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觐榕树王

郑春龙

<h3>两个孩子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我</h3> <h3>铜壁关的早晨</h3> <h3>堆积如山的木头</h3> <h3>流淌着生长的榕树</h3> <h3>纵横交错的枝干像立交桥</h3> <h3>南国风景</h3> <h3>傍晚的余晖</h3> <h3>  不能再往南走了,一条国境线给我们亮起了红灯,只好调头沿边界北上。<br></h3><div> 汽车一头扎进了大山。从地图上看,这是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在大山中左摇右晃了一上午,上上下下全部是“S”形的弯路,转得我晕头转向。中午,抵达了盈江县。在一家餐馆吃饭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们,出城不远有一座傣族著名的佛塔——允燕佛塔,它在傣族中很有影响。本打算吃过饭继续赶路,我们(老齐,老黄)觉得既然到这儿了,还是参观一下再走。</div><div> 凡有佛塔之处必是灵秀之地。允燕佛塔坐落在一个山丘之上,被树木、竹林环抱着。主塔居中,雄伟壮观,四周围绕着主塔建有许多个小塔,形成高高低低的塔群。主塔和小塔形状一致,塔基为方型洁白耀眼,塔身一层层由粗圆渐细圆,像个葫芦,呈黄金色,上雕图案。塔尖戴银色花冠。蓝天、白云、绿树、佛塔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div><div> 看了佛塔走下山,眼前出现了许多高大的榕树群,其中有三棵巨大,树冠联结在一起遮起一大片天空。我们立刻兴奋地拿出相机左拍右照。这时,有位面容慈祥的老人从远处走过来,坐在树下微笑地看我们忙碌,并主动和我们聊了起来。这是位年龄和我父亲相仿的北方老人,已在云南生活了大半辈子,当了20多年兵,转业后留在这块土地上。见我们如此喜欢榕树,就说:“这里的榕树不算大,这都是些娃娃树,在铜壁关有一棵榕树王,那才叫大,一棵树占地8亩,非常壮观。”他指着跟前的榕树说:“这几棵加起来也没有榕树王一棵大,你们应该到那里去看看。”听老人生动的描绘,立刻勾起了我们的兴趣和欲望。我们决定改变行程,到铜壁关去朝觐榕树王。</div><div> 也许是榕树王在考验我们的诚心,接下来,就接二连三的不顺利,可以说是一条千辛万苦的朝觐之路。</div><div> 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这是一条正在翻修的路,山路成了工地,非常难走,汽车一过便成了一条灰龙。走走停停,汽车像个高度近视的老者,缓慢地往前挪蹭。前行的土路经常因施工而阻断,一等就是几十分钟。许多粗大的树木被锯断,山体被开膛,露出红色的鲜土四溢横流,像血!修路对人类是好事,可对大山却是灾难。</div><div> 到达铜壁关的时候,已是夜幕笼罩,群山如墨,看不清我们初踏的这个陌生小镇的尊容了。没有路灯,看不见行人,只有寥寥几声欢迎的犬吠。寻着灯光找到一家路边小饭馆,很远就闻到了炒菜的香味儿,是那种农村土猪的肉香味儿。此时,天是黑的,肚子是饿的,背着行囊身居客乡,闻到这样的香味儿是再亲切不过了。小饭馆像个工棚,用竹子和木板搭造,没有门窗,敞开着。门前停着几辆装满木材的大卡车。</div><div> 店里边一盆燃烧的旺火映红了几个烤火人的脸颊。对我们三位突然造访的陌生来客,主人并没有显出热情欢迎的表情,只是用陌生的眼光看我们一眼,问了句:“吃饭?” 没等我们回答,他就从旁边拽出几个小板凳放在火边,意思让我们先坐下烤火。这比北方餐馆的主人见来食客时那种硬堆出来的假笑让人舒服多了,也许这就叫山区特色吧。我们也就毫不客气地挤在火盆旁边,摄取火的温暖。这顿饭吃得极香,不是厨师炒菜的水平有多高,而是这儿的肉香,随便弄熟都成美味。</div><div> 人见了火就如同见了水一样亲切,坐在这样火焰飞舞的篝火旁,就会莫名地激动。虽然地处云南,但冬天的大山早晚还是很阴冷的。所以,一到晚上,山民都会生火取暖。吃完饭,我们又围坐在火旁同店主随意地聊起来,话题自然聊到了大山、聊到了木材。主人是个60来岁清瘦的汉子,张姓,三世同堂,虽是农民基本不再种地,主要靠经营这个餐馆。顾客多为运木材的司机,生意还比较红火。老张的老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默默地照看着两个孙子。老张的儿子表情木讷,不停地往火中加入劈柴。老张就出生在这里,他说小的时候这里到处是很大的树,后来被逐渐砍伐光了,现在大树已很少。特别是把山分给各家后,农民可以自主决定砍伐自家的山林。我惊讶地问:“那森林和生态环境不就很快被破坏掉了?”老张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反问:“我们得生活呀,在这里只有烧木材,如果我们不烧木材那烧什么?”是呀!不烧木材烧什么?</div><div> 在我们聊天儿的时候,老张的孙子、孙女一直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们。看着两双在火光的映照下明亮清澈的眼睛,我不禁陷入了沉思,等他们长大了是不是还烧木材?那时还有吗?</div><div> 清晨的铜壁关宁静清冷,偶尔传来几声公鸡的啼鸣。太阳爬上山头给山坡和小镇抹上一层金红色的霞光。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小镇旁静静地流淌,一座大桥横架河上,几匹马闲散地游荡在河岸。小河边有一个近似蒙古包支架式的秋千,几个玩童在快乐地荡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谷。</div><div> 向当地人打听才得知,榕树王离铜壁关还有19公里,还得坐车。我们早早来到桥头等待过路车。在这个交通极不便利的山中小镇,有钱也租不到车,连个拖拉机也没有。干着急没办法。最后,我们见到往上走的车辆就招手,好不容易截到一辆上山拉木材的卡车,经我们再三商量,司机才同意带我们一程。我们赶忙连人带包挤进驾驶室。</div><div> 这是位乐观健谈的师傅,名叫陈世良。他幽默地说:“我的名字特好记,陈世美的弟弟”。他说:“我只能把你们捎到榕树王的路口,还有6公里山路你们得走上去了。那样你们来回要走几个小时,而且路不太好走,恐怕晚上赶不回来。”“那怎么办?有没有别的办法?”我问他。他想了一下说:“你们跟我先去拉帮吧,在那里能够租到小汽车,只有小车能爬上去。”我们只好跟他去44公里外的拉帮口岸。他介绍说:“拉帮和缅甸的拉咱挨在一起,那里既是天堂又是地狱,是值得一看的地方。”我真佩服陈师傅的驾驶技术,在如此难行的山路上,自信从容地驾驶着超长的卡车,还不停地为我们介绍中缅边境的情况。看到一辆接一辆载着大大圆木的汽车,他不停地同那些司机打招呼。他告诉我们,这都是从缅甸拉来的木材。老齐问:“一天能拉多少?”他说:“说都不会说(方言),那边木头多得很,拉都拉不完,有的大木头像我这车只能拉三筒(棵)。”啊!一辆超长的卡车只能拉三棵,那该是多么大的木头啊。</div><div> 拉帮镇木材堆积如山,运输车辆进进出出一派繁忙,路边的各种小店也跟着红火。当我们爬上木堆对着贮木场拍照时,一名保安马上跑过来制止。</div><div> 拉帮的热闹出乎我的想象,这是个四不像的地方。说它是城市吧,来来往往多是农民模样的人和各种农用车辆。说它是农村吧,又有豪华的楼房和星级酒店。说它像个工地或自由市场比较准确。各种货摊沿街摆开,各式餐馆、游戏厅随处可见,发廊、按摩房一家挨一家。穿着时髦的缅甸小姐懒洋洋地坐在门外晒着太阳。最忙的是进出口岸,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两个武警战士在紧张地来回奔跑着检查车辆和行人。这里一切都充满了西部味道,是一块淘金的热土。</div><div> 我站在口岸静静地观望着,两边的城市紧密相连,几乎没有区别,连名字都区别不大。我国的这边叫拉帮,缅甸的那一边叫拉咱。可以说是两个国家的一个城市。</div><div> 榕树王在召唤,匆匆吃了午饭,在拉帮租了一辆小面包车直奔榕树王。汽车向上爬行,烈日当头,满车尘灰。走了十几公里出现一个叉路口,路旁一块木牌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榕树王入口”。路面极陡,面包车咳喘着艰难地向上攀登。我真担心它万一哪口气喘不上来,会倒着滑下去。</div><div> 登上高坡,视线豁然开朗,山顶有几户人家,一些妇女和小孩好奇地盯着我们。再往前走,汽车又钻进密林之中的羊肠小路。幽静、深远,阳光透过树枝投下斑驳的光影。大约走了5公里,汽车停在一个小房子前,司机说:“到了。”我们不太相信,四下张望,不见榕树的影子。榕树一般是很张扬的,离很远就能够看见才对,怎么到了跟前还看不见它的容颜?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老人,他是来收门票的。看我们一脸疑惑,老人向上一指说:“你们再往上爬个小坡便是。”</div><div> 在入口处有一标牌,上书:榕树王系桑科moraceat榕属,位于铜壁关自然保护区刀弄山,树高40米,树龄250余年,树冠覆盖6亩,主根118根……</div><div> 虽然高大无比却不显山露水。看来,榕树王不愧为树王,和普通的榕树是绝对不一样的。它像一位仙人,藏匿于深山静心修炼,不是虔诚的信徒休想观其容见其颜。我们顺台阶往上寻觅,不知为什么越往上走心情也随之越紧张越激动,不像是看一棵树,倒像是拜访一位慕名已久的名师,一位德高望重的先辈。</div><div> 往上又走了200米左右,树木像拉开一扇幕布,肃然退立两边。啊!榕树王!它像位银须飘然的长者,居高临下,正微笑着迎接我们。不是一棵树,而是一片林。分不清哪个是主干哪个是支干。它更像奔腾的瀑布从天而降,每一个躯干都似流淌下的水流凝固而就的。浅灰色的树干透着红润,繁茂的树叶像绿色的云朵飘浮在天空。无数个藤须在树干上方向下垂吊着,垂到地面就迅速扎根形成新的枝干。一般树木都是从下慢慢往上生长的。而榕树却是从上往下重生,长年累月,就出现独木成林的壮观现象。它不像是地球上的植物,更像科幻世界疯长的带有魔法的植物。太神奇了,它的枝杈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很容易就能爬上去,而且可以直立行走。它实在太庞大了,无论从那个角度我都无法把它完整地收入相机。它隐居在高山之巅,修炼于密林深处,静看人与树的沧桑。</div><div> 我仰望着榕树王,心里轻轻问了一声:“老人家,你好吗?”</div><div> “我很好。就是经常有人来打扰我。”一个空灵的声音从榕树深处传来。我并没有惊讶,继续用心与榕树王交流着。</div><div> “您在这里这么多年都看到了什么?”</div><div>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原来在这大山之中有我很多树朋友,有的比我还年长。虽然我们不能相聚,却可以隔山相望,舞风嬉雨、吟诗赋对。还有许多动物和我们朝夕相伴,我们生活得无比快乐。可是,自从你们人类来了以后,这个世界被打乱了。你们贪婪的欲望没有止境,向我们大树借去了斧柄,反过来拿着有木柄的斧头把我的朋友一个一个地屠杀了。”</div><div> “不,那不叫屠杀,那是砍伐。”我尽量辩护着。</div><div> “只是叫法不同,对我们树类就是屠杀,是血腥的屠杀。我们为你们人类做的贡献和帮助越大,你们就越疯狂地杀害我们,有时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放过,甚至斩尽杀绝。现在,你们的屠刀还在森林里上下飞舞,每伐掉一棵树,我就会流一次泪水,所以我才变得这样庞大。”</div><div> 一阵沉默。</div><div> “我听说您是树神,您为什么不发神功来制止呢?”</div><div>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功力来拯救我的同类。我只是旁观者,我会在这里冷静地观看。只有你们自己觉醒起来,这世界才能恢复平静,恢复美好。如果人类再继续毫无节制地屠杀我们,上帝,通俗点讲,大自然会惩罚你们的。在这方面,你们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了。”</div><div> 看见树身上许多刀刻的“xx到此一游”的疤痕,我问“这些游人在你身上刻了这么多伤痕,你疼吗?”</div><div> “还好,他们只是划破了我的皮肤,并没有伤到我的筋骨。这是他们无知的愚蠢行为,他们刻字想留下美名,殊不知留下的却是骂名。许多人看见这些字都会笑骂他们没有道德,没有修养。所以,这些刻字的人不会得到安宁,会让人永远骂下去,直至字痕消失。”</div><div> “真的对不起你们。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div><div> “谢谢你。告诉你的同类,要学会尊重我们树木,我们的存在会使你们受益永远。如果有一天我们灭绝了,你们也会消亡。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作的紧,死得快’吗?放下屠刀吧,为了我们,更为了你们,为了咱们这个已经不太健康的地球。”</div><div> 还能够说什么呢,我这个人类的晚辈此时羞愧得无颜面对这个树木的先辈,已没有勇气再直视它。赶紧逃离。但愿别再有人来打扰这位树老人了,也别让它再流泪了,让它静心修炼吧。</div><div> 衷心祝愿榕树王长生不老!</div><div> 从山岗下到公路边,看见一辆接一辆载满优质木材的汽车还在风尘仆仆地比赛着,我的心情沉重了,观念一下也改变了。眼前出现的不再是没有生命的木头,而是一个个强壮的树的尸体。山坡上留下的白花花的木桩,像一片凄凉的墓碑。</div><div> 抬头望一眼对面异国的山峦,那也是榕树王目光所及之处,也是地球的一部分啊!伐倒邻居家的大树,会不会砸到自家的屋檐?他院吹来的风沙,会不会伤及自己的眼睛?朋友啊,当你获取眼前利益的时候,请把眼光再放得远些,看一看孩子们的孩子面对的将是什么?</div>