂不是在糟踏下人！在封建礼教束缚下的女子一旦被男人破了身，这男人若负心弃之，这女子心头终身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且不论，还得遭人唾弃！ 二，林黛玉，貌美纤柔，却于看似柔弱的形神中满含乖巧的刁钻，语出入耳却又讥人于无察觉之中，几分冷傲又几分柔情的自怜自赏，看似如梅花傲雪般却又花期短暂，难怪作者将她的前身注定为天庭的绛珠草（而非花），注定今生以眼泪报答他（贾宝玉，前身天庭一花童）前世的浇灌护育之恩，《红楼梦》中一曲葬花呤道尽她的情殤与哀伤，作者安排她病央央英年早逝，是俗语所言“好人命不长”还是因前世欠人太多而今生又无以还清的报应？ 三，王熙凤，以调情的口吻毒设相思局来惩戒贾瑞《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作为嫂子，且不以“长嫂当母”论，你可明示贾瑞行为有违家规族规，他虽有赌搏恶习一时难改，也不至于如此二度以调情的口吻诱贾瑞中招，并由贾蔷几度戏弄恶搞贾瑞。这贾瑞还不死心，由贾瑞而窥府中人物的德性可见一斑； 再看她如何欲擒故纵捞人三千两银两《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致使张李两家人财两空：“……谁知那张家父母如此贪势爱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她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张李两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红楼梦》中人物，我较为喜爱焦大与刘姥姥。 先说说焦大，“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他，更可以任意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事就派别人，象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掀翻梱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了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膞折了往袖子里藏'！”（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是不胜酒力酒后无德的口吐真言，还是憋屈太多蓄谋已久的临机爆发？反正，揭露了华表掩盖下的肮脏，冠冕堂皇下的灰瞅与灰暗，作者借焦大之口予以宁、荣二府的鄙陋骂了个痛快。他在骂谁呢？只是骂那些爬灰的，养小叔子的？一一是斗士对封建制度下的丑恶与黑暗的反叛的声音，宣言！ 　　刘姥姥：人送浑号母蝗虫。《红楼梦》中前八十回她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在《红》第六回，贾宝玉9岁时，第二次在第三十九回，贾宝玉14岁时。高颚续第一一三回刘姥姥再次出现，王熙凤将女儿巧姐托付于她。 刘姥姥：平常甚至穷酸的妇道人家，朴实安份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对生活中的各类因素有着极细微的观察、洞悉，对前所未为之事能于情理中大胆设想并尝试，充分地调动、争取、运用生活中各类积极因素，用以改观自个的人生。………… 曹雪芹老先生，他老人家把荣国府、宁国府两府中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拿来写成书《红楼梦》，以叹世风百态，度人高矮。曹雪芹老人家那张嘴，不知说了多少人的怪话、坏话、风凉话，除明夸、暗赏刘姥姥（三进荣国府）这妇道人家的朴实、贤良、藏大智于小乖、恳实中施以小巧、无人生中大起大落看似平庸、却善始善终、有落有起、错落有致度过一生之外，就很少以真心夸过其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