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唐诗起 风响宋词来

梁孟华

风起，叶落，推开时令的窗口，探寻一季的风景！

秋天是时令轮回往复的约定，秋天更是文人墨客感情泅渡的流年巷口。

叶落，掉进唐诗里，缤纷成歌；风起，吹进宋词里，婉转成曲！或身负一片凉风，或目携一朵云彩，或耳握一声雁鸣，或心煮一壶秋月，或脚踩一地秋色，醉意微醺地行走在秋天路径的纵深里。无论你是踏进秦汉时代的原野，还是步入唐宋岁月的田埂；不管你是游走于黄河流域一脉，还是身处于长江两岸一地……因为秋色的召唤，你将会看到他们踏叶而来；因为秋风的敦促，你将会看到他们沐风而至！或以落叶为笺，或以青山着墨，或以失意为题，或以抱负入诗，笔蘸秋水，毫濡流云，或悲或喜，释怀放歌！

秋之殇

秋风卷玉宇，枯叶覆河山！

心上有秋便是“愁”。故而，秋天在诗人的心中多带有悲凉肃杀之气，自古逢秋怅寥廓。也可以说，秋是文人墨客绝世而独立，借以抒怀的不老主题。

战国的秋风比较硬，听起来似有刀戟战斧的萧杀之气。在这萧杀之气中，被流放，被驱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三闾大夫屈原感秋殇溅泪，一腔失意弥漫三湘大地，满腔悲愤呼之于浩浩苍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一秋薄了天下，厚了《楚辞》……

西汉的秋风比较柔，抚过后土祠，掠过河东郡，吹得蓝天云儿飘，大雁振翅往南飞。落日熔金的汾河上，秋水渺渺，波光粼粼，浆声帆影，丝竹低徊，汉武帝刘彻站在船头之上，感初秋之凉意，怅天地之寥廓，伤日月之旋转，恨盛年不重来，把老之将至的满腹无奈化作一曲《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这一秋凉了帝王心，凭添了古人情！

晚唐的秋风肆虐无度，犹如贼子叛军，所到之处，席卷萧杀，皆被摧毁！正如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杜子美风中疾呼：“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晚唐黑暗，动荡不安，深秋萧瑟，前途迷茫。使疾病缠身、雪上加霜的杜甫：“茫茫然何所顾，飘飘然何所倚，无非只是渺渺天地一沙鸥”。这一秋黯淡了大唐江山的炫目华彩，映照了“诗圣”杜甫的人性光辉。

风依旧在刮，叶仍然在落！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得住秋风的摇曳；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得住树叶的零落。无论天之涯，管它海之角。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便有诗人的平仄在铺排，只要有叶飘零的地方，便有墨客的小令在哽咽。风是秋的引子，风来愁绪来。君不听，宋玉哀叹“悲哉，秋之为气也！曹丕唏嘘“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贾岛感慨“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张籍叹息“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西厢记》作者王实甫在崔莺莺与张生别离之际，“狡猾”地把他们置身于“碧云天，长亭外，黄花地，西风紧”的愁绪包围中，又赚取了天下才子佳人的多少泪水？特别是号称“秋思之祖”的元代散曲家马致远更是为历史的秋天挂出了一幅冷艳凄美的《秋郊夕照图》：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如果说风是秋的引子。那么，落叶便是秋的主题。君不见，清人袁枚在《枯叶》诗道：“草木在人间，来去有时节”；陆机在《文赋》所言“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 马戴在《灞上秋居》中垂泪“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等等，都在揭示着“生命轮回，草木枯荣，人同此理，万物皆然”的道理！有瑟瑟秋风、纷纷落叶，如果没有秋雨霏霏，那秋天还是秋天吗？因为秋雨的豪洒浸润，为天上人间凭添了几多意境；因为秋雨的纵情泼墨，为唐诗宋词添加了几多妩媚灵动；因为秋雨的绵绵不止，为古来往今注入了几许情思。李商隐忧伤于“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黄庭坚忧郁于“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 李清照寻觅于红藕香残玉簟秋的梧桐夜雨中；即使巾帼不让须眉的鉴湖女侠的秋瑾，也在 “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情形中，露出了愁肠百结的女儿本色……

秋之美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秋天有秋天独特的美，她并不完全被忧伤所裹挟，也并不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病态美”。她犹如一位藏在四季深处温润典雅、成熟美丽的大家闺秀：虽没有春的喧闹斗艳，没有夏的热烈任性，没有冬的冷若冰霜！但她含蓄而淡雅，宁静而致远，开阔而明净，成熟而哲思。假若不信，你听郁达夫先生是怎么说的：“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好的”。

秋天之所以美，是因为她的名字美。以时令来说一旦进入农历七月，她便被分为“首秋、初秋、早秋、新秋和上秋”；到了八月便被冠之为“正秋、中秋、桂秋”；时至九月便被呼之为“晚秋、凉秋、暮秋”。此外，古时七月又曰之为“孟秋”，八月为“仲秋”，九月为“季秋”，合称“三秋”，代指秋天。王勃《滕王阁序》就有“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之佳句。以五行之说，秋属金，故称金天或金秋。王维有诗：“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同时，秋属金而色白，故而秋天又称素秋。杜甫《秋兴》：“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其余的，还有商秋、西陆、白藏、霜天之别称，不胜枚举……

秋天之所以美，是因为她的“素颜”美！无需百花添艳，无需烈阳助威。其素颜之美，可以说“淡妆即可倾城，素颜也能倾国”。正如王昌龄所言：“日月荡精魄，寥寥天宇空”； 恰似李白所绘“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还有陶渊明所感：“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王绩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杜牧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美幻绝伦的还有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秋天之所以很美，是因为她的成熟美！“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品味秋天，她犹如一杯溢满的甘醇；欣赏秋天，她犹如一副壮丽的画卷；倾听秋天，她犹如一首丰收的歌谣！

抬头看天，“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俯首觅秋，“桂子云中落，天香云外飘”！漫步拾秋，扶桑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坐等秋来，看一次鹊桥飞渡，盼亲人早日归，饮一杯家乡好水，沏一壶河东香茶，斟一杯晋南陈酿，赏一轮故里圆月……你不能不陶醉于“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天籁之音。你不能不痴迷于“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人间仙境……

秋之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自然以她独特的密码时时为我们解谜着生命的本质和真谛。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秋天是草木枯荣的“分水岭”，更是人生成熟的“界别期”！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风霜可以剥夺满树的绿叶而零落，却不可剥夺树根向下,枝干向上的灵魂和思想。落叶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离去；雁归，正是昭示着来年的再次重聚。所以说秋天，不仅是丰收季节的颗粒归仓，春华秋实的自然告白；而且是青黄对接的必经历程；新陈代谢的重要节点，摧古拉朽的重新开始。要不然，为什么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歌以咏志！为什么刘禹锡为秋来正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为何李太白为秋鸣不平“我觉秋兴逸，谁言秋兴悲”？为何杨万里为秋而高歌“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为什么少年毛润芝“独立寒秋，望湘江北去，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为什么中年毛润芝革命豪情今犹在，欣闻“战地黄花分外香”，大赞“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繁华落幕始见秋，洗尽铅华才归真！无论是时令之秋，还是人生之秋，只因为有了春的孕育和破土，有了夏的成长和风雨，才有了秋的收获。所以说：秋，无关烟雨，无关风月，唯有风霜披肩，人生才会成熟：唯有历尽沧桑，生命才会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