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一青石小巷的尽头/住着我的情妇/我什么也不留给她/只有一个高高的窗口/和一畦金线菊/或者/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题记</h3> <h3> 金 线 菊(一)</h3><h3> 流苏的瓷器店就开在闹市的中心,店面并不是很大,但是里面的瓷器品种却很齐全,而且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因此,每天登门的顾客并不是很多。不过流苏也并不在意,反正她有足够的钱来维持店里的开支,养活自己。一个人要太多的钱也不过是种浪费。顾客不多,她也正好落个清闲自在。没事的时候她喜欢看看书或是背上几首唐诗宋词,偶尔喝喝酒,品品茶,抚抚琴,但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观赏瓷器上的图案:流云八蝠代表神祗,鸡与鸡冠花代表官上加官,竹子是君子的象征,而鸳鸯则表示爱情。<br /></h3><h3> 古老的中国瓷器有着迷人的独特风采。流苏爱这里的每一件瓷器。青瓷典雅秀丽、温润柔和,既饱满浑厚又端庄挺秀,釉色莹润纯净如翠;白瓷胎质洁白,坚硬细洁,釉色白润,音响清澈;景德镇的瓷器是以"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而闻名的;湖南醴陵瓷色调清澈柔和、淡雅协调;广东枫溪瓷则质地细腻洁白,以镂空驰名中外; 广州的织金彩瓷色彩鲜艳,对比强烈,金碧辉煌,具有浓厚的装饰效果和南国情调;邯郸的瓷色彩斑斓流动自然,艺术表现力极强; 浙江龙泉的瓷造型重气势以及装饰效果,风格浑厚,凝重;福建德化瓷釉面细腻洁净,以浮雕花纹和贴花为装饰手法,通体一色,不加任何的彩饰,素雅恬静,自成一格</h3><h3> 对流苏来说,不同的瓷器便是不同的风景,百看不厌。</h3><h3> 秋日午后的阳光犹如碎金子一般揉进窗子, 流苏坐在古老的中国瓷器间,手中翻着一本精致的线装书,脸上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恬静。这样的下午,一书在手,静静品读,任窗外的人声喧闹皆不入耳。</h3><h3> 这时,半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披着一肩细碎的阳光仿佛天神降临般站在了流苏的面前。</h3><h3> "小姐,请问,有适合送人的瓷器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h3><h3> 流苏从线装书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袭浅蓝色的西服,藏青色的脸犹如上好的古瓷, 气质是无与伦比的,高贵且深沉。她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他打断了思绪,反而有些欣喜他不是个令人生厌的人。</h3><h3> "那么,你想要送给什么人呢?"她问,目光有些茫然。</h3><h3> "朋友,一个商业上有来往的朋友。"他说。</h3><h3> 于是流苏带着他参观瓷器, 并在一旁仔细的为他讲解介绍。 小小的瓷器店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于是流苏建议他选一只景德镇产的青白瓷花瓶,说,如果送商务人士相当体面而且十分适合。</h3><h3> "景德镇的瓷器一向是著名的。 你看这花瓶,瓷质细腻洁白,透明如水,色泽洁白而略带青味儿,胎体薄巧。青白釉罩在刻印花的瓷器上,胎薄的花纹在光的映衬下会若隐若现的,被称为影青,是瓷器中的极品。"</h3><h3> 他不懂瓷器,但一直很认真的听她讲解。等她说完,他便点头表示就要这只她极力推荐的花瓶。</h3><h3> "你是不是能帮我包装好呢?"他问。</h3><h3> "我一向是免费为客人包装的。"流苏一边答着一边将花瓶仔细地放入盒子里,然后取过一张彩纸,熟练而细心的将花瓶包好。 看到他浅蓝色的衣服,便又在礼盒上衬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配上同色的丝带,然后交到他的手中。 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一直在 安静的注视着她, 一双眸子透着些许温柔、忧伤和寂寞。 流苏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心跳仿佛漏了许多拍。</h3><h3> "谢谢你。"他说,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付完钱,离开了。</h3><h3> 流苏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又重新拿起书,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看不进去, 眼前闪动的惟有金色阳光的碎片和一种令人情不自禁心醉的眼神。于是她干脆合上书,慵懒的将身子靠在椅子上,任思绪飞扬无端。 她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陌生的男子。虽然只是一面,但他却留给她无法抹去的印象。她甚至有些渴望再见到他,这种渴望竟有些迫不及待。只是, 她能再见他吗?再见又能如何?</h3><h3> 流苏倦倦的想着。</h3><h3><br /></h3><h3><br /></h3><h3> 在霓虹闪烁的舞场中,人们随着疯狂的音乐在舞动。 旋转中女人手指上大粒的钻石发出刀子一般的光芒切割着人们的视线。范思哲独自坐在大厅靠角落的沙发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旧上海的气息暧昧的、奢侈的、慵懒的、萎靡的气息。 他望着眼前的一切,难道说,这就是现代人追求的生活?所谓的上层社会的享受就是如此?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白皙的手指不经意的掠过面前茶几上的插花,目光落到了这些失去了生命力的花朵身上。然后,他被一朵小小的菊花吸引住了。</h3><h3> 菊。他伸手摘了下来, 送到鼻下轻嗅,淡淡的香气在他眼前幻成一张女人的脸,清清淡淡的,有着一种秀丽书卷气的女人的脸,娥眉淡扫,眼神幽远缥缈,含蓄温婉。用李清照的东篱,帘卷西风,暗香盈袖,恻恻的清愁,淡淡如菊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h3><h3> "好哇!流苏!再来一曲!"</h3><h3> 一声声喝彩与一阵阵掌声打断了范思哲的思绪,他把目光移向了舞池的中间。</h3><h3> 只见一个女子随着音乐的节拍不断的前进、后退,旋转,艳丽的裙摆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那娴熟、优雅的舞姿引来人们的喝彩。霓虹灯影里,她的脸隐隐的或鲜亮,或黯淡。</h3><h3> "流苏,为你喝彩!"人群中不时的发出高声的赞赏。</h3><h3> 流苏。</h3><h3> 范思哲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谜一样的世界里。流苏?张爱玲笔下的女子吗?</h3><h3> 此刻的场景倒是有几分旧上海的歌舞升平。流苏。蓦地,他的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流苏瓷器店。莫非此时在舞池中叱咤风云的女子就是下午在瓷器店里的女子?范思哲努力地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没错,就是她! 只不过下午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上连只发夹也没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幻成七彩的虹,一张脸脂粉不施,看上去清丽脱俗的像一朵小雏菊,而此刻的她却化着略带着三十年代旧痕的浓妆,且穿着极鲜艳的衣裙,晃着一脸菊开菊残的浓态,像是个最考究的交际女郎。</h3><h3> 范思哲的心有些莫名的疼痛,目光不由地随着她的舞步转动。灯光下,她的眼神比白天更加的缥缈不定,她的脸上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疲倦感,但笑容却灿烂的如同一朵夜色里吐露着芬芳的夜来香。只是她的笑声里并没有欢乐的意味。他就这样靠在角落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在舞池里一支接着一支的舞着,思绪变得异常散乱。不知过了多久,范思哲喝了口酒,再回头时,她已经在舞池中失去了踪影。他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他急急地站起来,四处寻找她的影子,而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范思哲推开门向阳台走去。</h3><h3> 门外是浩荡无边的夜,寂静、萧瑟,夜风吹来零落的秋意,仅一门之隔,歌舞笙箫却似乎很远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到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他忍不住展开手臂做了个深呼吸。就在此刻,他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蓦地一回头,就看到了流苏,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看起来好憔悴,他料不到又再见到她,心里竟有些战战兢兢。</h3><h3> "流苏。"他开口叫她,奇怪自己的语气竟是如此的亲切、自然,仿佛在呼唤一个相交了生生世世的朋友。</h3><h3> 流苏没料到阳台上竟会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由地有些欣喜,居然会是他。</h3><h3> "你好,"她说,"好巧,你也在这里吗?"</h3><h3> "是啊,原来你也在这里。"他说,"真的好巧。"他看到她满脸的倦容,不知怎的心里有种柔柔的怜惜在涌动。</h3><h3> 有些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仿佛认识了一辈子。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h3><h3>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只是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h3><h3> "你累了吗?"他问。</h3><h3> 她下意识的抬手抚自己的脸:"也许吧。"</h3><h3> "你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他盯着她化着浓妆的脸有些迷失。</h3><h3> "夜晚的女人是需要化妆的,尤其是在舞会里。我喜欢在夜色里化妆,这样一来就仿佛戴了面具。"她用一种懒洋洋的、迷离、孩子气的感叹语气说,"女人化妆是有瘾的。"</h3><h3> 范思哲几乎被她那种疲倦的媚态所诱惑。他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心里仿佛被无数细小的丝牵动着,一动,就痛。</h3><h3> "流苏,为什么叫流苏?"他痴痴的问。</h3><h3> "流苏是种花的名字。还有,那种衣服上、披肩上,垂下来的装饰,也叫流苏。记得《孔雀东南飞》里有流苏金镂鞍的句子吗?就是那种东西。我以为,女人如花,又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语气里透着强烈的伤感和无奈,"况且,名字终究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h3><h3> "流苏是个很美的名字,很配你。"</h3><h3>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h3><h3> "你的店名。"他说,"而且,我听到别人这么叫你。"</h3><h3> 她笑了起来,"不公平,告诉我,你叫什么?"</h3><h3> "范思哲。"他说。</h3><h3> "那你的英文名字是不是叫Versacer?"她的笑意更浓了。</h3><h3> 他无奈的摇摇头。</h3><h3> 就这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你所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只是刚巧碰上了,于是,一个故事也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h3> <h3> 金 线 菊(二)<br /></h3><h3> 这一日的黄昏,流苏关了店门,刚刚落好锁,抬头望了望残阳。秋日的风已经有了浓浓的凉意,她把衣服的领子竖了起来。<br /></h3><h3> "流苏。"范思哲居然就站在她的身后。</h3><h3> 流苏转过身去,注视着他的眼睛。两个星期了,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她的店里看看,每次都带一件瓷器回去,说是拿来送人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礼要送。因此他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流苏悄悄地叹了口气。</h3><h3> "我,关门了。"她说。</h3><h3> "流苏,我请你喝茶,好吗?"范思哲终于开口约她。</h3><h3> 流苏看到他那种带着小男孩般羞涩的神情,不知怎的心就软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却还有着一份纯真,不能不说是可贵的。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邀请。两个人肩并肩走在马路上,周围的一切喧闹都不能影响到流苏的心情。她的世界仿佛只有他。</h3><h3> 他们一起喝茶,他要了一种叫"碧螺春"的茶。他告诉她,碧螺春原来是叫作"吓煞人香"的。据说在古代,采茶女发现的时候,把茶叶往热水里冲泡的时候,香气冲上来,极诱人,吓晕了她。后来,把茶叶进贡给皇室,康熙皇帝嫌名字太俗,就改了叫碧螺春。</h3><h3> 流苏以前也喝茶,但不知道这么多。而范思哲对茶却颇有研究,他对各种茶的典故、来历、产地、特色如数家珍。他最喜欢碧螺春。</h3><h3> 此后他们便经常一起喝茶,流苏也渐渐地爱上了碧螺春。相处久了才知道,范思哲原来有一家跨国大公司,他来洛城,只是为了一桩生意。而他的家也大的吓人,喝茶有专用的茶室,茶具下面都垫着羽毛般漂亮的翠绿的垫子,不同的茶配有不同的茶具。</h3><h3> 夕阳渐淡,暮色愈浓。<br /></h3><h3> 远处的青山已经渐渐隐没在浓浓的暮色中,像是一幅已褪色的图画。</h3><h3> 流苏与范思哲坐在廊前的椅子上看风景。</h3><h3> 流苏盘着腿,怀中抱着一个浅蓝色的棉质抱枕,她把脸贴在上面轻轻的厮磨,目光如水。范思哲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她的样子,几乎痴了。</h3><h3> "流苏。"他低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h3><h3> 她回过头来看他,雾般的目光飘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被打湿了。</h3><h3> "流苏,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h3><h3> 流苏柔软的背脊一下子挺了起来,她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他那张脸。</h3><h3> "流苏。"范思哲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抚她柔顺的发,"流苏,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就是我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女子。"</h3><h3> 流苏的泪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就落了下来,但她并没有说话。</h3><h3> " 可是,流苏,我真的不能欺骗你。我已经结婚很久了。我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范思哲的声音在流苏听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朦胧地钻进她的耳里。</h3><h3> 她抬头看着他,终于,发出几乎是在吼的声音:"你好残忍!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叫着,"范思哲!你混蛋!"</h3><h3> "是,流苏,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流苏,你叫我怎么好呢?我的章法全乱了。"他说,"认识你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不爱你。"</h3><h3> 她抬头幽幽的凝视着他许久,然后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她问,"你能离开她吗?"</h3><h3> "我不能。"他说,"我不能。"</h3><h3> "那你爱我?"她盯着他的眼睛。</h3><h3> "是的,我爱你。"他说。</h3><h3> "既然爱我,又为什么不肯与我厮守?"</h3><h3> "我没有办法。她爱我,而且,我们有儿子。她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必须照顾他们。"</h3><h3> "那你还敢说爱我?"她冷笑着。</h3><h3> "那不是我的错。"他无奈的说。</h3><h3> "那不是你的错。"她喃喃自语,"结婚多年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不是自己的爱人。</h3><h3>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她也在暮色中凝望着他,眼底的薄雾慢慢的凝聚起来,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从眼角滚落。</h3><h3> "流苏。"范思哲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手到处只觉得她的肌肤温润中带着点凉意,仿佛她店里古老细致的瓷器。</h3><h3> 流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指与他的手指紧紧扣着。由于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手指扣在一起,他和她的手腕也紧紧的交缠在一起,此时,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她的手指、手腕传到了他的手上。这种感觉就像是从海上飘来的第一阵微微吹皱平静海面的微风,那么清新,又像是羽毛擦过嘴唇,或风息全无时飘落的一片落叶那么轻柔。</h3><h3> "流苏!流苏。"他低下头去把脸埋进她的手臂中。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紧张、那么迫切、那么痛楚,仿佛有一股电流击中了他的心,使他的全身充满了若有所求的剧烈欲望。</h3><h3> 她眼中泪光点点,手指不由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她能感到他的太阳穴在指尖下急促的跳动。</h3><h3> "范思哲,你要我吗?"她有气无力的问他,"你要我吗?"</h3><h3> 他惊恐的抬头望着她。</h3><h3> "你,要了我吧。"她说。那种颓废的语气,那么的无奈与委曲求全。他的心一阵的痛。</h3><h3> "流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h3><h3> "我知道。我很清楚的知道。"她的脸上有一种无奈的伤感,"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思。从小到大,我一直是无依无靠的。我知道自己在寻找一种完美,在寻找一份能让我以恋的情感。范思哲,你知道吗?红尘扰攘,知音难觅。这些年来,我如蜜蜂般寻寻觅觅的, 可是,又哪里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呢?所有的感情都如同蜻蜓点水般的短暂。我知道,你也无法给我天长地久,然而我知道今生今世,注定了我们的相遇。既然相遇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要你肯,我就跟了你。"</h3><h3> 说完后她沉沉的看着他。</h3><h3> "可是,流苏,你既然知道我无法给你名分,无法给你承诺,又为什么呢?"</h3><h3> "不为什么,只是刚巧遇上了。"她说,"我不在乎什么名分。那不过是世俗的一个幌子。"她冷冷的笑着,"我要来做什么呢?只要你确定你是爱我的,我就不会在乎世界上任何人对我评价。我只是为自己活着。只是渴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忠于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以获得生存的价值。"</h3><h3> "可是,流苏,你会因此而失去很多的。"范思哲感动了,怜惜了,但是,他怎能太自私的委屈她呢?</h3><h3> "你不要我吗?"她紧盯着他的眸子。</h3><h3> 范思哲沉默了。天!他要她!他要她! </h3><h3> 可是,若真的如此,对她又是多么的不公平啊!</h3><h3> "我,不会要你的!" 猛的站起来,背对着她急促而有力的说,"我不要你!"</h3><h3> "也好。"她软软的说,"也好。那么,你就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在来找我了。"</h3><h3> "流苏!"他的泪几乎落下,终于,一咬牙,一狠心,逃也似的离开了她。</h3><h3> 看着范思哲夺门而出,流苏哭了。</h3> <h3> 金 线 菊(三)</h3><h3> 温城的九月,阳光灿烂。天空蓝的像一块璀璨的蓝宝石。范思哲抛开手头的所有公事和纷乱的心情上街闲逛。这纯粹是一种毫无目的地闲逛,以此来缓解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难题。路上行人匆匆。车来车往喧闹异常。范思哲突然有些厌倦闹市,脑子里不禁有了隐居山林的念头。想到古代那些仕途不顺归隐山林的人,想想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趣,不禁从心里生出羡慕来。<br /></h3><h3>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眼前不期的浮现出流苏的面容,不知洛城的菊花女子是否无恙?他的心里浮上一层淡淡的哀伤。九月,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流苏是否也开的正盛?想到她夜夜笙歌,宵宵艳舞的日子,他的心又不可挡的痛了起来。</h3><h3> 流苏,流苏,你应该是那种靠在床上,一边闲闲的翻着心爱的书籍一边吃着钟爱的零食,优雅恬静的女子。歌舞升平的日子会吞噬了你的灵魂。范思哲在不知不觉中皱紧了双眉。他忽然很后悔没有带她回来。</h3><h3> 也许真的是彼此无缘吧。范思哲这样安慰迷惘的自己。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会像个小男孩一样跌进情网,他不觉哑然失笑。但是,感情有年龄的界限吗?</h3><h3> 三两个高中女生从他的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女生的话牵动了范思哲的心。</h3><h3> "知道吗?新街上新开的一家茶馆好有格调哦。里面的茶具尤其漂亮。还有纯一色的蓝底白花瓷器呢。好古典好优雅!"</h3><h3> 范思哲的思绪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步竟然是在无意识的往新街的方向走去。为什么?为什么一听到瓷器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呢?来到新街,果然看到了一家新开的茶馆,门口的大红灯笼仍是喜气洋洋的,他抬脚走了进去。这的确是一间很有格调的茶楼,装潢很讲究:原木的地板,木色的茶桌,白瓷蓝花的茶具,茶座与茶座之间的隔档是密密匝匝的紫色铜风铃,手一抬,便是一阵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h3><h3> 茶楼里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h3><h3> 范思哲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要了碧螺春,细细的啜饮着。</h3><h3> 流苏从楼上下来,心绪极度纷乱。来温城已经有一个月了,然而却始终不敢去找范思哲。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时的会听到有关于他的事情。才知道,他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也怪自己太任性,明知他是个有头有脸有妻有子的男人,却仍然任性的爱上了他并且不顾一切的结束了瓷器店跑来这个充满了他的气息的城市。可是来了又怎样?她始终鼓不起勇气去找他。流苏知道自己爱范思哲,从小孤苦无依的在炎凉人世间看惯了淡漠的人情,长大后在红尘中游戏,从来知道做潇洒一族,突然之间遇见了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而且这个人也同样爱着自己,这份感情,流苏是舍不得放弃的。尽管相见恨晚,总比不遇见要好。有些人,终其一生也等不到这种两情相悦的感情。名分算什么?婚姻又怎样?名分能保住爱情不变吗?婚姻又能够保障什么呢?这尘世间的男男女女,组成家庭的有千千万万,但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幸福美满的呢?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人们用来安慰自己的美好愿望。这世间又有多少有情人是终成眷的呢?<br /></h3><h3> 流苏相信爱情,却不相信天长地久,不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叹了口气。</h3><h3> 这叹息声落入了正在喝茶的范思哲的耳里, 他端茶的手颤抖了一下,碧绿的茶水溅了出来。可是他丝毫没感觉到疼,他把目光投向了楼梯,这一看,让他又惊又喜。那从楼梯上款款而下的女子竟然是他牵肠挂肚的菊花女子!范思哲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但他眼前的流苏却又那么真实,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叹息声里包含的幽怨与无奈。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走近他的身边,他紧张地手心冒汗。他在等她看到他。可是,天,她居然无视的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h3><h3> "流苏!"他忍不住叫了起来。</h3><h3> 流苏猛地收住脚步。等等。她似乎听到了范思哲在叫她。对,是范思哲的声音,她记得他叫她名字时的那种语气。她想回头,却怕回头他就会不见,于是,她僵在了原地。</h3><h3> "流苏。"范思哲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流苏,回头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好吗?"</h3><h3> "不!"她哽咽着,"我不回头。"</h3><h3> "为什么?流苏,为什么不回头?"</h3><h3> "我怕一回头,你就会不见了。"她说。</h3><h3> 他轻轻的扳转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h3><h3> "流苏,是我。我就在你面前。"他说,"我不会消失的。"</h3><h3> 流苏的心颤动了!此时眼前的他竟是如此闪亮而真实,深得让人抓不住,却明明就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脸。她竟能如此轻易地就触摸到他的脸。他的眉浓黑而充满个性,他的眸子是那么的亮而剔透,眼神如此的智慧和深情,他的唇有着好美的弧度,如新月吸引着满天的星星般吸引着她的心。</h3><h3> 是他!真的是他! 流苏松了口气,整个人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里。</h3><h3> "范思哲,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她说,"我等的你好苦!"</h3><h3> 范思哲紧紧的搂住她瘦小的身子,因为得来不易,他有些喜出望外的伤感。此刻,他才知道他们彼此是那么的需要对方。若非这次重逢,恐怕两个人都会抱憾终身,郁郁而终。</h3><h3> "流苏,我真的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了。"他说。</h3><h3> "我也不许你再弃我而去了。"她从他怀里抬起头。</h3><h3> 范思哲急切的点头。他们以彼此热情的臂弯拥抱着对方。从此,便是生生世世的纠缠,也心甘情愿了。</h3><h3> </h3><h3> 在做了范思哲的情妇之后,流苏才明白什么叫做"等待",什么叫做"煎熬",什么叫做"若即若离"。无论在街上或是在餐馆或是在任何的公开场合,只要碰到范思哲的家人或朋友相伴的时候,她所能做的就只是低头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不能与他打招呼,不能抬眼看他,生怕一个眼神就会泄露那个隐藏着的秘密。范思哲总是装作漠然的与她擦肩而过。流苏从不知道爱一个人会是如此的累,想放手时已是欲罢不能了。她已经习惯了被范思哲捧在手心当成珍宝一样宠爱着,也习惯了掏空了心等待他的感觉。<br /></h3><h3>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习惯这一切的,总之,她逐渐的适应并且认命的接受了自己情妇的身份与生活。为了爱情,流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尊严。而范思哲所能给她的,也仅仅只是一份爱情而已。流苏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值得,但她却心甘情愿的为范思哲开成了一朵善等待的金线菊。</h3><h3> 范思哲对流苏的爱意日渐加浓加深,使得流苏偶尔也会产生要成为他的妻的念头,只是她从不敢告诉范思哲她的渴望,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告诉她,他是不会也不能放弃他的家庭的。而流苏不愿见他不开心,她只要能每天见到他,享受他浓浓的情意也就足够了。</h3><h3> 流苏仿佛走进了一段古老的记忆。在错觉里,这是记忆中的江南小镇,那条铺着碎石的青石小巷,石拱桥下潺潺的流水,土木结构、墙面斑斑驳驳的石头房子,石板间的缝隙中露出的小草,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人,阳光下奔跑嬉戏的小孩子。一切都是那么诱人。</h3><h3> "范思哲,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地方。"她靠着他的肩膀说,"等老了我就来这里,养猫、养鸡,过我的余生。"</h3><h3> 于是,范思哲买下了这里的一座古屋送给流苏。并在屋子的四周种上了大片大片的金线菊。自从认识流苏后,范思哲在百花中偏爱上了菊花。他每天都会给流苏送花,却无一例外的都是菊花,或非洲菊,或雏菊,直到有一天他送给她一大束金黄金黄的金线菊时,流苏才奇怪地问他。</h3><h3> "范思哲,为什么你总是送我菊花呢?"</h3><h3> "你就是一朵菊花,人淡如菊。"他说。</h3><h3> 流苏从此爱每一朵菊花,尤其是金线菊。</h3><h3> 然后,流苏结束了茶馆的生意,窝在她的青石小屋里等待范思哲的爱情。流苏是个才气横溢的女子,闲暇时她画画,写作,努力使自己的生活过得充实而舒适。</h3><h3> 范思哲每天黄昏时就来陪她聊天,喝茶。偶尔流苏也会回市区过几天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但更多的时候她愿意等在她的青石小屋,照顾那一畦范思哲亲手为她种下的金线菊。</h3><h3>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流苏都会站在花丛中等范思哲的到来。</h3><h3> 流苏穿着白色的长裙,宽宽的袖子随风舞动,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朵正灿然开放的金线菊。迎着光,菊花在她的手下缓缓流动,一朵朵在她手指下被她轻怜的握着,仿佛一朵朵发黄的记忆。而流苏不知道,这幅由她、金线菊和夕阳,还有古屋构成的画面,任谁见了都会为之倾倒。</h3><h3> 范思哲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梦境。</h3><h3> "流苏。"</h3><h3> 流苏看到他,唇边漾开甜甜的笑,身影飘飘的向他奔去,长长的裙摆在她身后飘成一只纯白的蝶。</h3><h3> 老天!范思哲在心里叫着。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可救药的爱上她。她的眉间眼底,有诗有画;她的脚下裙边,有云有雾;她的嘴角唇边,有酒有梦。</h3><h3> 她朝这边跑来,脚步轻盈,浅笑盎然。 </h3><h3> 他几乎痴了。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摇曳,那么迷人。</h3><h3> 流苏在他面前停下。眼珠乌黑晶亮,眼光清澈如水,眼神欲语还休。</h3><h3> "流苏,你可知道你有多美?"范思哲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h3><h3> 她娇笑着,不语。他忍不住低头吻她。</h3><h3> 金黄金黄的菊花衬着他的蓝衫子,艳丽的如同梵高笔下的浓黄浓蓝,让人不敢凝视。</h3><h3><br /></h3><h3><br /></h3> <h3> 金线菊(四)</h3><h3> 雨来的时候,流苏就懒懒地靠在窗前看雨。近处的房子略显朦胧,远处的景色濡湿滋润。远山如黛,云烟聚幻,仿佛毛笔饱蘸了清墨在湿润的宣纸上画出一抹水势氤氲,不见笔触的山水,含蓄而清秀。今夜有雨,也许范思哲不会来了。第一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夜晚,然而流苏的心里却充满了湿漉漉的情绪。她还是希望他能来陪她一会儿的。</h3><h3> 外面的雨声一阵紧似一阵。渐渐的流苏不再抱有希望。范思哲是不会来了。于是她躺下来,打开音响,在音乐声中睡着了。</h3><h3> 但是范思哲来了。</h3><h3> 范思哲来的时候看到流苏蜷成婴儿的模样缩在床上,瘦小的身子仿佛一只可怜的小狗,心里不由地生出浓浓的怜惜。他轻轻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来,拨开她额前的发。睡梦中的流苏脸上没有丝毫伪装,她的脸上有种恬淡如水的静谧,陡一看,就像是一个玩倦了的孩子。范思哲忍不住俯身亲了她一下,不料这轻轻一吻却惊醒了梦中的人儿。</h3><h3> "范思哲。"流苏睁开眼,叫他的名字。流苏始终连名带姓的叫他。</h3><h3> "吵醒你了?"范思哲歉意的抚抚她的发,"对不起。"</h3><h3> 流苏听着外面的雨声,"雨还在下吗?我以为你不会来了。"</h3><h3> "雨下得好大。"范思哲拉起流苏的手,"你摸摸看,我的发角还是湿的呢。"</h3><h3> 流苏的手触摸到他的发角,果然湿漉漉的带着雨的味道。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里,去感受那种浓浓的似近还远的雨味,突然心里一阵疼痛,大颗的眼泪如雨般滚进了范思哲的衣领。</h3><h3> 范思哲感到有暖暖的液体顺着脖子滑下,他反手拍拍流苏的头。</h3><h3> "流苏,你怎么了?"</h3><h3> "范思哲,我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脆弱。我耐不住寂寞,我害怕孤独!"流苏的声音在哽咽,她的身子在发抖。</h3><h3> "流苏,我今晚留下来陪你。"范思哲抱住她,把下巴顶在她的头上厮磨。</h3><h3> 流苏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是难以置信的喜悦与疼痛。</h3><h3> "流苏,真的。"范思哲被她的目光刺痛,"今晚,我整夜陪着你,好不好?"</h3><h3> "你是说,我可以在你怀里一直睡到天亮?"流苏战战兢兢的,"你不会半夜离开?即使我睡着了你也会陪着我。"</h3><h3> "流苏。流苏!"范思哲唤着她的名字,"我不要你这样子战战兢兢,我不要你这样子受宠若惊。流苏流苏!我本不该拥有你的!我本不该的!流苏!流苏!你叫我怎么负得起你的爱?你要我今生如何还你?"</h3><h3> "范思哲。"流苏扑过去吻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试问这人世间有什么比两情相悦的感情更让人锥心刺肺呢?今生既然已经注定要为他守候,就算从此粉身碎骨,流苏也不会对范思哲有一丝怨恨与责怪。上天注定的命运啊,又如何能轻言放弃?是缘是孽,流苏已经无力去顾虑了,只求今生平安。只求能在他的怀抱中沉沉入睡。</h3><h3> 一夜无梦。</h3><h3> 细雨的声音柔和地像一曲A降调的协奏曲,轻轻的将流苏从睡梦中拉了出来。睁开眼,昨夜未曾关紧的窗户有一丝风进来,拂动着低垂地水蓝色帘子,飘飘荡荡,仿佛一个未醒的梦。看着身边熟睡的范思哲,流苏的心里泛起一股甜甜的蜜意。她伸手去抚他的脸,心里不由地赞叹。他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他有着棱角分明的脸,肤色仿如一块古玉,白皙中略带着些青,眉毛黑而浓,眼睛清澈有神,满身的书卷气。经商多年的他丝毫没有市侩的铜臭味,总让人觉得他应该是文人而非商人。流苏尤其爱他优雅温文的举止。</h3><h3> 范思哲在流苏目光的抚慰下睁开眼睛,含情脉脉的盯着她,"早。"</h3><h3> "早。"流苏俯身亲了他一下。</h3><h3> 范思哲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忽然发现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就不受控制的冲到了顶点,而她此刻的模样又娇又俏,尤其是两片红唇,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他几乎有死去的冲动。从不知道清晨初醒的她会是散发着如此慵懒诱人的气息。</h3><h3> "流苏。"他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眼中有太多的热情。</h3><h3> 流苏被他的目光灼的浑身发热,她想开口说话,却苦于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口干舌燥。她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入范思哲的眼里充满了诱惑,他忍无可忍地俯身吻住她</h3><h3> 流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仍有淅沥的雨声。她揉揉眼睛,掠一掠散落在枕畔的发,掩紧敞开的睡袍。因为雨,天气意外的冷。</h3><h3> 范思哲。</h3><h3> 昨夜范思哲来过。流苏想,他又一个星期没有来了。</h3><h3> 流苏叹口气。他儿子病了。在范思哲没来的日子里,流苏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脆弱那么寂寞,她几乎无法忍受一个人的长夜,她真的耐不住那长长的寂寞。好几次她几乎冲动的想跑去找他,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找他的。毕竟,她只是他的情妇。</h3><h3> 情妇!</h3><h3> 流苏第一次被这个词刺痛。</h3><h3> 她懒洋洋的坐起来,靠在床上,顺手拉过一个浅蓝色的抱枕拥进怀里,把脸贴在那棉质的布上厮磨。浅蓝色。范思哲最爱的颜色。他说那是爱情的颜色。</h3><h3> 门被打开了,范思哲走了进来。额前有一缕湿湿的发垂着,浅蓝色的衣服又宽又大。</h3><h3> "外面还在下雨呢。"他说,"这个季节的雨总是特别多。"</h3><h3> 流苏看着他,神情有些迷惘,仿佛看着一个梦。</h3><h3> 范思哲看她不语,目光便投向了她,她脸上有种淡淡的清愁与太多的疲惫,他走过去,揉揉她的发,"流苏,你怎么了?"</h3><h3> 她皱了一下眉,沉默了。范思哲有些不知所措。</h3><h3> "流苏。"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凉凉的,"流苏,告诉我,你怎么了?"</h3><h3> "范思哲,我发现我的生活是一片苍茫的白,如那种雾夜,茫茫无踪,一直延伸到永恒。范思哲,我觉得好累。"</h3><h3> "流苏,对不起。"他说。</h3><h3> "你知道吗?"她用一只手支着脸颊,发从一边泻下,"范思哲,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她说,"你知道吗?女人最怕一无所有。"</h3><h3> 一无所有。</h3><h3> 她的话如锥子直刺范思哲的心。</h3><h3> "流苏,你还有我。你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说,"我知道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你还有我啊。"</h3><h3> "我还有你吗?"她看着他,"你是我的吗?范思哲,你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h3><h3> 他被她的这句话彻底击垮。</h3><h3> "范思哲,你能离婚娶我吗?"流苏温和地说,"不能。因为你舍不得你的家人,你的事业,你的身份。我现在还年轻,我仍有能力养活自己,可是,范思哲,我总有一天会老的。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有家庭有财富,可以安度晚年,享天伦之乐。那么我呢?我什么也没有。我要怎么活?范思哲,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所要的只不过是人间最普通最平凡的家庭生活,可是,却是你无法给我的。"</h3><h3> 范思哲无法开口,他知道,她所说的都是事实。</h3><h3> "流苏,流苏,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他抱住她,"告诉我,你要我怎样?"</h3><h3> "我要你怎样?不,范思哲,我不要你怎样。"她说,"只是,我想不到我如此耐不住寂寞,我忍受不了那种掏心挖肺的等待,我忍受不了那若即若离的情感。"她叹息着,"我守不住这样的生活。范思哲,我想放弃了。"</h3><h3> 范思哲不能开口安慰她,在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负疚与自责,他伤害了流苏,他觉得心疼。但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舍不得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只是抬起她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手掌心,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心里装着太多的悲哀。</h3><h3> 流苏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轻轻地揉着,"范思哲,我真的爱你。"</h3><h3> 范思哲抬头看她,此刻的她正微笑着,然而那微笑里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棱,这让范思哲觉得不安和惶恐。</h3><h3> "流苏!流苏!"他颤颤地拥着她,不停的呼喊她的名字。</h3><h3> 流苏将身子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赤着双足下床,缓缓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幼细的雨丝轻轻地飘了进来。阳台上那一片金灿灿的金线菊在细雨中显得凄清落寞。流苏的泪无声地滑落。</h3><h3> 范思哲坐在她身后的床上,一脸的凄然。</h3><h3><br /></h3> <h3> 金线菊(五)</h3><h3> 黄昏时分。突然一阵暴雨,伴着惊天的雷声,和着利剑般的闪电,发疯似的向大地落下来。周围都黑了下来。夜,提前降下了帷幕。<br /></h3><h3> 流苏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微闭着双眼。头发松松的垂散着,凌乱的遮住半边脸,一付慵懒倦怠的样子。</h3><h3> 渐渐的,雷声小了,闪电也没了,只有肆意的雨声还在不停的敲击着窗户的玻璃。流苏睁开眼睛,透过半开的窗帘看外边的雨,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迷惘和无奈。就在一瞬间,她陷入了再也不能控制的情绪里。那雨声仿佛一串串闪亮的音符,次第敲击着她心里那根最脆弱敏感的心弦,稍不留神,一记沉重的重音就让她疼痛不已。</h3><h3>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清脆的敲门声伴随着雨声而来。流苏的心里一阵疼,很轻很轻却很真实的疼。流苏披衣下床,关掉了所有的灯,一个人坐在床边喝酒,全然不顾外面的声音。敲门声依旧。雨声依旧。</h3><h3> 流苏干脆按响了音乐:</h3><h3> "她总是不言不语/黄昏等到天微明/拔弄着怀那把无弦琴/寂寞里秋来春去/诺言随风都飘零/梦中人/还是没捎来一点消息/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思念/每一份想念/化做不成双的蝶/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流泪/流到心里面变成雪/那一夜一场大雨/园里的花落满地/那是他为的金线菊/当有人劝她放弃/她会微笑看着你手心中/紧紧握着发黄的回忆/一千零一夜/夜夜看到她思念/究竞谁让她/有那么忧虑的脸/一千零一夜/夜夜听到她流泪/不知该怎么去安慰/是真心都疼真心/让我就从今夜起/在身边为她轻唱温暖的旋律"</h3><h3> 流苏的心疲惫而痛苦。</h3><h3> "流苏! 流苏!我知道你在的,"范思哲的声音穿透雨声传入她的耳里,"流苏!请你开门,好吗?"</h3><h3> 流苏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心里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狂泻而出。不开!不开!!就当我死了!</h3><h3> "流苏!流苏!"范思哲的声音在雨里显得特别的遥远,仿佛招魂。</h3><h3> 流苏闭上了眼睛。</h3><h3> 时间分秒地流逝。近午夜时,雨仍然疯而且大。</h3><h3> 流苏忍不住跑下楼去,把脸贴在门上仔细的听,外边除了雨声并没有半点其他的声音。她猛的打开门,却发现范思哲呆呆的靠着门框。</h3><h3> 雨中的范思哲浅蓝色的衣服被洗得如同一片发白的菜叶,他的脸疲惫而憔悴,双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焦虑、不安和心疼。 </h3><h3> 见流苏开门,他并没有进去,只是呆呆的站着,深深的凝视着她。</h3><h3> 流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手触之处仿佛一块上好的古玉,细腻柔和中带着点点的凉意。</h3><h3> 雨珠顺着他的发稍滑落,落到她手上,又迅速隐去。</h3><h3> 她看着他,眼中尽是柔情与歉意。</h3><h3> "我知道,你一定会开门的。"他说。</h3><h3> "要是我不开,你要等多久?"她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神情中透着几分落寞,有一丝掩不住的无可奈何和不安,"你会等多久?"</h3><h3> 他默默无语,看着她,眼神又疼又爱又怜。</h3><h3> 流苏扑进他湿漉漉的怀里,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雨味和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她深深的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久久不动。</h3><h3> 范思哲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h3><h3> "流苏!流苏!"他忽然叹口气,一连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流苏!流苏!"</h3><h3> 她感觉到他的声音仿佛雨滴落入她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她感觉到他的情意,那温柔和亲切的感觉仿佛一股暖流渐渐冲上她的脸颊。</h3><h3> "范思哲!"她喊着,急促而热烈。</h3><h3> 雨纷纷的落到他们身上,然而他们却不在乎。</h3><h3> "流苏,不要离开我。"他低乞。</h3><h3> "不!"她拒绝。</h3><h3> "流苏!!"他低头找到她的唇,疯狂而热烈又略带惩罚的吻她。</h3><h3> 她在他的热吻下沉静下来,心里的委屈与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此刻,她只愿能留住时间,停住时间。因为,曾经相爱过。虽然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不过,在火花闪烁之后,印象常存,她死而无憾。</h3><h3> 她宁愿拥着有他的回忆过余下的一生。</h3><h3> "流苏!流苏!"范思哲在她耳边低乞,"求你,好吗?"</h3><h3> 流苏静静的看着他。</h3><h3> "流苏?"</h3><h3> "雨大,先进屋吧。"她从他的怀里出来。范思哲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流苏倒了杯酒给他,接着倒了杯给自己,然后用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撑着后颈,一仰脖,把酒当水一样灌了下去。</h3><h3> "流苏!"范思哲叫着。</h3><h3> "去换件衣服吧,天凉。"她说。</h3><h3> "你身上也湿了。"他摸一下她的颈。"你也去换一件吧。"</h3><h3> "嗯。"她应着,却不动身。他去换衣服。她愣愣的看着地板上一团水渍。片刻,她低头将床头的那盏台灯燃起来。那古老的、累赘的、惆怅的水晶灯闪烁着暗暗的光,一道一道褪色的色彩如彩虹般照耀着她的脸颊。一切像一个梦。</h3><h3> "流苏。"范思哲换好衣服,见她仍穿着湿衣服,不由地走过去。</h3><h3> 她不响,转了个身,面孔刚好对着台灯的光。她的脸非常憔悴,一种不健康的灰色从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来。此刻他才明白她,身体如此的虚弱,表面上却装得那么坚强。</h3><h3> "流苏,换件衣服。"他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蓦地感到她比以前瘦削了许多。原本圆润丰盈的双肩变得薄弱消瘦了。范思哲心里的歉意与怜惜一起涌了上来。</h3><h3>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顺从地去换了件衣服出来。头发散着,漆黑一片,她穿一件露肩膀的袍子,腰中束一根带子,松松的,风吹下去,现出她瘦削的身影,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有一缕芳魂无处托付的悲哀。</h3><h3> "流苏。"范思哲拥她入怀。</h3><h3> 流苏不语,靠着他。</h3><h3> "流苏,你真的要离开我吗?"他问。</h3><h3> "范思哲,阳台上的金线菊都落了。"她说。</h3><h3> "流苏,告诉我,你要去哪里?"</h3><h3> "我若是告诉你我要去哪里,范思哲,我还用走吗?"她笑着。</h3><h3> "流苏,你要怎么过?"</h3><h3> "看书,睡觉,养猫,等死。"她说。</h3><h3> "你不怕?"</h3><h3> "怕什么?死吗?当然怕,但是,总归还是要死的。"</h3><h3> "你会寂寞吗?"</h3><h3> "会,而且,你知道,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她说,"范思哲,能耐得住寂寞人的决不会是个寂寞的人。"</h3><h3> "流苏。"他真的心疼。</h3><h3> 流苏推开窗,心里漫上一阵苦涩。阳台上,一地金黄色的金线菊花瓣。</h3><h3> "范思哲,我会记得你的。"她说,"还有,你的金线菊。"</h3><h3> 他看着她, 一脸的伤感。</h3><h3> "范思哲,我前天在书上看到一首诗。"她说,"我念给你听吧。"</h3><h3> 他点点头。</h3><h3> "在一青石小巷的尽头/住着我的情妇/我什么也不留给她/只有一个高高的窗口/和一畦金线菊/或者/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她的声音艳丽而娇媚,眼里透出的疲倦的神态让他柔肠寸断。</h3><h3> "范思哲,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首诗?所以,你选择金线菊给我?"</h3><h3> 他摇头。</h3><h3> "那么,就是宿命。"她走到阳台,捧起一把花瓣,将脸贴在上面,失声痛哭。</h3><h3><br /></h3> <h1>作者简介</h1><h1>胭脂:情爱之间游走的女子,执笔写相思,红字。流淌在指尖的文字,如沾染在唇角的胭脂,暗香浮动~~</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