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斯人已逝,大爱无声。</h3><h3> ____题记</h3> <h3> 大女儿问妈妈,奶奶什么样子?</h3><h3> 俩女儿出生时,爷爷刚刚去世,奶奶已经去世六年了。在她们眼里,爷爷奶奶只是不带感情色彩的称呼,没有具体对象,意识模糊。</h3><h3> 基于血缘,基于家庭责任,我觉得有必要用文字来叙述,用记忆来拼凑,尽量还原一个真实的形象,尽管是一个悲情故事。</h3> <h3> 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要写母亲,有些惭愧。</h3><h3> 小时候,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生活,淡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粗糙了感情,很少有细腻的思想去关注身边的亲人;后来当兵,虽然鸿雁传书,无法阻隔母子之间的感情,但万水千山,有着难以亲近的距离;退伍后,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狼狈、落魄,颠沛流离的时间多于同一屋檐下。</h3><h3> 所以,提起笔来发现,因为普通,因为碎片化的记忆,很难鲜明地刻画,组成一个完整的形象,尽管这个人曾经真实存在,而且是自己的母亲。</h3> <h3> 按年龄推算,母亲应该四十四岁那年生的我。我去当兵时,母亲六十一岁;我退伍时,母亲六十六岁;退伍后第三年,母亲去世,时年六十九岁。</h3><h3><br /></h3><h3> 据说,母亲是富户人家的女儿,做女儿时不会干活,也不用干活,因为自小落病。</h3><h3> 在我幼小、朦胧的记忆里,外婆家是那种青砖黛瓦的大院子,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天井。</h3><h3> 母亲说,外公是省吃俭用攒下的家业,从牙缝抠出的钱购置的田地;家里有一个护院,一手一箩筐稻谷可以蹬上墙头,土匪来了自然知难而退;雇工要那种一餐能吃一碗肥猪肉、三碗米饭的,因为农村确信,能吃能干活,身体强壮。<br /></h3> <h3> 毫无例外,和上个世纪的农民一样,母亲同样处境凄凉,命运多舛。</h3><h3> 母亲体弱多病,有严重的哮喘。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有所缓和,特别秋冬季节,彻夜难眠,痛苦不堪。</h3><h3> 即便如此,为了生活,依然早出晚归,任劳任怨。和千千万万中国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用艰苦的劳动、辛勤的汗水换取自身的温饱,支持百废待兴的国家建设。</h3><h3><br /></h3><h3> 计划经济年代,改造山河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很显然,开山动土,就母亲的体质来说,难以胜任。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养育儿女,母亲撑着病痛的身子,和壮劳动力一样,不辞劳苦,积极参与。</h3><h3> 那时候流行苦干加巧干,点着灯火来干活,晚上八、九点钟,披星戴月才收工。当时我还小,一到天黑就害怕。于是,和年龄不大的二哥钻进稻草堆,抖抖擞擞,蒙着头。直到母亲晚归的那一声呼唤,我们才敢从稻草堆里爬出来。整个白天见不着父母,母亲这一声呼唤,让我们如此渴望。除了有安全感,更让我们兴奋的是母亲还会带回香喷喷的钵子饭和肥猪肉。</h3><h3> 在生活水平低下的年代,一份有肉的饭菜,那是让人垂涎三尺、梦寐以求的美味。为了两个儿子,尽管是高强度劳动,母亲和父亲的晚餐往往只吃一小半,大部分用塑料纸包着,带回来给我们兄弟俩。这时候的母亲无比温柔,一边拍打着我们身上的草屑,一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现在想来既是温暖又是心酸。</h3> <h3> 母亲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因为生活的摧残,病痛的折磨,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一副淒苦的样子。</h3><h3> 由于父亲的历史原因,我们家饱受欺侮。</h3><h3> 小时候,每到吃饭时分,就有人找上门来,堵住院子门口谩骂。而这个时候,母亲就坐在门槛上,低眉垂眼,唉声叹气,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有时受到攻击,母亲急得手足无措,但不敢出面劝阻,而且不管对错,只骂父亲,不敢招惹人家。听两个姐姐说过,她们小时候,红卫兵抄家,母亲看到两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像稻草一样,被扔出房子,竟是吓得全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h3><h3>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母爱的力量因此而强大,为了我,母亲也有拼命的时候。大约十四、五岁的一年夏天,稻田水源紧缺,二哥不在家里,责任落到我身上。凌晨时分,千辛万苦把水源引来时,村里以恶霸著称的人将水源拦腰截断,我自然不让,发生争执,结果被一巴掌打趴在田里。当我一身水一身泥爬起来时,只见平时胆小如鼠、弱不禁风的母亲发疯地撕扯对方,吓得这个粗壮如牛的成年汉子落荒而逃。</h3> <h3> 因为政治原因,父亲长期遭受排斥、孤立,心情郁闷得不到排解,脾气暴躁,致使家里经常鸡飞狗跳,一片哀嚎。</h3><h3> 毋庸置疑,母亲自己挨打不说,还要保护我们,首当其冲成了发泄对象,经常遭到父亲殴打,夫妻关系很差。听本家长辈说,生下三个姐姐和大哥后,母亲就和父亲分床了。那时候年轻,在众人的劝说下又住到了一起,生下二哥后又分床数年,劝合后又生下我这颗秋瓜子。<br /></h3><h3><br /></h3><h3> 母亲和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结合现在不得而知,有一天大女儿一声惊呼:哇,那么晚才生你?晚婚晚育哦!这句话惊醒了我,照此推算,母亲二十五岁才生大姐,证明结婚很晚,这在那个年代是少有的事。</h3><h3> 据现有了解推测,母亲应该是自幼落下的病根子害了她。众所周知,在中国,似乎不管哪朝哪代,病恹恹的人不但得不到关爱,反而遭人嫌弃,无人嫁娶,可能这个原因致使母亲迟迟未曾出闺。而父亲恰恰因前政权败落回归故里,自然不招人待见,于是,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被撮合在一起,造就了这段并不幸福的婚姻。</h3> <h3> 面对社会的冷漠与残酷,母亲忍声吞气,逆来顺受,如一团棉花,不管遭受什么,没有一丝抗拒。</h3><h3> 落实责任制以后,和母亲一起交公粮。从家里到粮站大约三、四公里的路程,浑身是病的母亲千辛万苦才把一担稻谷挑到粮站,那时已是满脸苍白、气喘如牛。汗水滴落在稻谷上,粮站拒收。面对粮站工作人员吹毛求疵的刁难,母亲战战兢兢,卑微如尘埃的样子让我至今难忘。</h3><h3> 事实上,当时的公粮任务过重。那个年代耕种方法原始,产量很低,当时的大队书记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虚报产量。一年下来,辛苦劳累,大部分交了公粮,剩下的根本不够吃。于是,东家借米,西家借粮,青黄不接也是常有的事。</h3><h3><br /></h3><h3> 有人说,生活不相信眼泪 ,命运不同情弱者。对于无法改变自身命运的弱势群体来说,这是一种社会的丑恶,一种道德的败落。</h3><h3> 当兵第三年,两家小孩吵闹,对方打哭了侄子。母亲调和时拍了对方肩膀,因为毫发无损,对方父母一番恶骂不了了之。</h3><h3> 一个星期后,对方小孩骑单车下坡,因制动不当摔伤,恶邻找上门来,说上次被拍运气不好,以致摔倒受伤,要我家负责。结果,祖孙三代被打,母亲卧床数月,无人问津。</h3><h3> 得讯后,部队多次发函要求公正处理,但地方置之不理。我从部队匆匆赶回家乡,不但得不到处理,还因恶人当道,差点陷身囹圄。<br /></h3><h3> 当我登上返回广西边防的汽车时,寒风中送行的父母显得格外孤苦无依。母亲眼里流着泪,嘴里却说:放心去吧,没事的。</h3><h3> 口口声声保家卫国的硬汉,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父母,不禁悲愤交加,泪如雨下。</h3> <h3>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人们忙于糊家养口,没有太多人文关怀与照顾,所以,儿时的记忆里,也就没有偏爱的印象。</h3><h3> 真正深有感触,是从我当兵开始,毕竟中年得子,又排行最小,母亲很是依恋。于是,母子之间,书信不断。</h3><h3> 时值中越战争,又是边防武警机动部队,战事紧张的时候,同样有一级战备二级战备,十天半月没有书信来往是常事。母亲是乡村妇女,不知道武警的职能,只要听说打仗了,没有我的消息,就寝食不安,惶恐不已。每到过年,看到周边服役的回家,就会伤心落泪:人家的孩子都回来过年了,我的儿子不知道在哪里?</h3> <h3> 在部队期间,母亲总是嘱咐,要我安心服役,好好工作,盼着自己儿子有一个好前程。可惜,作为一个懵懂无知的农村少年,没见过世面,思想单纯,除了收获一大堆荣誉证书,另无所获。</h3><h3> 退伍后的一年,地方招考特警,我满怀希望地参加考试。</h3><h3> 随着一步一步地过关,母亲仿佛看到了脱离苦海的希望,很是开心。做牛做马一辈子,没有过上好日子,家里如果能出一个国家粮,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h3><h3> 整个考试期间,母亲忙前忙后,竭尽全力地料理我的生活,千方百计地帮我䃼充营养。尽管家徒四壁,母亲隔三差五糯米酒煮蛋,关键时刻,姐姐给她的救命人参也蒸给我吃了。实在拿不出东西,冲一杯白糖水,默默无言地端给我。</h3><h3> 遗憾的是,由于过于自信,以至名落孙山,辜负了母亲一番期望。</h3> <h3> 在我服役期间,母亲查出患有严重心脏病,由于没有钱住院治疗,又拉了回去。当时农村,没有钱,只能听天由命。</h3><h3> 母亲去世的时候,当地的赤脚医生上门追讨医药费,才知道母亲在患病期间,断断续续欠下一百多块钱。</h3><h3> 我知道,母亲不是痛苦万分,是不会看医生的。少年时期的记忆里,任凭病魔折磨,母亲都是咬着牙,苦苦支撑。</h3><h3><br /></h3><h3> 退伍后的那几年,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东奔西跑,落魄潦倒,为了活路没有好好和母亲相处过。</h3><h3>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看着风烛残年的母亲,心里十分愧疚。对生活已经不抱希望,我只想停下来,好好陪陪母亲,让她有些安慰。</h3><h3> 当时已到适婚年龄,家里太穷,遭人小看,断言娶不到老婆。家里一穷二白,母亲听到传言十分难过,虽然对此不满,但也无能为力。事实上,母亲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穷途末路,也无计可施。</h3><h3> 当年五月,二哥委托朋友在深圳帮我找工作,几次来电催促,我都拒绝。</h3><h3> 母亲清楚,在家前途渺茫,根本没有可能让我成家立业。于是苦苦哀求,要我放下她,出去挣钱,给自己争一口气。</h3><h3> 第五次来电时,禁不住母亲的眼泪,不得不忍痛放手,赶赴深圳。</h3><h3> 两个月后,母亲溘然长逝。</h3><h3><br /></h3><h3> 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双抢季节,正在抢收早稻。傍晚,在田间劳累一天的母亲筋疲力尽,吃不下饭,说:我累了,我要歇一歇,躺一会儿。</h3><h3> 再次叫唤时,母亲已经离开人世。</h3><h3> 就这样,母亲像黄昏时分的一朵流云,在暮色中默然暗淡,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人察觉。她把爱留给了我,把希望留给了我,从此告别我们的生活,孤独而去。晨曦中再也没有送行的身影,黄昏中再也没有迎接的欢声,颤巍巍的身子逐此融入暮色,化为一抔黄土。夏日的黄昏,从此多了一份忧伤。</h3> <h3> 母亲这一生,说是软弱无能,但是为了这个散乱的家庭,操碎了心。</h3><h3> 父亲只惹事,不管事,家里没有主心骨,母亲即便六神无主,为了子女,也要免为其难地撑着。</h3><h3> 父亲社会底子差,脾气犟,遇事不会避让人家,经常有人寻上门来,打骂不断,虽然夫妻不和,总是担惊受怕。几个姐姐不是婚姻不幸,就是遭受外族欺侮,本来焦头烂额的生活,为了自己骨肉,母亲不得不低声下气,到处筹钱借米,请本族长辈出面,帮助姐姐,支撑门面。三个姐姐外嫁,大哥自立门户的时候,我和二哥还没长大,母亲已经老了。这时,羸弱的身子,实在无力承担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责任,就是普通的耕种,对于母亲来说,也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为了生活,母亲一声不吭,辛劳至死。</h3> <h3> 母亲姐妹三人,母亲最小,另有两个被外公认作义子的同门兄弟。</h3><h3> 外婆在世还有碰头去处,外婆去世以后,姐妹间来往逐渐减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二姨家和我们断绝了来往。听父亲说,因为我们家穷,被人看不起。这种亲情的背弃,血缘的疏离,表面看不出感伤,内心却是十分痛苦。</h3><h3> 母亲去世当年,鲜有来往的舅舅来了,卧床不起的母亲伤心地哭了:你们怎么不来看我呢?</h3> <h3> 母亲去世以后,一直放不下,总是想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悲恸不已。</h3><h3> 一直以来,有一种矛盾心理,想回老家又怕回去,睹物伤情,一草一木,都是揪心的痛。甚至一张照片、一首歌,也会惊醒内心深处的某段记忆,催生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h3><h3> 母亲去世不久,梦见母亲说冷。下葬当天,坑里渗水,用石灰窑渣封堵后有所好转。我把梦见的事告诉家里人,烧纸拜祭以后,再无梦境。</h3><h3> 去年夏天,突然梦见母亲落寞地对我说: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好生愧疚,连说对不起,想要亲近母亲。母亲半面向左,一副生气的样子,不管我如何努力,就是无法亲近。</h3><h3> 不知道冥冥中是否有神灵,如果真能如梦所示,传递一种信息,传达一种感情,对一个孝道缺位的人来说,不失为一种提示,一种救赎。事实上,我已经四年没回老家了。荒冢无祭草萋萋,确实愧对父母在天之灵。</h3> <h3> 有言道,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h3><h3> 母亲就像一把老旧的伞,尽管已经无力支撑,残破不堪,但还是使劲地撑着,尽可能为我们遮挡一些风雨,承担一些责任,直到生命的尽头,灯干油尽。</h3><h3> 对于我来说,母亲就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星,用生命的光辉,照亮我的人生,直到曙光来临时慢慢消隐消失。</h3><h3> 母亲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可圈可点的事迹,于人性而言,母亲是伟大的,平凡而伟大。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是血。她用瘦弱的身子,用朴实无华的思想,养护六名子女,维系一个家庭,用一颗脆弱柔软的心,承担着一个时代的风雨,忍受着难以抵挡的苦难。</h3><h3> 其实,对于母亲,对于母亲那个年代,面对无法自我的命运,活着就是一种奉献,活着就是一种坚强,因为有爱。</h3><h3>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